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承认了。”他似乎松了口气,脸上泛起一丝笑容:“他们说你死了,你不知道我……”
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口,眼神闪躲了一下,转而说道:“那年你被她们诬陷,不得不退学。我曾去找过你,可伯母说你被亲戚接回了老家,不会再回来。我以为那是真的。”
离家出走说成是被亲戚接回了老家,她上一世那个母亲还真是心大。
流离自嘲地笑笑,对他说道:“你认识的流离确实已经死了,她发生的那些事不过是上辈子的事,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你不用再说。
以后看见我,就全当看不见。你是人,我是鬼,你虽然不怕我,也该避着我,否则对你没好处。”
许泽久久地说不出话来,或许是城市霓虹的原因,她竟看见他的眼圈微微地红了,也不知是不是被自己吓的。
“该说的我都说了,以后你躲着我就是。”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人急急拉住。身后的人似乎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藏进了喉咙。
不过短短几秒,腕上一松,他已把手放开。
流离未作停留,一展身形,人已消失不见了。
他一个人站在桥边,过去种种在脑海里不停回旋。明明是切实发生过的,她却用一句话完全抹去了。
那高三那年发生的一切,她与他说过的所有话,走过的所有路,共同待过的那个班级,到底还算不算是真的呢?
——
快行到客栈时远远看见师父出了门,流离正要追上去,却见越简仙子亦从客栈里出来,小跑着在师父身后跟着。
他们两人一个眉目如画,俊朗不凡。一个艳若桃李,百媚横生,走在一起,倒是般配得紧。
等意识到这一点儿,流离心里蓦地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知名的角落碎了一地。她觉得奇怪,慌忙隐了身形,瞬行跨入客栈。
几个鬼魂正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其中一人结了满头的脏辫,身形魁梧,近处一看却是个女子。
她从兜里掏出一张保存完整的彩票,叹息道:“刚中了五千万的大奖,还没享受呢就一个失足从窗户跌了下去,摔得我脑浆子都淋了一地,现在想起来还疼呢。”
同伴便道:“你是没享福的命,好好想想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这才遭了报应。”
脏辫子道:“想来该是我半月前轻薄了一个小哥哥的事。”
回味起来还流了哈喇子:“那人滋味呦,别提多好了。我不悔!”
流离端了壶酒走过去,放在脏辫面前:“这桌酒钱给你们免了,你把彩票给我吧。”
脏辫子却把彩票藏了起来:“我虽然拿着没用,可也不会让别人占了这便宜。”
流离冷冷一笑,意念一动,那彩票已到了自己手里:“来了过路客栈,可由不得你说不了。”
把酒往她面前推了推:“慢用。”
脏辫子破口大骂,却被流离一个眼神甩过去,瞬间哑了嗓子,干嚎不出声。
同桌的看见,指着脏辫子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看,你果然是没有不劳而获的命,好不容易中了彩票,结果却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流离拿着彩票去了后院,院子里有棵五人合抱粗的红枫,郁郁葱葱一树红叶,常年不落。她在树下的石桌前坐了,头枕在胳膊上睡了一会儿。
梦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她:“流离!流离!”
她想冲开层层迷雾去找他,可迷雾的背后,还是迷雾。
醒来时天上星月灿烂,照得一树红枫美得嚣张。小二和厨娘关了客栈的门来找她,见她正是发呆,大声喊了几句才喊过她的神来。
“你是怎么了,一回来就神色不对,帐也不算,抢了客人的东西来这里闷头睡觉。”
厨娘在她面前搁下一碗阳春面,一点儿她的脑门:“是谁惹你了不成?”
流离闷头吃面,过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问他们:“越简仙子来找师父做什么?”
小二道:“她平常一有空闲就会来找神君,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想来便来罢了。”
往日里鲜香爽口的阳春面变得寡淡起来。流离放下筷子,嘴里嗫嚅:“她是不是喜欢师父?”
厨娘噗哧一笑,说道:“越简仙子爱慕寒渊神君,这是整个天界都知道的事。不只是越简仙子,天上那些女仙,哪个不对咱们掌柜觊觎三分?
