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劝服了张颖沛,离开小区,又去陈桐儿那边查探情况。陈家祖上好像跟清朝皇室多少沾亲带故,子孙又出息得很,竟是从民国开始一直繁盛至今,几十年来都没人能革了他们的势。
这种上层人家住宅果然气魄,地段在京城里一处寸土寸金的别墅区内。
这别墅区名为“峪水”,里头的房子全都是传统风格,装修得恍如古时京城圈里的贵族人家。
家家户户门前垒着两个石狮子,院子里亭台修竹,雅致华丽,生怕旁人不知道院子里住着的人身份不凡。
此处地势高耸,坐北朝南,本是阳光充沛之地。不知为何,弗一踏入别墅区,流离身上就一阵恶寒。四处阴风阵阵,如鹤唳雁悲。
流离寻着气息找到陈桐儿,看见她正病恹恹地靠在李宣身上,通红着眼睛与他诉苦。
那天流离很快就把真的玉石还了回去,文物专家们研究后发表了一份声明,说玉石没有什么损坏,陈桐儿这才逃过了一劫。只是观众们不会轻易原谅她,至今仍在网上不停对她口诛笔伐。
李宣抱着陈桐儿不停地软语哄劝,说观众都十分健忘,不过一月这件事情就能过去了。
陈桐儿又说自己外公昨天看了电视,一急之下撅过去了,再也没缓过来。
李宣安慰说老人家本来就有病症,况又七老八十了,这算是喜丧云云,三言两语哄得陈桐儿睡了过去。
在李宣最艰苦的那段日子里,一直都是张颖沛在他身边给他依靠。谁都不看好他的时候,只有张颖沛会每天跟他说:“你一定会成功的。”
五年里张颖沛陪着他吃糠咽菜,挨饿受冻,他一朝腾达,转身去奔了高枝,实在是一出好戏。
突听一声异动,流离扭头,看见西边有股邪气窜出。
流离起身追了过去。
那股邪气里慢慢现出一个人来,正是地府里逃出去的妖僧寂行。这几天师父为此人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埋怨,今天好不容易碰到,定要把他捉回去才行。
流离上前与他相斗,几招下去,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对手,根本近不了他分毫。
情急之下以指为刃,割破掌心,用自己的血化出一张天网,口中默念咒言,去捉妖僧寂行。
天网落在寂行身上,他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右手竖于胸前,本是要运气破了她的咒术,岂知神识一乱,眼前现出一副光景来,扰得他心神大震。
流离见他魔怔了一般直盯着自己,立即捏诀收网,想把他带入地府。
天网红光大振,越缩越紧。
寂行猛地回过神来,被惹得恼怒不休,厉喝一声震碎了她的血咒。
这咒术以血为媒,乃流离灵识所结。此刻咒破,她被寂行打碎心脉,张口喷出一口血来,仰身摔飞出去,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寂行身上星星点点落满天网破碎下的殷红血渍,有几滴溅到他嘴角,他拂手擦去,凝气朝着流离飞身而来,伸掌欲取她性命。
将到近前,心神又是一乱,阻住了他的掌势。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目赤红一片。
“挡我者死!”
他沉沉喊出一句,掌力带着雷霆之气冲向流离。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蓦地现出一人来,朝他身上击出一记掌风,将他打得连连败退,无奈收手。
“寒渊神君!”
寂行看着寒渊,咧嘴一笑:“我道这丫头为何如此厉害,原来是你寒渊的徒弟。”
寒渊看了看地上昏迷不醒的流离,知道她已碎了心脉。若不施救,恐怕不过五时三刻登时就死。当下不去管寂行,上前横抱起流离,身形一动回了过路客栈。
越简正在大堂里坐着品茶,恍一看见寒渊回来,本是高兴,却又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人。
越简醋得厉害,没好气地过去问他:“这丫头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怎地还要劳烦寒渊神君抱着。”
寒渊目不斜视绕过她,对跑过来的小二和厨娘道:“去冥府忘川河边取补心草。”说完抱着流离进了后院卧房。
越简站在窗外,看着他源源不断给流离输送灵力。不多时小二取了补心草回来,送了进去。寒渊接过,将草炼化,送入流离口中。
越简看着床上仙气愈发浓厚的流离,心里知道决不能再这样下去。她推门而入,缓了几口气道:“神君想知道四万年前那段记忆,我让父帝给你窥天镜不就得了,何必在她一个小小的凡人身上找结果。我看她耳后的彼岸花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胎记而已,并非如普贤菩萨说的那般神奇。”
寒渊淡淡瞥了她一眼:“这里是冥界,阴气极重,你再待下去,恐怕天帝就要亲自来捉人了。”
越简委屈地蓄了两汪眼泪,倔强道:“我会帮你拿窥天镜的!”
