这一下逗得众人哄笑,连齐影都勾起唇角,他看着还在傻乐的女儿,真是将自己卖了都不知晓。
这场抓周宴散去,弟子们也蹭了喜气,手中抓着师姐夫给发的糖嘻嘻哈哈的散去。
唯有最边缘的一张桌子旁还站着个瘦弱的小身影,他个头矮,隐在角落也不明显,此刻正背身蹲在桌下,也不知晓在做什么。
曲雁与齐影抱着阿清离去时才瞧见他,此时宴席散了许久,这小弟子藏在此处做什么。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齐影先开口。
“你在做什么?”
小男孩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缩回手,待看清身前之人是谁后,更吓的浑身僵硬。齐影看向他藏在身后的手,神色有些不解,若他方才没看错,男孩拿的应是糖纸,这有什么可藏的。
曲雁怀里抱着女儿,待看清小男孩的面容时,眉头不明显的蹙了蹙,见男孩不回齐影的话,她又问了遍。
“陈小枝,你在这做什么,怎么不回弟子院?”
眼前的男孩正是曲雁此前欲收的两个徒弟之一,只不过在若尧离开后,曲雁便忙碌起来,收徒一事也被耽误下,算起来她已有几月未见过男孩了。
陈小枝怪异的举动令齐影生疑,他蹲身在男孩身前,将他藏在手中的糖纸拿下来。男孩虽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小身板瘦弱不已,可也有分辨是否的能力了,他本以为糖纸里藏了什么禁药。
可当齐影指尖感到湿润时,不由怔了怔。
男孩不敢抢回糖纸,又见齐影的表情不对,还以为自己犯了大错,立刻跪在地上,稚嫩的声音怯弱颤抖。
“谷主,我没有偷东西,我只是想尝尝味道,糖纸是我捡的,我真的没有偷。”
陈小枝着急的解释着,从前在贫民窟时也有人会污蔑他偷东西,可解释只会得来一顿毒打。
齐影意识到了什么,他拉起跪地的男孩道:“没人要打你,你为何捡糖纸舔?不是有新糖吗?”
他说罢看向桌子上,只见一堆吃剩的糖纸,偶尔里面有些渣碎,陈小枝便是捡糖纸里的碎渣来吃。在齐影沉默的片刻,男孩已怯声开口,他看起来是真的怕极。
“我真的只是想尝尝味道……”
陈小枝声音发抖,他眼眶都开始红了,却还是坚持把真相说出来,他不想让齐影与谷主认为他是坏孩子。
齐影无言半响,他眉头紧紧拧起,心间有股说不上的情绪蔓延,这明显是有人使坏欺负他,他也不敢吭声,只敢在人散后尝尝甜味。
曲雁视线移到阿清怀里,这丫头方才玩的太累,此刻睡得口水都流出,手中却紧紧握着两块糖。
她将女儿的糖递到齐影手中,男人明了曲雁的意思,他拆开糖纸递到陈小枝唇边,男孩却半响不敢张嘴。
曲雁温声道:“吃新的,别吃旁人吃剩的,明日辰时来书房寻我。”
陈小枝愣了半响才敢接过糖块,却没放进嘴里,而是握着糖惶恐不安道:“小枝谢过谷主,谢过主君。”
在小男孩拿着糖跑后,齐影才将疑问出口:“妻主明日为何寻他?”
“收他为徒。”曲雁说完顿了顿,“他在医术上有些天赋,我之前就想收他为徒来着。”
齐影这才意识到,陈小枝就是曲雁当初挑中的两个徒弟之一。当初在若尧离谷后,曲雁便没提过收徒一事,他本以为是另一个不合适妻主才没收徒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齐影问道:“妻主之前为何没收他为徒?”
曲雁面色有些古怪,她如实道:“我忘了。”
旁的弟子都是想方设法凑到身旁讨学,彰显自己的存在,可这陈小枝也是胆小,平日从不主动来问安。曲雁没收过徒弟,又忙着准备周岁宴一事,久而久之就把陈小枝忘在脑后。
若非今日见到,她还真没想起来。
齐影沉默良久,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是曲雁先拉着他道:“天色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翌日清晨,书房内出现这样一幕。
曲雁与齐影坐在主位上,身前跪着个小男孩,正端着茶杯送到她手中,声音有些紧张颤抖。
“师母在上,徒儿陈小枝见过师母。”
曲雁接过茶盏,正色道:“既要做我徒弟,往后我留的课业定要认真完成,不可敷衍了事。”
“徒儿定谨遵教诲!”