若非越简仙子身份贵重,她们不敢跟天帝的女儿抢男人。否则来过路客栈的女仙可就不只越简一个了。”
也对,师父生得那样好看,怎么可能少得了桃花,她这话问得实在可笑。
方才见他们二人相伴而行,或许是去了某一处地方温存。师父是淡漠的人,平常不见他脸上多少表情,也不知与女子相处时会不会说些温柔的话。
心里越发沉闷,跟小二和厨娘在红枫树下喝起酒来。今天的酒是三个人一起酿的春风度,从判官那里寻来的方子,依样画葫芦,也不知酿的对不对。喝进肚子里,只是觉得辣,好像心都烧出了一个窟窿。
第二日起得晚了,脑袋晕晕沉沉,脚像踩在棉花里,一步深一步浅。走得快了,眼前一花,也不知绊到了什么,身体蓦地往前飞出去。
却有一只手横在她身前,稳稳接住了她,将她捞起来。
流离抬起眼睛,看见师父夜色般的眼睛。
“师父……”
她忙忙直起身。寒渊看她一脸宿醉的模样,说道:“倒是睡了个好觉。”
流离往师父身后看了看,并不见越简仙子,口里便喏喏问道:“师父昨日约会的可好?”
寒渊眉头微不可见地一挑,默了一会儿,说道:“甚好。”
绕过流离,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让你撮合吴勉和夏澄,办得怎么样了。”
流离没注意后面的话,神思被寒渊的一句“甚好”击得零落起来:“怎么好?”
寒渊眼神一动,抬头看她:“你何时如天上那些散仙一样八卦起来。”
流离下意识就要反驳一句没有,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师父说的或许没错,她最近是有些不对,与他不过师徒关系而已,何必去问那些与她无关的事。
“徒儿知错。”她低了头:“吴勉和夏澄……徒儿愚钝,或许办不好。”
“等你办不好的时候再来说吧。”寒渊抱起了手,好整以暇看着她:“昨日与判官对弈,他说你偷了他的酒方,要向我讨一个说法。”
这该死的判官,那天巴巴地找她去捉一名恶鬼。在地府做苦差时,恶鬼她也曾捉过不少,以为不用费什么力气。
到了才发现那是一个怨念极深的女妖,死前被人百般折磨,死后悒郁难解,不肯入地府,生生挣破了黑白无常的捆妖索,吞了几名鬼差,妖力暴涨,眼看就快要冲入阳世为祸人间。
流离及时赶到,颇费了些灵力才将一把桃木剑刺入她的心口,封其妖力,把她丢入忘川河中。
判官为表感谢,问她想要什么,拍着胸脯说无论什么都可以给。流离惦记着师父爱喝的春风度,知道判官手里有那张酒方,便向他去讨。
谁知判官竟反了悔,说什么也不肯给了。流离无奈,只好使了点小手段,把他袖中的酒方抄了一份拿回来。不曾想判官如此小气,转眼就跟师父告了状。
“是他说要报答我的,”流离替自己辩解:“我想着那只是张酒方,就看了一看,也算不得偷。”
寒渊神色如常:“春风度是判官得意之作,轻易不肯给人。你窥了他的秘方,他是不会罢休的。”
流离被唬得愣住,急道:“那怎么办?”
“明日起你去地府听他差遣,帮他捕十日恶鬼。十日后你再回来。”
他说得云淡风轻,那神色好像只是让她出门打个酱油而已。流离敢怒不敢言,从兜里掏出春风度的配方,放到师父面前:“徒儿知道了。阳间还有事情未了,徒儿办完就回来。”
寒渊并不去看那张酒方,随手一拂,纸笺燃烧起来,轻飘飘化为灰烬:“去吧。”
流离起身离开。出门前忍不住回过头,集中精神,想读出昨日师父与越简仙子到底去了何处。
谁知神思还未铺展开,就有一股压力猛地蒙上她的眼睛,让她眼前一黑。
“哎呦!”
她立刻捂住眼睛,踉跄后退几步,转身一溜烟似的逃走了。身后那人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一勾,浮出一丝淡淡的笑。
第9章
夏澄还在家里,了无生机地吃饭,喝水,偶尔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世界,恍惚觉得自己落到了一个孤岛上,四周都是咸腥的海水。
中午时分有人敲门,她打开,看见在过路客栈时招待过自己的那个小姑娘。
“是寒渊神君让我来的,”流离给自己找了个强大的后台,方便行事:“神君让我给你送几张机票。”她把东西交到夏澄手里。
为买这些机票,她偷了机场里一个惯会玩弄女人的老头子的钱包。师父教导过她,不可用法术变出钱财,那会损自己道行。
夏澄看着飞往全国各地的机票,有些不解:“神君给我这个做什么?”
“神君说了,让你出去散散心。路上会帮你圆梦的。”
“当真?”
