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满是嫌恶地冷笑起来,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流离现在可能就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仙子找我何事?”流离没有退缩,直视着祝耘问她。
“也没什么,就是这园子里的草该拔了,花也该浇了。我看你清闲得很,不如做做活计,要是干得好,我赏你两个桃吃。”
祝耘说完,一群人吃吃笑了起来。
流离知道在这个地方,她没有说不的权利。若是惹恼了祝耘,到时候事情再传到师父耳朵里,徒惹他烦心。
她并不想变成事事都要仰仗师父的人,师父很忙,没有多少闲心来给她解决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就开始在园子里干活。那个园子很大,足足有二十里,一眼望不到边。
她提着水桶一朵花一朵花地浇,仙子们坐在亭中,一边喝酒吃点心,一边拿她取乐说笑。
“不愧是凡人的种,一股子穷酸样,真不知道寒渊神君是看中她什么了。”
“凡人花样才多着呢,心有七窍,最能翻天了!”
“这贫农再怎么往上爬也不像公主,瞧瞧她那样,衣裳穿得再好有什么用,不还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土包子吗?”
“姐妹们,咱们来打赌,看寒渊神君几时能看烦了她,把她扔下去!”
“别看她现在趾高气扬的,到时候被打下界,指不定是怎么一个灰溜溜的样子呢!”
一群人痛快地笑。
流离听着她们的话,并不敢反驳一句。
她直忙到月上中天才回了家,师父还没回来,她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院子里,浑身酸痛。
可她不觉得有什么。即使这样又能如何呢,比起能陪在寒渊身边的喜悦,那些事都变得不值一提。
往后只要寒渊不在,她就会被叫出去做苦工。打扫天街,修葺破损的宫殿,栽种仙花仙草。
祝耘带着一帮子姐妹远远地看着她,心里虽然痛快,可只要想起她现在跟寒渊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就恨不能过去把她撕成千片万片。
眼见她跟寒渊相处日久,却一直没有离开的迹象,寒渊待她反倒是愈发亲近。
祝耘终于忍耐不住,一日见她正在往膳房里搬东西,过去恶狠狠叫住她。
“程流离!”她说:“我劝你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流离转身看着她,满脸疑惑:“什么?”
“少给我装蒜!”祝耘说道:“寒渊神君乃天上地下第一尊贵的人,而你,你不过是一个蝼蚁般的凡人,随便来个人都能把你踩死。
像你这样卑贱的人,就连碰到寒渊哥哥一片衣角都是侮辱了他!别以为寒渊哥哥现在是在给你撑腰,他其实是可怜你,一时兴起才救了你。
没办法,谁让他心怀苍生呢。你最好认清自己,赶紧从寒渊哥哥的府邸里出来,老实滚回你的凡间,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流离放下一袋天米,说道:“我再怎么卑贱,现在都是师父的徒弟。只要师父没赶我走,我就会永远在他身边!”
祝耘片刻都没有耽搁,上去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说道:“你是什么东西,还妄想留在寒渊神君身边!”
这一巴掌实在太快,流离没来得及躲。她低着头缓了会儿,等眼前重新清晰,她抬脸看向祝耘,以同等力度往她脸上扇了一巴掌。
祝耘却是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她捂着脸怒看着流离,说道:“你敢打我!”
流离说道:“打的就是你。”
祝耘活了这几千年,哪有人敢动她一根毫毛。她气得当场跟流离打斗起来,本以为不过是个凡间来的小丫头,能有多厉害,却没想到寒渊神君确非等闲之辈,短短数日,已把她的功夫教得极好,过了几招都没显出败势,反倒还隐隐占了上风。
最后祝耘只得祭出一把宝剑,朝流离身上劈过去。流离躬身躲过,一把掐住她腕骨,夺过她的剑来,横在她颈下。
很多人都听见了这边的打斗,过来围在一边看。可最后却看见刚来天庭不久的程流离打败了天帝膝下的大公主,一时都不敢相信。
祝耘被一个凡人打败,这件事传出去她还怎么活。
她脸上慢慢现出杀意,怒瞪着流离:“程流离,你一定要跟我作对吗?”
流离收了剑,扔还给她:“我并不想跟你作对,可你也别来惹我。在人间的时候我不怕你,到了天上,我一样不会怕你。
你尽可以使唤我做这个做那个,你有这个权利,我无话可说。可我并非你家养的奴才,你最好别动手。否则,你是怎么打得我,我就怎么打回去!”
