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拥有现在人格的弗兰斯克再也不会出现了。”霍尔尼格像是自言自语,“他也曾给我唱过童谣、喂我吃过精灵果、陪我走过神域中的冰雪与火焰。”
从某种角度说,这些魔鬼的情感也许就像孩童般单纯。
无论善恶与否。
西格尔冰冷的心脏难得地触动了一下,他记得上次这种时候还是特丽丝与他聊起耶利米……
他似乎总是容易被有关亲情的故事触动,就像深深刻在肋骨中的条件反射。可霍尔尼格的故事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
“每个生物生命中都会有很多珍贵的路人,对你而言弗兰斯克也是。”西格尔说,“你其实也很恨他不是么?在路上也曾说过要杀了他。”
“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杀死我。这是魔鬼的本能。”
“好了,不要再多愁善感了,”西格尔双手放在霍尔尼格的肩上,注视着他,“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忧虑。”
“签订契约的时候你曾说过,你只是想要人类的肉/体,现在情况有变,你想不想更改一下契约内容?”
“等我成为这块大陆的统治者,我一定会倾我所能地为你复活所有兄弟。哪怕现在,我可能需要杀死他们以获取力量。”
西格尔缓缓地说,“我会让你成为最强大的魔鬼,也会让你重拾温暖的亲情。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提议。”霍尔尼格轻声答。
“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西格尔望着天空,“从小到大我都是独自一个人,心中认定除了妹妹其他生物都是蝼蚁。可妹妹终归会嫁给别人,我不会让她被我玷污。”
“也许她并不这样认为。”
“这不重要,好了,我们换个话题吧,”西格尔蹲下身,看着弗兰斯克的尸体,“你能看出他是怎么死的么?”
远方鸦声尖锐,将眼前的血珀映得更为凄厉。
“他身体里的魔法力被吸空,就连魔法纹路都被切断,这是我们六个兄弟之间的手法。”
“你是说……”
霍尔尼格:“皇宫中除了我和弗兰斯克,还有另外一位魔鬼。”
——
深夜,特丽丝将舞女安顿在安娜塔西雅的小院中。
安娜塔西雅已经失踪多日,这让特丽丝倍感焦虑,她既是怀疑父皇对她做了什么,又担忧她会不会出了意外。于是在安顿好舞女后,她在安娜塔西雅的寝房中又多呆了一会。
她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安娜塔西雅身上诸多的谜团……
莫名断掉的舌头。
来历不明的出生。
父皇对她异常的态度。
她本不该对一个侍女这样上心,可这么多年她与安娜塔西雅相依为命,早已不是普通主侍的关系。
舞女隔着纱幔注视着这位尊贵的公主,惴惴不安地想公主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问自己?她的脑海中闪过怪物与耶利米可怕的嘴脸,身体止不住发抖。
可特丽丝其实只是在想安娜塔西雅。
她想啊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正准备走时,身旁的舞女忽然惊叫一声。
“怎么了?”特丽丝问。
“枕头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舞女颤巍巍地问。
舞女今日受到太多惊吓,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一点动静都会令她十分恐惧。
特丽丝叹了口气:“这里以前是侍女住的地方,不会有什么脏东西。”
舞女伸出手,从枕下拿出一本笔记。
“好像是谁的日记……”舞女又说。
“日记?”
“没错,”舞女道,“封面上写着新历359年11月3日。”
特丽丝想起,那年她八岁,安娜塔西雅刚好进宫。
鬼使神差地,她接过了舞女递来的日记。
“你先休息吧,”特丽丝生疏地摸了摸舞女的头,“不要害怕了,在我这里你不会出事。”
舞女朝她不住点头。
回到寝宫后,特丽丝拿出那本日记本,只见日记本上刻着古旧的花纹。她试图翻阅,却受到了一股莫名的阻力。
——是魔法密码。
只有特殊的魔法纹络才能将这本日记本打开。换而言之,这是本只有只有安娜塔西雅本人才能看的日记。
可这上面也许有安娜塔西雅失踪的线索。
这样一来,特丽丝不禁对日记内容更为好奇。
“需要我帮助你打开它吗?”正在特丽丝捣鼓之际,从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人声。与此同时,她闻到浓重至极的血腥味。
她转过头,看到了满身鲜血的维尔逊ꞏ麦克亚当。
他拿着标志性的铁锤,正露出尖锐虎牙微笑。
——血。——都是血。
……
那甚至不像人血的味道,它极其腥厚刺鼻,让人不堪忍受。
“你……去干什么了?”