说完旋身消失在原地,回了天庭。
第16章
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荒野,似有大火刚刚肆掠而过,烧得百里之内寸草不生,空气里满是腐烂的气味。
流离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她在荒野里四处奔走着,想寻找一个出口。
身后却传来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她回过头,看见远处一片密密麻麻的人群朝着她追杀而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吹毛断发的宝剑。
那些人面目模糊,身材各异,只看得见他们一双眼睛,里面含着汹涌的杀气。
流离开始没命地奔跑,朝着前方不知去处的未来。脚下刚熄的火光又燃烧起来,她每跑过去一步,火舌就在她身上多烧一个口子。
她怕得要命,对着灰蒙蒙的前方失声大喊起来。
“师父——”
——
“师父……”
流离睁开了眼睛。
视线重新清晰起来,她看到在她身边陪着她的,曾找了许多年的那个人。
“师父!”
她一跃而起,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终于活了过来。
她逐渐平静,不再害怕身后还有多少追杀她的面目模糊的人。
只是抱着眼前的人,窝进他怀里,世界就是安全的。
慢慢地,她又睡了下去。
寒渊身体僵直地任她抱了一会儿,发现她又熟睡过去,拿下她紧搂住自己腰的手,把她放回了床上平躺着。
他在床前呆坐一会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伸手过去给她掖了掖被子,起身出了屋去。
——
流离再醒来时已是半夜,屋里燃着一盏小小的灯,窗外一颗红枫依旧美得嚣张。
她想喝点水,掀开被子走下床去。
刚走没几步,寒渊已听见动静进屋来了,说道:“回去躺着。”
流离依言去了。寒渊倒好了茶送到她手里,看着她把一杯水喝光了,这才道:“谁让你用血咒的。”
流离心虚地低了低头,没说话。
寒渊又问:“哪里学来的?”
“书上看的。”
“真是好徒弟。”寒渊气得笑了:“如此聪颖,以后倒不用我教了。”
流离急得抬头看他:“徒儿知错了,以后不会再用了。”
寒渊道:“我跟你说过你不是寂行对手,就连我要捉他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是有多厉害,不过区区半仙半灵之体,竟去与他千年道行相斗!”
顿了顿,又问:“为何非要捉他?”
流离只是道:“我知错了。”
见他脸上仍是有气,说道:“师父别跟我一般见识,改日我再酿几坛子春风度,给师父赔罪。”
颇费了番口舌,寒渊这才缓了眉色,对她道:“客人的事如何了。”
“就快结束了。”
“你也不必太费心思,他们这些凡人,所求无非是情与欲,想要伴侣而不得,你就给他们一个比前任更好更合他们眼缘的伴侣。
想要钱财地位,你就给他们钱财地位。想要故人死而复生,或发生过一些忘不掉的痛苦旧事,你就索性封了他们记忆,这都算不得什么。凡世区区几十年,总是眨眼就过去了,任他们怎样也翻不出风浪来。”
流离点了点头:“是。”
寒渊拿过她手里的茶盅,放在桌上。默了会儿,终于问她:“刚才梦里梦见什么了?”