她说完这些,在一群人的目瞪口呆里仍旧提起米袋,走进了膳房。
祝耘心头的恨意愈发汹涌,从她带着记忆下凡历劫,故意找了机会让寒渊去救她,结果风头却被程流离抢过去的那一天开始,她就隐隐感觉到,程流离会是自己的威胁。
果不其然,一转眼间,那贱人竟做了寒渊的徒弟。自打她情窦初开爱上寒渊的那年开始,她就一直在想办法成为寒渊的徒弟。可她什么办法什么手段都使尽了,寒渊却始终没有多看她一眼。
凭什么程流离就可以办到,她一介凡人出身,卑贱如尘,竟是好大的本事,随随便便就抢了寒渊。
这口气,祝耘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从膳房回来,她回到自己的寝宫,大发了场脾气,砸坏了不少东西。宫娥们都不敢上去劝,在外面远远地看着。
天色一分分暗下来,祝耘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艳若桃李的脸,越看就越不明白她到底比程流离差在哪儿。
正是憋闷,空气里出现一丝异动,有人出现在她身后。
“谁!”
她警惕回头。
来人是笑意盈盈的伏测,他的面容老了不少,在季诡城时他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左右,现在却像活活老了十岁,一张脸变得妖异丑陋。
“怎么是你?”祝耘警惕起来,放低了声音道:“你难道不知整个天界都在捉拿你?”
伏测阴恻恻一笑:“那又怎样,依我如今功力,还能藏不住自己气息吗?”
祝耘说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人叫来?”
伏测说道:“你不会这么做,因为今天我来,是为了帮你解决一个人。”
祝耘看了他一会儿:“谁?”
“一个你恨得咬牙切齿的人,”伏测在她屋里转了转,拿起她桌上的东西把玩着:“在人间时你就恨她,岂知她一朝飞黄腾达,成了你日思夜想的寒渊神君的徒弟,你现在,肯定恨不得亲手扒了她的皮吧?”
祝耘埋怨冷笑:“你还有脸提,她还只是个凡人时,你都没本事杀得了她。现在她已成仙身,你还要怎么杀她?”
伏测道:“能不能杀她,还要靠祝耘仙子再与我合作一把了。”
“你休想!现在你是天界缉拿的凶犯,还想让我跟你同流合污?我是天界嫡长公主,你以为我会这么笨,会让你毁我一世清誉吗?”
伏测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罢了,你是正道,我是邪魔,哪里有脸跟你合作。既然如此,贫道就先走了。若仙子什么时候改了主意,可随时唤我。”
伏测说完就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祝耘看着什么都没有的虚空,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她想,就算只靠她自己,她也一定能要了程流离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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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在子时才回了沉厝宫,流离屋里的灯还点着,他走过去,透过窗户看了看。
身形瘦小的女孩正趴在桌上看书,清秀的侧脸被烛火勾出单薄的影子。
他敲了敲门,走进去:“怎么还不睡?”
流离见他回来,脸上立刻现出笑容:“师父,你回来啦!”
嗓音清脆悦耳。
寒渊在她旁边坐下,拿过她的书,却见封皮上写着:寒渊神君历年桃花纪史。
流离想拦没拦住,心虚地摸摸后脑勺,对着他干干一笑:“是月老宫里的一个小仙童非塞给我的,不是我故意要看的。”
寒渊神色不变,手心里却燃出了火,瞬间把一本厚厚的书给烧没了。
流离表面淡定,心里却在滴血。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啊!
“我听说,这几天祝耘一直在找你麻烦。”寒渊深褐色的一双眸子看向她,说道:“怎么一次都没听你说过?”
流离道:“师父收我为徒,本就会惹人眼红,我住在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了。若我连这点儿小事都要麻烦你,那我就太没用了。”
寒渊神色微动,半晌,说道:“天上既不安生,自明日起你跟我一起下界,先捉些低阶妖魔练手,待法力高些,我就带你去战场上看看。”
流离一喜:“真的?”
寒渊见她一脸要去桃花源赏玩风景的表情,说道:“你不怕?”
流离使劲地摇摇头:“有师父在,去哪儿都不怕。”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清透无瑕。
寒渊不自觉呆愣片刻,转瞬后移开了眼神,说道:“早些休息,明日辰时动身。”
流离又使劲地点了点头。
她起身,把他送到门口,在月光笼罩中对他甜甜地笑:“师父晚安,做个好梦!”
