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勉不好意思再去,回到生活的正轨上,每天除了工作,便是一成不变的光阴虚度。
有时想起夏澄,他也不太明晰自己对她是何种感情,毕竟都只是萍水相逢。只是每次想起的时候,心总会疼。
流离冷眼瞧着这一切,也不知道师父是要如何解决这桩事。他承诺会帮夏澄,可是几天过去,没有一丝帮忙的样子。流离着急,问他:“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时他们现了身形在城市里一家餐厅坐着,周围是吵嚷不休的人声。
去了阴间之后,流离最怀念的就是这家店的味道,经过的时候趴在窗户上恋恋不舍了好一会儿。寒渊见她实在嘴馋,只好带她走了进来。
锅里沸腾着汤底,热气升腾起来,一股烟火气息。流离吃得十分痛快,可师父却对凡人饭食不感兴趣,抱着手好整以暇在那里等她。
有时流离会犯花痴,看着他,想不通他是如何修成这副容貌。即使是在吵吵闹闹的火锅店里,也依然透着一股纤尘不染的清冷气息,与这个俗世格格不入。
“吴勉倒是个靠得住的人,”寒渊波澜不惊地开口:“你去把他跟夏澄凑成一对。”
“那谭青哲呢?”流离问他:“他那讨人厌的老妈子已经在张罗他跟张宜的婚事了,要不要给他搞黄?”
“不用。让他们结婚。”
流离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跟张宜那个贱人!”
寒渊不自觉挑了挑眉,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你倒不像表面这样乖巧。”
又问她:“吃饱了?”
“啊,”流离有点儿恋恋不舍:“我刚吃没多少呢?”
寒渊看了看桌子上的盘子,又看了看她依旧瘦小的体格,颇有些无语地道:“饭量这么大,吃下去的肉都长哪去了?”
就见流离笑嘻嘻地一眯眼睛:“师父,我修炼得可勤快了,就算吃多少东西,也不会多长一点肉的。”
寒渊无奈地摇了摇头,耐着性子继续等她。
流离又解决掉了两盘子牛肉和蔬菜,正是吃得欢畅,突听有人又是欣喜又是惊惶地叫了她一声:“流离……”
来人似是不敢相信看到的人是她,走到她面前,呆愣半晌才说出话来:“流离……你是流离……你怎么……还是十七岁时那个模样?”
第7章
流离反应了一会儿,这才记起来人是许泽,她那个短暂前世里的同学。
当时他好像还风靡了一阵,是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可触不可及的俊朗贵公子。
如今十年过去,他长到了二十七岁,倒是依旧保持着年少时优越的相貌,只是身上多了一股成熟的气质。
看他身边紧紧黏着的美艳女生,就知道这些年他在红尘里玩的得心应手。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认识的流离。”她只能否认,看他的样子,好像并不知道她已去世的消息。
也对,那时她已被逼退学,在外游荡了很久,学校里的人又向来不喜欢她,自是不知道她的情况。
“不是?”许泽皱了皱眉头,神色里满是疑惑:“怎么可能一模一样……”
“我不认识你。”流离不想与他纠缠,低了头不去看他。他却突然走上前来,一只手朝她脸上靠近。
一股压力隔空而来,蓦地击在许泽身上,将他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狠狠撞在旁边一个餐桌上。
这突如其来的骚动惊吓了一众食客,纷纷起身站了起来,又想看热闹又怕波及到自己,只好退到门口伸长脖子朝里看。
许泽好不容易站稳,看着流离和她旁边的那个男人,一时想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流离扭头看了看师父,见他正把眼神从许泽女伴身上移开,一脸淡然地在桌子上放了一沓现金,起身要走,好似刚才发生的事全然与他无关。
流离见他已大步走出很远,忙在后面跟着。经过许泽身边时,小声跟他说了一句:“你应该认错人了。”
许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脚下虚虚浮浮,如踩在一团棉花里。自十年前流离被迫退学,他就再也不曾看见过她。
如今十年过去,她身上竟没有一点儿岁月的痕迹,脸上还透着隐隐的孩子气,脸颊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就算如今医美行业再怎么发达,也不至于能让人永葆青春。