男孩声音不大,语气却极为认真。
曲雁嗯了声,别的也没在说什么,倒是男孩端着另一杯茶盏送到齐影身前,小声道:“小枝见过师爹。”
怎么到他那自称都不一样了,曲雁看向齐影,眼底含着浅笑。
齐影收下茶盏,他也是第一次受这礼,难免有些局促,他想了想自己当年拜师时师父同自己说的,思索片刻后便轻声开口。
“小枝,师门不是避风港,你若想出头还需靠自己努力。你既唤我声师爹,我也合该尽了这个称呼的职责,往后你有任何事情皆可寻我,我也会看顾你长大成人。”
齐影难得说这么长一段话,他看着下面懵懂瘦弱男孩,他这般大时也瘦的的同个小竹竿般,何况他自己也有了孩子,更难免心软。
“多谢师爹。”
曲雁出声道:“起来吧,我这没什么规矩,你也不用太拘谨。”
陈小枝这才敢起身,他眼眶泛红,又忍着不敢哭出声。
这拜师礼算是成了,陈小枝也正式成了曲雁的徒弟,一时成了谷内新弟子中的红人,每日下了课便要回曲雁院里,就连主持都搬到了旁院。
有时曲雁会考他课业,有时会教他新知识,若是她不在,陈小枝温习功课后还会帮师爹看会师妹。
曲雁说的不错,陈小枝年纪虽小,但悟性确实极高,最初的怯懦害怕劲过去后,倒是十分勤奋好学,心性也不争不抢的,如此以往他定能成为出色的男医。
一晃便是一年时日。
这日齐影抱着阿清出来时,正看见陈小枝手中拿着抹布,正蹲身认真擦拭着院里的一个石凳,见师爹出来便起身解释道。
“师爹,阿黑尿在了石凳上,我已擦干净了。”
阿黑是乌云的崽子,这名还是曲雁起的,只因当年齐影误以为乌云叫阿黑过,起名时齐影还颇为不好意思。
见陈小枝还想拿着抹布继续擦别的,齐影连忙道:“不用你擦了,你去陪你师妹玩会吧。”
阿清被放在地上,齐影则拿过抹布去洗干净,陈小枝只比阿清大四岁,却和个小大人一样照顾她,也不嫌她幼稚。
待齐影再回来时,便看见自己女儿手中握着小木剑,迈着小短腿满院子追陈小枝,他一边跑一边还要担心师妹摔了,身旁还有阿黑跟着撵。
齐影步子立刻加快,“你俩跑什么呢?”
陈小枝一见师爹回来,立即止住脚步如实相告,“师爹,师妹让我陪她玩小木剑,我怕伤了她。”
见阿清比划着手中小木剑冲上去,齐影眉头一皱,连忙上前拦住自己女儿,“不许欺负你师兄。”
阿清一见爹爹生气,立刻眨着大眼睛无辜道:“没欺负,玩呢!”
她小手一抬,木剑险些怼到齐影面上,他从女儿手中拿走小木剑沉声道:“不许玩小木剑了,伤了人该如何。”
刚进院的曲雁听见这句话,走到齐影身旁含笑道:“怎还生气了?”
“没有。”齐影有些无奈解释道:“阿清拿剑追着小枝跑,我怕木剑划伤俩孩子。”
曲雁挑了挑眉,佯作严肃对女儿道:“你爹说的对,不许再玩小木剑了。”
阿清委屈的一瘪嘴,一旁无措看着的陈小枝连忙道:“师母,没事的,我会看着师妹不让她伤到自己的。”
“你不必替她说话,她过完年也该开蒙识字了,天天撒欢也不像话。”曲雁说完看向女儿,“小木剑有什么意思,等你再大些,我教你握真剑。”
齐影本含笑的唇角一僵,无奈看向身前这母女,阿清一听便乐呵起来,也顾不得自己的小木剑被收了,开心的往陈小枝身上扑去。
“师兄!我有真剑啦!”