从晚会分别她便再也没有见过维尔逊。反正这个怪物平时就疯疯癫癫,她也不以为意。
维尔逊朝她温柔而虚弱地微笑。
“我刚杀了两个人,”他舔了舔嘴角,“这感觉真是美极了。”
“你在我的宫中杀人?”特丽丝放下日记本,愤怒地望着维尔逊。
“不不不,公主殿下,你误会我了,我并没有在你宫中杀人,而是去了瓦拉利湖畔,没错——就是你十分喜欢的那片湖,”维尔逊满脸谦卑,眼瞳却闪烁着疯狂的气息,“我杀了你的父亲……以及我的哥哥。”
一瞬间特丽丝感觉浑身血液仿若被凝固,她呆若木鸡地看着维尔逊,甚至忘记怎么说话。只有脑海中不停回放维尔逊的声音。
“杀了……我父亲和你哥哥?”
血液掉落在珍贵的毯面,染红白皙的毛绒羽片。
维尔逊的面孔像是天使般纯洁无瑕。
“不杀死他,他迟早也会杀死我,”维尔逊说,“现在的我变得更强,也能更好地帮助你。”
他温柔地说:“只是有些抱歉你的父亲也受到了牵连,你是不是还爱着他?可是没办法,谁让他要与我那讨厌的哥哥签订契约呢。”
特丽丝久久未出声,就连表情都凝固不动。
“宝贝,没关系的,”维尔逊说,“接下来的一生我都会保护你,我会让你成为……这块大陆的女王。”
“我会比你父亲更爱你。”
——
西格尔是在第二日傍晚见到西维娅的。
这一天委实发生了太多事……
内阁早会时,耶利米ꞏ加西亚面色凝重地宣布就在昨晚,雷利国王失踪了。
并拿出密信证明他是雷利国王定下的下一任国王,也是现在的储君——所以接下来的政务暂且由他代劳。
午时,特丽丝公主又召开家族会议,有传闻说特丽丝与耶利米在内阁中产生剧烈争吵,特丽丝直指密信造假。
外交过程中遇到国难实在是再尴尬不过的事。
虽然这一切与西格尔无关,但他十分明白。因为这场变故,他与特丽丝的婚姻不会顺利。
傍晚,西格尔正在研墨,忽然听到敲门声。
“怎么也没人通报?”他有些意外地打开门,却见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人。
他望着西维娅良久,西维娅也看了他许久。西维娅穿着一条浅绿色天鹅绒齐膝裙,外面穿着一件黑斗篷,未及妆容的脸风尘仆仆,却依然掩盖不住清丽。
他想,妹妹瘦了,但还是那样好看……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他总觉得有些记不清了。
——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西格尔听到心脏猛烈的跳动,就像昭示着一场劫难的到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也许对于他来说,妹妹既是一切幸福的源泉,却也是所有苦难的根源。
他知道自己爱她。却也明白“发乎情止于理”的道理。
他还记得母亲死去时,她躺在硕木床上,握住两人的手,深切地说你们是唯一的亲兄妹,一定要好好关照对方……
母亲死前都要交代的事他怎么可能不懂?他记得那么多年两人的时光,却要记得他曾说过要陪她到黎明与黑夜的尽头。
“我以为你会明天到。”不知过了多久,西格尔才哑着嗓子说。
那也许是一瞬间,也许是造物主创世之时间久远。
西维娅见到西格尔时眼圈就红了,她不管不顾地扑到西格尔怀里。
“我好想你。”她紧紧地抱着王兄的背脊,就像拥抱着整个世界。
第24章 西维娅书·VII
西维娅是在午时收到加西亚国这一政变消息的。
国王失踪、长子代政、长公主反对……当这一连串消息陆陆续续穿到西维娅与息昀耳中,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要么是世界疯了,要么是他们疯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
昨日息昀还与西维娅开玩笑,说这国的贵族可真悠闲,好好地还要举办晚会,以为是在学校举办文化大典吗?结果今日就传出这个消息。
两人无比相信:这是条令整块大陆动摇的消息。
“王兄会不会有事?”西维娅却在担忧这个。
“放心吧,就算全世界死光了他都不会死。”息昀在身旁翻了个白眼。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匆匆忙忙赶到加西亚国皇宫。
