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安静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连秦是不想说话，而梁故就静静地坐在桌边，一手撑着脑袋，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临近冬日，窗外淅沥沥的雨渐渐转小，开始刮起北风，雨打的声音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成为两人之间唯一有的存在感。
不知过去多久，天还暗着，雨已停下，风声逐渐止息。梁故抬起手打了个哈欠，他朝连秦望了一眼，起身走去一旁，将桌椅挪了挪位置，空出地板，倒头躺在地上。
连秦即使不在意梁故想做什么，但她仍能感知到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挪动桌椅的声音，不得不令她在意，而梁故的作为显然是要就地休息。
连秦看了看身下的床，再抬眼望向躺在地板的梁故，放下抱住双膝的手，移动身子从床上下来。连日以来没有进食，加上身体状态虚弱，只是这样一动，连秦忽然无法控制自己，反而从床上摔下。
碰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连秦咬着牙没有发出叫声，撑着手坐直身体，抬头想要瞄一眼梁故，梁故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她的身前。
两人的视线交汇，连秦怔愣间，整个人被拦腰抱起，重新坐回了床上。梁故放下连秦转身要走，连秦忽然抬起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梁故扭头看她，又低头看了一眼握住他袖口的手，扯了下嘴角，重重吸气道：“我睡床上也不是不可。”
连秦忙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冷淡警惕，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开玩笑的。”梁故顿了顿，又道，“我认输。”
连秦投来疑惑的眼神，梁故坐到地上，手撑在床边，笑了笑道：“我方才在想，我不同你说话，比一比我们谁先开口，看来是我输了。”他垂下肩，“不言姑娘，你在想什么？”
连秦抱着莫容好不容易找到莫闻道时，她哭着求闻道修士救救莫容，她那么厉害的三元修士，又继承了莫知谷，一定有办法可以就活莫容。
彼时的闻道才经历过一场恶斗，设置法阵又消耗了许多灵力，看着连秦抱着莫容而来，一下子便知晓发生了何事。她强定下心来，看着连秦嘶声力竭地哭嚎，内心悲愤却无法表现。
“连秦，人各有命。”莫闻道控制着用最冷静的声音道。
“不！闻道修士，你一定有办法的！莫容她……她……”
莫闻道伸手摸着连秦的头，道：“莫容的三魂已去，七魄散了大半，即便我保住莫容剩下几魄……她终生只是一具沉眠的躯壳。”
连秦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击破，她以为在妖窟中启动四象阵时，可以和莫傲莫容一块活着出来，然而最终谁也没能救下。
连秦不记得她是如何接受莫容离去的结果，在莫闻道被叫离之后，她便昏昏沉沉地一路飞奔逃离那个地方。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好像遇见了什么人，但她丝毫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直至精疲力尽倒下。
“人死后会去到哪？”
连秦的第一句话便让梁故措手不及，他微微一愣，看着连秦认真询问的模样，想了想才回答。
“据说世间不仅仅存在人界，在人界的另一面是鬼界。鬼界有个地方叫做幽冥，人死后，三魂会去到幽冥。经过三魂殿的审判，人世中的好人，其三魂便通向轮回渊，再次回到人界。”
连秦听着梁故缓缓道来，这话倒是她头一回完完整整地听说，不免有些惊讶。
“真的吗？”她追问道。
梁故看着她，从她的眼睛中透露出难得的期盼，他点点头，道：“既有说法，必有所依。幽冥之说，转世之言，自然有其道理。”
连秦沉默下来，若人死后真有来世，那么莫容是不是也会回来？她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谢谢你。”连秦轻声道。
梁故站起身，道：“只有活着，才能见证未来的可能。”他收回视线，转身走出门外，留下一句，“天快亮了，我也有点馋了，去找些吃的。”
连秦呆呆地坐着，看着梁故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的话激起了她另一个不敢去想的记忆。
“——好好活下去。”