“啊?”流离早就把刚才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说道:“我忘了。”
寒渊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又给她倒了杯水送过去,说道:“喝了。”
流离其实不怎么渴了,可听他命令,还是接过来喝了。
“这几天先好好养伤,再去人间办事。”
寒渊嘱咐她。见她点了头,起身走出屋去,把门关上。
——
流离又在客栈里休息几天,等伤势有所好转,穿过结界去了人间。
李宣正在跟几个明星一起拍摄一档综艺,他们这些偶像出身的爱豆成天无非是上综艺积累人气,演电视剧容易演成烂剧,一不留神就要挨骂,上综艺却是可以卖弄人设,他们又惯会在观众面前表演,一手人设演得炉火纯青,实在便利。
不想那位叫裴绪的小哥哥也在此处,他看上去并非偶像爱豆之流,直挺挺的身板站在那里,脸上除了沉默,没有多余表情。
不作妖不博出位,甚至连主持人有意递过去的话都轻易不会接。这种人却天天在综艺里混着,不知道他那个经纪人最近是不是缺钱花。
综艺节目必须要哗众取宠才有收视,灯光下的几个演员或爱豆一时拿了筷子表演吃东西吃得香甜,一时对着台下观众露出甜掉牙的标准化假笑,一时又在音乐渲染下跳起舞来,跳得油腻而尴尬。
舞到正酣时,其中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爱豆盯了裴绪许久,终于按捺不住往他身上贴了过来,水蛇一般在他身边舞动,引起台下阵阵尖叫。
裴绪头皮发麻,浑身不适,对女爱豆的示好满脸写着拒绝,几次想溜之大吉,都被那女爱豆甜笑着不动声色堵了回来。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舞到正酣时,女爱豆身上岌岌可危的抹胸小礼服裙适时地滑了下来,露出春光一片。
女爱豆夸张地尖叫一声捂胸而逃,不想跑得太急,脚下不小心一拌,直直向前栽倒过去。
女爱豆伸手乱抓,裴绪赶紧闪身躲人。
也是李宣倒霉,女爱豆最后恰恰好抓住了他的裤子,那条裤子还宽松得厉害,毫不费力就被她直直扒了下来。
台上一片哗然,台下群情激昂。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好一场大戏啊。”
流离冷笑一声,转身要走。台上却有一束目光,直直朝着她这里而来。
她停下步子,扭头去看那目光来处。
搁着喧嚣的人群,流离看见,裴绪的眼睛惊慌失措地从她脸上移开了。
鲁灏见裴绪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台上,赶紧上去把他拉到后台,口里说着:“中奖也不是这个中法!这些节目分明是看你最近人气暴涨拉你来当主角撑场子的,谁知道两回都被人抢了风头!真是好一对小情侣,为了博出位一个砸文物一个掉裤子,脸皮厚度实在合格。”
流离看着他们走远了,自己旋身一变,又幻化成了张颖沛的样子。
李宣正在后台化妆间坐着休息,出了这种事,导演给了他半个小时缓冲一下,待会儿再接着录。
李宣却是丝毫不觉得丢脸,流离进门的时候,他正惬意地坐在椅子里打游戏。
听到声音,李宣抬头朝她看过来。
“颖沛!”
看见来人,李宣吓得一个激灵从椅子里跳起来,走过去急急忙忙把门关了,说道:“你疯了,来这里干什么!”
流离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我有这个本事。”
李宣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流离说道:“李宣,我从十八岁开始跟着你,跟了你整整五年,用我青春里最好的日子陪着你吃了所有的苦。
现在你成名了,你过上好日子了,就说要把我甩掉,有这种道理吗?你不给我个说法,我怎么甘心。”
李宣看她来者不善,并不是往日那种乖巧懂事的样子,生怕她今天会闹开,一时自己也有些急了,说道:“你想要什么说法?”
流离说道:“我只问你,我是长得不好看,不入你的眼,还是性格不好,不够温柔体贴?”
李宣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你很好看,性格也好,世界上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甩了我去找别人?”
“因为你不能给我前程!”李宣突然激动起来,一双眼睛变得很红:“我要红,要拍电影,拿影帝,成为人上之人。而不是做个只能搔首弄姿在台上跳舞取悦观众的戏子!
我不巴结陈桐儿,就凭我那个小破公司,谁能把我带到电影圈里去,你这个一月只拿五六千块死工资的人吗?你能吗?”
李宣声音不可抑制地大起来,音调里带着哭腔,仿佛他才是那个无辜的走投无路的人。
他上前抓住流离的两只胳膊,说道:“颖沛,你是最爱我最了解我的人,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背弃我看不起我,可你不会。你忘了我们两个为什么要从家里跑出来吗,我们不就是想出人头地改变命运吗,眼见着我们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你要帮我才对啊,你不能做那个背后捅刀子害我的人!”
流离冷笑道:“这是你的出人头地,不是我的。我凭什么要牺牲自己,来成全你的出人头地。我为了你从家里出来,是想跟你同甘共苦,而不是跟你同苦共苦。
我没有那么傻,甘愿奉献自己,就为了给别人培养出一个优秀的男朋友。
当初你靠着我一个月五六千块死工资养活的时候你不嫌弃我,现在飞黄腾达了嫌弃起我了,世上没这个道理。”
流离把他的手挡开,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张颖沛。”
见她要走,李宣叫住了她,说道:“现在这个世道,只要有钱有势,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可以污成黑的。你也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