女伴在旁边做出一副被吓坏的样子,颤声叫了他几句。等他回过神来,长长松了口气,抱着他的胳膊树袋熊一样不松手,甜甜地叫:“哥哥,人家肚子饿了。”
许泽只觉烦躁得很,扬手甩开她,跌跌撞撞朝外走去。他坐上车,双手扶上方向盘。
脑子里浑浑沌沌,一时想起十年前流离在走廊里罚站的身影,一时想起她被人堵在路边殴打时,朝他看过来的那双殷红的眼睛。
许泽发动了车子,飞驰在街道上,凭着记忆去找流离居住过的那栋破旧阁楼。
第一次见到流离是高三那年的夏天,蝉鸣在他耳朵里吵得昏天暗地。他实在心烦,三笔两笔涂完了选择题交卷了事。
结果那杀千刀的老师特特跑到家里,狗腿子一样跟他父亲告状,说他的成绩下滑到了年级倒数前十。
成绩不好没关系,将来有的是学校抢着收他。可堂堂区长的公子成绩倒数,实在是给区长丢脸,此事不得不想想办法。
他父亲也不知是不是脑子里进了硫酸,一拍桌子就把他送进了学校里最惨无人道的重点班。
那个班里随便出来一个学生都能考青华上贝大,他进去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父亲却美名其曰这叫以毒攻毒,等他有了羞耻心,他的成绩自然就上去了。
他泡妞喝酒的零花钱都在父亲手里捏着,不得不服从,老老实实去了传说中的重点班。
一整条走廊都安静得如火葬场一般,没有一句窃窃私语的声音,只有突然爆发而来的一阵读书声。
真是没有一点儿青少年男女的样子。他腹诽着,越走越心烦,下意识就要掏出兜里的烟。
前面带路的班主任却突然回头冲他谄媚地笑了笑,笑得他一阵恶寒。
快到教室门口时,他看见了她。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罚站,手里举着本厚厚的历史书。
女孩很瘦,个子又小,将将一米六的高度,宽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的。
知了叫个不停的盛夏里,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不像其她女生那样穿着学校漂亮的校服裙,倒是套一条肥大的运动裤,连脚腕都遮住。
她其实不是特别起眼,跟他见过的那些校花级美女来比,简直普通到尘埃里。
可他进教室前还是看了她一眼,这才终于看清楚了她袖口滑下去露出来的那道痕迹,是一条结了疤的伤痕。
女孩扭过头来,清淡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单薄的女孩到底消失在班主任关上的那扇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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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让她把夏澄跟吴勉凑成一对,可她从来没做过红娘,一时还真不知道这事该从哪里下手。
流离在夏澄家盯了好几天,发现她自从醒来以后就每天待在家里,什么人也不见。
她大概是想着寒渊神君既然答应了她,就一定会把青哲送到她的身边。
那个吴勉倒是来看过她几次,却被她不咸不淡地打发走了,到后来就不敢再来。
让他们自己发展百分之百勾搭不到一块去,流离只好硬着头皮出手。
晚上十点,她在一家酒吧找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吴勉,手一挥让他清醒过来,现了身形在旁边坐下。
吴勉看到她,还以为是来搭讪的高中生,甩了甩手道:“一边去,不好好读书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流离道:“不就是一个女人,至于这么没出息吗。就凭你这条件,只要肯花心思,什么女人找不到。”
吴勉奇怪地看了看她:“你说什么?”
流离朝他靠了靠,小声道:“不瞒你说,我是天上月老的弟子,专门来给人牵红线的。只要你听我的,我肯定帮你把夏澄追到手。”
吴勉噗呲一笑:“你,月老的弟子?小妹妹,你当我神经病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敢出来骗人?”
“你不信?”流离指了指吧台酒柜,问他:“说吧,你想喝哪个。”
吴勉又是一声笑,随便指了一瓶。流离朝吧台伸出手,意念一动,那酒就到了她的手上。
吴勉吓得惊叫一声站了起来,转身就走。走没几步又停下了,脑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欲望战胜了恐惧,回转身来坐下。
“你真能帮我?”