夏澄开心起来,她以为的圆梦是让她与青哲重归于好。高高兴兴收起了机票,一副要与情郎私会的小女儿姿态。
流离看着她这副样子,十分不解,多嘴说了一句:“他已经背叛了你,何必还对他念念不忘,你还有尊严吗?”
夏澄面色一白,像是从睡梦里突然被人打醒,转身惶惶不安地坐回了沙发里,一脸怔怔:“你说的对。我根本就是犯贱。可我控制不了自己,这几天我没有一日不在想他。我这一生过的苦闷,跟他在一起才知道开心是什么滋味。
我离不开他,已经开始给他找借口。我告诉自己男人都是善变的,没有男人不花心,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就像四季不断变换一样,谁也控制不了,那些一辈子只钟情一人的好男人只会在文艺作品里出现。
青哲他只是一时觉得枯燥,这才会离开我。等时候到了,他玩腻了,记起了我的好,他还会回来的。”
实在是个蠢人,也怪不得谭青哲能把她欺负成这个样子。流离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抢来的那张彩票,交给夏澄:“你拿去兑吧,神君让我给你的。”
夏澄还以为给了这张彩票就不会再给她青哲了,着急道:“我不要钱!我只要他!”
“没有钱怎么能得到人?”流离四处看了看:“这间房子是你租的吧。你跟他一起买的房子呢?也被他拿走了?下个月的房租你交得起吗?”
夏澄没再说话。离婚以后,青哲和他妈妈一起确实榨干了她身上每一滴血,她不懂法律,也没心思争夺财产,最后走的时候连房子的一块瓦片都没抢到。
流离把那张千万元的彩票塞到她手里,说道:“拿着吧。你已经知道,用感情留不住他,更重要的是留不住他妈。那就用钱去留他好了,世人爱财,众生皆如此。”
安排好此间事宜,流离去火锅店好生吃了一顿,临近傍晚时回了过路客栈。
师父又已不在,只是留下一张字条,让她别忘了好生修炼,待他回来会考她功课。
流离把字条细心收藏起来,去了大堂给鬼客算账。想着明日就要去地府捉十日恶鬼,不免长吁短叹起来。
上次捉那女恶鬼时差点被卸掉一条胳膊,这次去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碰见法力如此凶残的恶鬼。
小二给客人送完酒,不怀好意走到她身边,说道:“再过几日就是厨娘的生辰,我们送她什么比较好?”
流离想了想,说道:“她一直想要青沅斋里的焦尾琴,哪天我去鬼市给她买来。”
小二却道:“那琴上月我就已送了她,还是再换个东西。”
流离呵呵一笑:“青沅斋里的古琴可贵得很,非节非庆的,你送她这么好的东西做什么?怎么没见你送过我东西?”
小二道:“说正事呢,扯那么远做甚。眼下最重要的是厨娘生辰,你既不知送什么,我倒有个主意。明日你去地府,往十六层火山地狱跑一趟。
那有判官豢养的一种流萤,如蝴蝶般大,能发紫色的光,黑夜里十分漂亮。
你去捉个几十只回来,咱们给厨娘做盏琉璃灯,把流萤装在里面。厨娘怕黑,每晚屋中必点灯火。有了这琉璃灯,她就省得去买灯油了。”
流离听得目瞪口呆,半晌说道:“行啊你,为了厨娘花这么多心思。可你自己怎么不去十六层地狱,来让我去?那里日日都是惨叫,处处都是火山,可怕得很,谁没事儿去那里转悠。”
小二道:“你这丫头怎么如此没心没肺!咱们跟厨娘三个人帮着神君经营客栈,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本该不分彼此才对。如今厨娘生辰,你却连个礼物都不肯给她。厨娘若是知道,定要寒了心肠。”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笃定了流离会被吓住,老老实实帮他把流萤抓来。
结果到了地府,流离果真去了十六层地狱。里面一片火光,时不时传来鬼魂的厉声惨叫。
流离刚要捏个避火诀冲进去,身后突然有人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拉了回去。
“果然是你这丫头!”
来人是判官,穿了身战国时期的书生长袍,头上戴了顶儒生帽,手里抱着几本书简。这人一向热衷于角色扮演,流离每次看见他,眼前总能一亮。
“你来这十六层地狱做什么,也不怕被火山卷进去。”
流离呵呵笑了笑,说道:“走错路了。师父是派我来帮您捉恶鬼的,不留神就来了这边。”
判官道:“我不过随口与神君那么一提,他竟真的把你派来了,小仙何德何能,得神君如此看重。哪天回去,你可定要替小仙谢谢神君。”
流离“啊”了一声:“不是你让我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