寒渊在她的话里忍不住地勾了勾唇角,浮起一丝浅笑:“好。”
自他应天地灵气出世以来,始终孤身一个在刀光剑影里舔血生存,维持六界安稳。
他冰封着自己,不许任何人靠近。灭情绝欲,不让自己有多余的会牵绊住心绪的感情。
直到有她在身边,他才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会笑的。
第109章
次日一早,寒渊带着流离下界。
人间多有不平事,二人一路游历,击杀了不少残害百姓的鬼怪妖魔。
若侵袭者没什么威胁,寒渊就站在一边,只让流离出手,捉妖历练。
他观察她哪里的法诀使得不对,哪招用得多余,提醒她改变策略。若是难对付些的,他才会出手相帮。
一日中午时分,二人到了个叫淤乏村的地方。村口站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看年龄约有七十岁高龄,额头上被岁月割出一道道深重的皱纹,眼下垂着厚厚的眼袋。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始终凝望着远方。
阴风阵阵,地上落着枯枝败叶,村口的杂草长得有一人高。
寒渊感觉村子里气氛不对,扭头看了看流离,让她去问。
流离便走向前,说道:“老婆婆,你在等人吗?”
老婆婆就道:“我在等我儿子。”
声音粗鄙难听,苍老沙哑。
流离又问:“你儿子去了哪儿?”
老婆婆道:“被阴司里的黑白无常捉去了。”
那不就是死了吗。流离与师父对视一眼,正要跟师父一起进村子里去,又听老婆婆道:“里面没一个活人了,你们去干什么?”
流离一惊,忙跟寒渊一起去村里查看,发现里面的人果然都已经死了,尸体或在自己家里,或倒在大街上。
死状安详,生前并无挣扎。看尸体腐烂程度,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天。
寒渊检查过各人死因,发现他们都是死于同一种毒。
村口的老婆婆还在不停朝着北边的方向眺望,流离走过去,警惕地盯着她道:“里面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老婆婆就说:“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没死?”
流离把手背过去,蓄力准备捉她。
老婆婆扭头看着她,浑浊的一双眼里精光闪现:“我说我不知道!”
流离正要出手,寒渊突然往后拉了她一把,带着她疾速往左掠去。
刚站稳,一把密密麻麻的金针从流离眼前发射而过,差一点儿就能要了她的命。
再去看那位老妇人,村口已经空空荡荡,不见了人影,再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二人只得罢休,又在村子里转了转,没找到一个活口。
他们施法把村子里的人都葬了起来。到了下午,来到不远处的一座小城,进客栈里去休息。
客栈里大部分是些下山捉妖的修仙道人,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说话。
流离刚跟师父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就听见前面一个白衣道人说:“伏测那妖道也不知是躲到了哪里,到了今天竟然还不见人影。”
与他同行的人道:“你以为他费尽心机屠城是为了什么,吸了那么多人精魂,他的法力早就深不可测了。我劝你还是别再找了,到时候人找到了,你命却没了,还上哪儿去领赏钱?”
同桌的人全都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菜上来后,流离夹了个藕粉丸子填进嘴里。那丸子做得很大,她整个填进去,左边脸颊被撑得鼓鼓囊囊。
寒渊看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勾唇一笑,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
吃完一个,流离又伸筷子去夹另外一个。可那个丸子滑溜溜的,她夹了几次没夹到,最后把筷子往上面一捣。
藕粉丸子哧溜一声从盘子里飞出去,直直砸在了寒渊肩上。
寒渊被烫到一般站起了身。
“对不起对不起!”流离忙上去帮他擦,袖口在他肩上蹭来蹭去,很快干净的袖子上蹭得满是油污。
寒渊向来讨厌被人触碰,本是要推开她,可手刚抬起来,他看见女孩又紧张又愧疚的一张脸,突然感觉自己对她的触碰没有那么排斥了。
流离擦来擦去也没办法把一件衣裳彻底擦干净,跟在师父身边这么久,她早就发现寒渊这个人其实有点洁癖,平时被别人不小心碰到一片衣角都会觉得不舒服。
“师父,对不起,”她可怜兮兮地抬头,甚至做好了下一秒就会被寒渊打飞出去的准备:“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吧。”
意外地,寒渊看着她那张小脸,竟然好脾气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两分无奈。
“算了。”寒渊手往肩上一拂,原先那块污渍已不见了。他又在她脏了的袖子上一拂,把她衣裳弄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