前来迎接的外交官员态度怠慢,让息昀十分不满。西维娅却没心情管这么多。
她想:也许王兄也在忧虑此事。
她只想快点见到他。
推开房门的那一秒,她感受到光线从内飘洒出,夜空黯淡,屋内点着暖黄的灯,与月色融合成空气中明亮的颗粒。
西维娅看着西格尔英俊的脸,心想王兄似乎比以前要更好看更有男子气概了……这让她感到有些心痛,王兄也在看她,眼神像是浓墨般渲染。
“我以为你会明天到。”王兄哑着嗓子说。
她知道这一刻她应该表现得更从容、更淡定,可是理智盖不住情感,她近乎疯狂地抱住了西格尔的背脊。
他的背脊十分宽厚,他已不再是幼时的孩童。就像她一样,她也长大了不是么,所以此刻才会有这样氤氲暧昧的情感。
“我好想你。”西维娅用尽全身气力说。
她感受到王兄背脊僵了僵,就像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但这句话本身并不过界。
“我也想你,”王兄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推开她,“你似乎长高了点。”
想来王兄真的是心中坦然才能姿态这么自然吧?西维娅想。
“没变漂亮么?”她朝王兄笑了笑。
“当然也变漂亮了,”王兄温和地说,“学会打扮自己了是不是?”
西维娅确实画了些淡妆,闻言朝王兄吐了吐舌头。
“在学校很无聊,化妆都是舍友教我的。”
“没有好好学习魔法么?”
“当然有,”西维娅皱起鼻子,“但我的情况哥哥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说着她忽然想起了那日息昀教她魔法力的事情——可是这件事真的该跟哥哥说么?
息昀站在不远处面色淡漠地看天空,时不时与王兄的几位骑士聊两句,小灰坐在他的肩膀上,正无精打采地打哈欠。
息昀还在这里,还是先不要说了吧。西维娅想。
西格尔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那位是公爵的儿子息昀么?”
“是啊是啊,也是我的同班同学。”
西格尔“嗯”了一声,隔着几米的距离也能感受到息昀对西维娅的关注,他的眼神都没离开过西维娅一秒:“你们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西维娅揣测着王兄的意思,“但也不是特别好。”
西格尔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我我——我没有紧张啊……”西维娅身体不住打颤。
她从小就害怕西格尔问她与男同学的关系,有种莫名的做贼心虚感。
她看着王兄,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说,她想说王兄我真的很想你,我很爱你你知不知道?
即使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可我只是很舍不得你,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她也想委婉一点说王兄我对你好像……可结果却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兄,就像幼时那样。
——这种深入骨髓的依赖到底该怎么去称呼?
西维娅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见到王兄心脏像是被攥紧,又像是被陡然松开,她被透明的网牢牢地捕捉住动弹不得。真难受啊,但是却又很开心。
西格尔摸着西维娅的头发,从头发摸到耳朵。
他看到远方男人的视线瞬间凝固,死死地盯着自己。
西格尔收回视线和手,温柔地看着妹妹。
他的眼神中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感。
“你也长大了。”西格尔ꞏ阿伯特低沉地说。
——
西维娅回到寝宫后,一直思索西格尔那句“你也长大了”是什么额含义。
从句意上讲,它承上的是“你们关系怎么样”,启下是“今天有些晚了累的话要不先回房休息”……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