那是莫傲最后对她说的话，连秦一直控制着不去想，此时那段记忆却疯狂涌出，不断在脑海里出现，连秦控制不住地大声哭了起来。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天色慢慢亮起，连秦仍旧沉浸在悲痛之中难以自拔，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些令人痛苦的回忆。她呆滞地睁着眼，尝试转移注意力，却总是难以成功，尤其是在这般安静孤寂的环境之中，个人的情绪被放到最大。
“莫大哥……莫容……”连秦压抑着声音道。
她没有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梁故进门时倒是听见她在低语，看着连秦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已经猜到什么。
梁故走到桌边放下竹屉，坐到椅子上，打开盖子，竹屉内冒出一股热气。梁故依次将几层竹屉分开，桌面上一下子摆满了吃食，诱人的食物香味立即飘荡开来。
梁故瞥了连秦一眼，她下意识间抬了抬眼皮，但仍旧愣愣地坐着，他收回视线，摆出一副碗筷，自顾自拿起筷子从笼屉内夹了个珍馐饺子，又蘸了点蘸料喂进嘴里，享受地细嚼慢咽起来。
连秦即便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已经十多日未曾进食的身体在感知到食物的存在后，不由自主地发出警示。她看向坐在一旁的梁故，他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美食，偶尔还会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声，更令连秦在意起来。
她盯着看了有一会，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连带着肚子也发出饥饿的叫声。
梁故朝她看来，连秦下意识想要躲避这种尴尬的情况，却听见梁故道：“来一块吃。”
连秦略感犹豫，梁故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而且从她的脸上缓缓下移看向她的腹部。连秦扭过身子，瞥了他一眼。
梁故收回视线笑了笑，道：“味道还不错，凉了可就不一定了。”
连秦最终还是起身走去桌边坐下，体内灵力虽然恢复不少，但身子却依旧有气无力，她刚坐下，近距离看着面前的食物，更加感觉身体对食物的渴望。
连秦没打算顾忌什么，拿起筷子便夹起笼屉里的肉包望嘴里塞去，嚼了两三下便咽进肚内，几乎是看见什么便吃掉什么，一副饥不择食的模样。
梁故放下筷子，就这么看着连秦将桌面上的吃食一点点扫荡干净，微微弯了嘴角。待连秦吃得差不多时，替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手边。
“可别噎住了。”
连秦吃饱喝足，甚至打了一个嗝，便听见对面扑哧笑了一声，她抬起眼睛，看着梁故偷笑的样子，道：“有何可笑的？”
梁故摆摆手，道：“不是，只是没想到有人能将我做的食物都吃完了，我很高兴。”
连秦蹙起眉头，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梁故顿了片刻，道：“一半吧。”
“一半？”
“嗯。”梁故道，“我下山买的生食，回来后亲手起火蒸熟的。”
“很好吃。”连秦道。她意识到眼前的人这些所作所为实则都是为了帮助她，虽然没说什么话，但却通过行动来引导，她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梁故却只是满意地点头，道：“多谢称赞。”
连秦沉默了一会，还是问道：“你我之间本就不认识，你为何要帮我？”
“帮你？帮你什么？”梁故看着她反问道。
连秦张了张嘴，面对梁故平淡无奇的反应，反而有点诧异，道：“可你做了这么多……”
“你是指这顿饭？还是我照顾了你这么多天？”
他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事，这让连秦感到不知所措，但她还是道：“我受了你的帮助理应回报你。梁修士，若有任何需要，只要在理法之内，我可以去做。”
梁故耸了耸肩，道：“我这人啊，自由自在，什么也不缺，恐怕你做不了什么。”
连秦抿着唇，目光深邃，望着梁故，仿佛一定要得到回答，一脸坚决不肯退步。
梁故没想到眼前的人醒来后是那副模样也就罢了，原来性格上还是如此顽固，摇了摇头，道：“这样吧，你一直未告诉我你的姓名，就当是我想要你做的事，算是理法之内吧。”
“我叫连秦。”连秦果决道，“但这算不上回报。”
梁故道：“算不算该由得到回报的那个人来判断。”他顿了下，看着连秦，又道，“连秦，请指教。”
连秦本是能说会道之人，此时此刻却不会说话了，不知是因为经历过那些事才醒来的原因，还是这个人太过独特奇怪的原因。不过既然梁故这般说开，连秦没再坚持。
当日晚些的时候，连秦在屋内没看见梁故，她醒来后想了许多，还是提笔留下一封简单的书信，离开了这里。
虽然不知道身处何地，连秦从山上一路往下，能够感知到这是一处清修宝地，山林间灵气充沛，路上偶有囤食的小兽出没。连秦心中记挂着其他事，下了山后一路朝认定的方向而去。