“当然。”流离把酒给他倒上:“不过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夏澄。你跟她又没见过几次,何况你跟她见面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
吴勉看着远处,眼睛渐渐失了焦点:“我与她早就相识,只是她已不记得了。”
吴勉是在十一岁那年随父母搬去虞城的,他到了新的学校,沉闷的个性让他交不到什么朋友,每天都是独来独往。
一天不知道怎么溜达到操场一个荒草丛生的角落,突然听到有人痛不可抑的哭泣声。
他轻轻朝前走了走,探出脑袋,看到了拐角那里一个女孩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抽抽噎噎地哭。他一时不敢贸然露面,转身又轻轻地走了。
可后来几天,他都会在那个地方看见女孩一个人偷偷地哭。他不知道她是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每天都去那个地方。
他想自己偷窥别人的行为实在不够磊落,便琢磨着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出现,能让自己不伤害到她。
他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远远地看见女孩从角落里出来了,手下一个用力,把球不偏不倚砸到了她脑袋上。可他角度扔的不好,篮球把女孩的眼睛砸得红肿起来。
他着了慌,一路不停道歉,把女孩送到医务室。女孩倒是并不怪他,只是情绪低落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泡在一条滔天大河里,快要溺毙其中。
那天他厚着脸皮跟在她旁边,将她一路送回了家。女孩十分沉默,他说十句,往往也只能得到一句回应。
夕阳越过云层照在两个人身上,一片暖黄。他在后面追着她的影子,白色运动鞋踩在地上,小心得没有声音。
那之后他常常以送药为由去找女孩。女孩眼睛周围仍是通红一片。他有些担心她哭的时候药物冲到眼睛里该怎么办,在自己没反应过来时,已是脱口说了一句:“你有什么难过的事,都可以告诉我。”
女孩抬起头,一只眼睛贴着纱布,只用另一只眼睛看着他。
他觉得自己的样子肯定是傻透了。心里正打着鼓,却听女孩开口说了一句:“谢谢。”
后来两个人成了很好的伙伴,下课时一起去商店卖汽水,放学时一道骑车回家,周末在公园奔跑着放风筝。
有时候死活也放不起来,有时候放得很高,风筝飘摇在天空里,像他们的翅膀。
两个人无话不谈,吴勉知道了她那时候之所以那么难过,是因为父亲抛弃了她跟妈妈,跟着一个女人去了国外。
她说她心疼自己妈妈,不能想这件事,一想起来心就揪着疼。可每每忍不住想,梦里也在想,然后抽噎着哭醒。
那是吴勉第一次心疼一个女孩,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照顾她。可晚上回家,母亲告诉他,父亲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回京工作的机会,很快就要再次搬家。他心里重重地空下去,朝着无底的悬崖不停坠落。
离开的时候十分匆忙,母亲风风火火揪着他找校长办了转学手续,又风风火火揪着他坐上了回京的火车。他甚至来不及跟女孩道一声别。
转眼他们都长大了。
“我在青哲家看到她时,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吴勉笑了笑,似在自嘲:“可她却不认识我,看着我的眼神十分陌生。”
流离道:“你能认出她,她怎么会认不出你。难道……你整容了?”
吴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十一岁那年,有些胖。可即便如此,她也该记得我的名字。可她对我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我与她相处过的那些日子,她当成没有用的东西,通通丢光了。”
临近子夜,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可依旧安静,所有人只是闷头喝着烈酒,偶尔与友人聊上两句。
“她既然忘了,你就让她重新记起来。以前她还是青哲那个混蛋的老婆,你死心也就罢了。可现在她是自由身,人又脆弱,很需要你。你要是不嫌弃她嫁过人,流过产,我就帮你们一把。”
“我怎么可能嫌弃她,”吴勉不假思索:“我只想好好照顾她,让她再也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流离捏了个读心决,见他所言非虚,刚要说话,却见旁边落下一个人影。
竟是前几天见过面的许泽。
流离想了想,还是假装不记得他:“怎么又是你啊,你有事吗?”
许泽却是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撩开了流离左脸旁边的头发。
那是一朵越发赤红的彼岸花,只属于流离的胎记。她竟然,真的是自己认识的流离。
许泽浑身僵直,久久地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事情太过诡异,让他一时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却并不害怕,比起那个消息,这样也好。
流离恶狠狠打开他的手,站起来就走。
第8章
她走了很久的路,原本想着甩开他就回过路客栈,却没想到后面的人狗皮膏药一样跟着自己,大有要活活走死的迹象。
她心里十分纳闷,在世时他就阴魂不善,总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如今死了还是甩不掉他。
“你想干什么?”
她终于在护城河边停了下来,转过身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许泽停在她身前两步远的距离,胸口急剧起伏着,想来是累坏了。
“我去了你以前的家。邻居们说……”他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你早在十年前就过世了。”
说这话时他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恐惧,却有一种恍若怜惜的悔恨。流离觉得奇怪:“那你还敢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