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丽丝的脑子里充斥着五花八门的想法，像是无数的火系魔法在脑海里炸裂开。
“砰”地一声，特丽丝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
特丽丝愕然地看着门外的安娜塔西雅。
安娜塔西雅是她的侍女，也是自小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她还记得小时候，那时候母亲已经死去，父亲忙于政事也很少陪伴她，只有安娜塔西雅十年如一日地守护在她身边。
小时候安娜塔西雅还是个身体健全的人，可某一年皇宫似乎出现了什么意外，她的舌头也被严重灼伤，才会变成一个哑巴。
安娜塔西雅望着她，眼神中像是汪着泉水。她用手势询问特丽丝是要去哪。
特丽丝暗道不好。
安娜塔西雅是她的贴身侍女，也是深受父皇信任的她的乳娘，平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父皇都会先问安娜塔西雅、再来问特丽丝。
“我只是想去书房走走，上个星期父皇不是说从天翼国运回了一批战前的书籍吗？其中的《新魔法史》和《兵典ꞏ兵考》我还只看了一半，”特丽丝望着侍女，“安娜塔西雅也想一起去吗？”
这当然是句谎言，可是接下来特丽丝要去做的事情她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安娜塔西雅笑着朝她摇摇头。
“女孩子看什么兵法？”安娜塔西雅用魔法在空中绘字，“陛下更希望您能呆在寝宫等他。”
特丽丝知道，等会父皇来一定又会给她说许多西格尔王子的事情，可特丽丝并不想听。
“父皇等会要过来么……”特丽丝嘀咕道，“那好吧。”
其实她不觉得女孩子就不应该看兵法。因为幼时父皇和母亲经常会念这些给她听，可这些话与安娜塔西雅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呆坐在拔步床前，安娜塔西雅安静地站在她身旁，安娜塔西雅的眼睛很小，眼皮上是深深的疤痕。
她的鼻梁塌陷于骨块中，嘴唇往上翻起，张开嘴唇时，她的舌头处是一片空荡荡。
父皇久久未到，特丽丝等得有些无聊，她看着天花板。
“我能和你聊聊天吗？”特丽丝说。
“当然。”
“你是怎么来到皇宫当侍女的？”
安娜塔西雅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微笑地看着特丽丝。
——看来这是个不方便回答的问题。特丽丝想。
安娜塔西雅总是这么神秘，即使两人已经相处这么多年，她对安娜塔西雅依然不甚了解。
按理说不管公主问什么问题，侍女都应该回答，可安娜塔西雅却总是这样遮遮掩掩，父皇也一直都很宽纵她。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殿下请问。”安娜塔西雅用魔法绘字回答道。
“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特丽丝犹豫了一瞬间，因为她觉得这个问题不是很礼貌。
她记得小时候自己是有问过的，可是那时候安娜塔西雅的回答她却已经记不清。
一般的面容残缺都可以用魔法治愈，可安娜塔西雅的脸却十年如一日的可怖。
“被火灼伤了。”这次，安娜塔西雅回答了。
竟然是和变成哑巴一样的理由。
特丽丝有些惊讶。
“听起来真疼。”特丽丝说。
安娜塔西雅笑了笑，她似乎准备回答什么，可正在这时，门再次被推开。
——父皇走了进来。
雷利ꞏ加西亚看着正亲密聊天的两人，皱了皱眉。
他有着一张不怒而威的面孔，这张面孔已经很苍老，衣冠闪耀的光辉也遮掩不住其老态，他望着二人的时候，满脸的皮肉紧巴巴地叠成了一团。
特丽丝站起身，慌忙地提起裙摆，屈身朝父皇行礼。
“父皇您过来了？”她问。
“过来看看你，”父皇说，“你们在聊什么？”
“在聊《新魔法史》和《兵典ꞏ兵考》。”关键时候，特丽丝又将这两本书搬了出来。
“女孩子看什么兵法？”果然，父皇也这样说。
他和安娜塔西雅真像双胞胎。
特丽丝ꞏ加西亚朝他吐吐舌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她笑起来总是很乖顺，这也是这么多年她深受雷利ꞏ加西亚宠爱的原因之一，不管任何时候，特丽丝都很顺从他的安排与话语。即使偶尔也会任性，却也在雷利ꞏ加西亚的纵容范围之内。
雷利ꞏ加西亚不需要太过叛逆的公主，但也不喜欢木偶一样的公主——而特丽丝一直以来都将这个度把握得非常好。
她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然不会在皇宫中如鱼得水这么多年。
理所当然，她一笑，雷利ꞏ加西亚也无奈地笑了。