自妖窟现世后已经过了许多时日，她既然能够被其他人救下，那么意味着碧曳村的封闭结界已经不再，关于那时发生的一切细节重新涌入她的脑海之中。颓废多日之中，连秦脑袋混乱不堪，这个时候才逐渐清朗明晰起来，那些未曾注意到的事都慢慢显现。
她从妖窟逃离出来的那日，碧曳村内一片混乱，而且还有除去妖窟、修士气息以外的其他力量，不可能仅仅是村民们逃避妖窟会造成的惨象，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连秦一边想着一边辨清方向朝结环山奔去。
连秦才赶至结环山附近，却发现周围状况变得大为不同，原本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有着不少人来往留下的踪迹，另外还有灵力的波动，显然是有修士来此。
连秦保持警惕，尽量沿着偏僻的路线前进，果不其然，没走多久，便感知到不远处有人的动静。她小心翼翼保持距离观望，发现在结环山下，竟然屯扎着不少修士，而且这些修士模样打扮看上去并非来自同一处，混杂着多方门派，其中还有沉月楼的人。
连秦心中复杂，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修士来此，难道妖窟之事已经传开？眼下碧曳村里妖窟的现状究竟如何？
她正想着，忽然间背后落下一人，连秦未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捂住了嘴，她呜呜地叫着，只听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有人来了，别出声。”说罢，来人便带着连秦跃至高处，离去前挥手将她们原本而来的踪迹清除。
两人蹲在地上，连秦屏息起来。没过一会，果然有一小队人走来，他们十分有秩序地走过附近林地，像是巡查一般，待他们离开，连秦才转身面对来人。
“梁修士？”连秦看着眼前穿好衣服的人，只不过头发依旧散落大半，一副慵懒惬意的模样，“你为何在此？”
“不知是谁不告而别。”梁故抱着双臂道。
连秦略感心虚地垂下眼皮，道：“我留了字条，而且……”
“你想去那座山里？”梁故指向远处的结环山问道。
连秦点了点头，眼下的状况看来已经没必要隐瞒什么，于是道：“嗯。我必须去一趟。”
“你知道我在何处救下的你？”梁故突然转移了个话题道。
“何处？”
梁故道：“就在那座山附近。”
连秦想起那日，她在绝望之中，不顾一切地逃离碧曳村，她不敢面对同伴逝去的事实，仿佛只要逃离那里，一切便都会不同。但她的身体机能已经完全到达了极限，再也无法前进一步，终于倒地昏死。
“结环山？”连秦重复道，如此说来，梁故曾来过结环山？她抬起眼看着梁故，这才注意到，梁故的实力她无法看透，方才竟能简简单单消除他们停留的气息，很可能已达三元境界。
她前后理顺，带着震惊道：“你去了结环山，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梁故知道只要他稍稍提醒，连秦便能猜到，于是道：“那座山以及周围已经被各界门派联合把控，你一个人是无法进入的。”
连秦望向结环山，表面模样与她上回来时相差不大，但她能够感知得到，山脉周围的气息无比混乱。她的身体并未完全复原，正如梁故所言，以她的本领无法突破数量庞大的修士去到碧曳村。
“我知道了。”连秦道，声音显得尤为平静。
梁故看她一眼，却知道她实际上并不像表面这样，她一路不停地赶至此，为的就是去到结环山里，有了这个目标才让她能够坚持。但现在目标无法实现，让他想起那两日连秦浑浑噩噩的样子。
梁故突然道：“你不是说欠我一个回报。”
连秦抬头看他，不明白梁故为何会这么说。
“我忽然觉着一个人清修太过无趣，你既然没处可去，便陪我一月吧。”梁故看着连秦的眼睛道。
“什么？”连秦怔住。
梁故指了指连秦和自己，道：“只是同我在归云庐静修一月，不算是违背理法。”
连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复，才认识两日，她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个看上去风度翩翩的人，心思都在想什么，但她的话已说出口，承诺不可背弃，只好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们回雨迹峰。”梁故道，说罢转身离去。
连秦看着梁故的背影，他只是往前走，好像知道她一定会跟上。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椋朝赶至地震中心带的时候，发现此处山脉隐隐间露出一条宽大的裂痕，很可能便是由震动造成。她飞身而下，看见附近的另一道身影。
北地妖王穿着一身银白，一头黑发随意绑在背后，他感知到气息，只是微微抬头朝椋朝瞥去一眼。椋朝落至妖王身旁，没想到他会在此处现身。
“妖王不去约定地点签订契约，原是在这。”椋朝淡淡道。
妖王收回目光，视线落到下方像是被拦腰折断的山脉间，道：“眼下看来妖仙契约还不是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