齐影连忙把女儿拎回来,陈小枝这孩子虽年岁小,还是曲雁唯一的弟子,课业也勤奋用功,若说唯一的不好,就是性子太过软糯,阿清又是个爱闹的,齐影经常担心阿清把人欺负去。
“今日课业如何?”曲雁看向陈小枝。
“弟子今日课业已经温习过,昨日师母所教也记在心间,可随时抽查。”
“今日不教你新东西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与你师爹要出谷一趟,大概三月时日。”她将撰写的本子递给自己徒弟后继续道,“这段时日也不能荒废课业,认全这上面的草药,回来我考你。”
陈小枝双手接过,神色认真道:“师母放心,弟子定认真学习。”
待陈小枝回侧院后,齐影抱起女儿,眉宇间隐隐透着期待,此番出行是二人一年前便计划好的,无奈阿清太小,谷内又事物繁杂,一拖便拖到了今日。
顾如意前些日子还来信,还有月余便是陈图寿宴,问他有没有时间去。齐影还未回过岭南,正好也快到了曲雁母父的祭日,也有许久未见盛木了,此番便当出游了。
两人打算明日一早便动身,晚膳是与黄逸一起用的,想到要三个多月不见侄孙女,黄逸便心生不舍,晚膳都是把阿清抱在怀里喂的。
一听阿清今日拿着小木剑到处跑的事迹,黄逸呵呵一笑,抬手指向一旁的书柜,“阿清呀,读书比练剑有意思多了,师姑姥早为你备好了书本和狼毫,等你与你娘爹一回谷,咱们便开始识字。”
齐影看向那一高摞的书,又缄默转头看向自己女儿,她丝毫不知自己要面临什么,还乐呵呵的同黄逸唠呢。
“阿清喜不喜欢医术?”
“喜欢!”
“那同师姑姥学不学医术?以后当个悬壶济世的小神医。”
“学!”
她嘴甜的很,这药仙谷就没有她不喜欢的东西。曲雁轻笑出声,齐影也没忍住弯了弯唇角。
阿清被留在了黄逸院里,曲雁与齐影慢悠悠往庭院走去,期间还碰上气冲冲跑出来的许粽儿。
齐影看了看他,含笑了然道:“怎么又同魏钰生气了。”
许粽儿与魏钰去年年底便已成婚,她俩的婚事说来也是波折不易。
当初在魏钰说完要娶他后便开始攒聘礼,可她一个身无长物的,直到年底才攒了预期中的一半。眼瞧着到了时间,许粽儿急得不行,连夜将这些年魏钰买给他的首饰塞到聘礼里,这才赶上提亲的时日。
两人成亲后腻乎了一阵,随后便又如同往常一样,隔三差五便要拌个嘴,不过半日又回和好,齐影早看透他二人的相处方式了。
好不容易撞上齐影,许粽儿立刻委屈诉道:“齐影哥哥,她说我胖了,我分明就没有胖,你看呀。”
齐影看着许粽儿比前些日子圆润的小脸,点点头道:“是没胖。”
“是吧,我都说我没多吃了,她还不信。”
曲雁见齐影神色一脸正经,唇角笑意更甚几分。
许粽儿又嘟囔几句,远方魏钰的身影近了,他又先拜拜手往远跑了。
曲雁牵住齐影的手,与他慢步在路上,“走吧,明日还要赶路,今日早些回去休息。”
“好。”
翌日天还未亮,曲雁将还没睡醒的阿清放进车里,又与齐影同众人告别后才离开。
马车幽幽驶在路上,阿清依在齐影怀里睡得正香,曲雁捏了块酸枣糕喂他吃下,“困了便睡会,阿清给我抱。”
“不困的。”齐影咽下摇摇头,他依在妻主肩上看向马车外,葱郁的风景不断闪过。
曲雁说这番出行时间充足,回程时可去朔州等城玩上一圈,他还未去过那些地方呢,听闻朔州有处清泉谷,谷内风景巧夺天工,就是不知有没有药仙谷好看。
想着想着,齐影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依在曲雁怀里阖眼小憩。
此时天刚破晓,金色暖阳洒进马车内,一切都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