“你都长大了，知不知道？以后可不能像之前那样任性。”
“知道啦。”特丽丝说。
“最近有没有好好练魔法？你那几个妹妹的魔法都快超越你了。”
特丽丝的魔法天赋一直一般，但雷利ꞏ加西亚是个严格的父亲，总是不定期就会问她成绩相关。
“知道啦知道啦，”特丽丝说，“父皇您不要再说了。”
整个皇宫，也只有特丽丝敢这样对雷利ꞏ加西亚说话。也只有特丽丝这么说话，雷利ꞏ加西亚还不会生气。
雷利ꞏ加西亚的眼神停驻在特丽丝裸/露的皮肤上，它悄无声息地划过特丽丝胸部之间的沟壑，又缓慢下移，最后移到了特丽丝赤/裸的脚面。
而特丽丝ꞏ加西亚却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她低着头想心事，十分入神。
安娜塔西雅忽然拍了拍她的肩，特丽丝吓了一大跳，抬起头。
“怎么了？”她问。
安娜塔西雅温柔地摇摇头。
特丽丝有些莫名其妙，她看向父皇，只见父皇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瞳孔似乎也呈现出了某种奇怪的深红，却又很快不见。
安娜塔西雅可能是想提醒自己，在父皇面前这样出神不太礼貌吧——特丽丝想。
“父皇您还有什么事吗？”特丽丝问。
“没什么，”父皇别过头，“西格尔ꞏ阿伯特马上就要到了，你做好准备了吧？”
他金色的大衣和皇冠在宝石灯光下熠熠生辉，耀眼得灼人。
特丽丝点点头。
她始终没办法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口，那是多么不合时宜的话啊。
毕竟最开始提出要嫁给世间最英俊强大魔法师的是她、数月前父亲提议时默认的也是她——
人总归都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她一直不是个愚蠢的人。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他？”父皇却忽然主动开口，吓了特丽丝一跳。
“怎、怎么会——”特丽丝定了定神，“我只是一时不太习惯。”
“会习惯的，”雷利ꞏ加西亚看着远方，“只要时间足够。”
天空中彩霞缤纷，两只幼龙在驯龙师的指引下互相追逐，在漫长而遥远的天际下，雷利ꞏ加西亚透过云层像是在看其他东西，他面容苍白、唯有一双眼睛，锋利如雄鹰。
“他会是个有用的人。”
——
雷利ꞏ加西亚走后，特丽丝一直在想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几年，天翼国和加西亚国的关系一直很好，天翼国用幼龙交换了加西亚国的魔法原石，每年，连通两国的商贸之路上都会站满独角兽和士兵，商贸之路还悬空挂着天翼国国王用魔法铸成的壁画，画上汇着两国国王大力拥抱的场景，看上去和谐至极。
这样的两个国家，谁都无法想象二十年前曾有过一场死伤千万的战争。
这样的两个国家，要联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有用」是指能给我们国家送来更多的幼龙吗？”
——“还是说能和西平国王谈成其他条件？”
——“政治还真难懂，也许是我太久没接触了吧。”
……
特丽丝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握着手里的信件朝「鸽鸟使殿」走出。
她要寄一封信，给一位遥远的朋友。
也许寄完这封信，她就能心甘情愿地嫁给西格尔ꞏ阿伯特，毕竟西格尔真的很英俊——对不对？
她想了很多、也怔愣了许久，直到鸽子匆促飞走，晚霞的光芒洒在土地上，明亮而神圣。
“公主，”她听到安娜塔西雅的声音，“西格尔殿下来了。”
第3章 西格尔书·I
西格尔ꞏ阿伯特看到特丽丝ꞏ加西亚第一眼，觉得她像是从画中走出的女孩。
坦言说，从男人的视角看，她确实比西维娅要漂亮不少，不管是面容还是身材，特丽丝ꞏ加西亚都无不透露着一股成熟女孩的气息。
他不禁有些疑惑：一位近乎与世隔绝的公主到底是怎么才能修成这样的气质？
他从独角兽身上跃下，文质彬彬地走到特丽丝面前，做这个动作时，他的面容依然是一丝不苟的冷酷。
“让公主久等了，”西格尔单膝跪下，抬起眼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盈盈的笑意，“真是在下的过错。”
友国王子前来觐见的场景并不是没有过。但是这样谦卑的礼节特丽丝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这个人是自己的未婚夫，然而他毕竟是天翼国最受瞩目的王子，也是毫无争议的王储候选人。
特丽丝ꞏ加西亚却并没有任何惊喜感，反而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有听说过关于面前男人的传闻，可在她心里，男人再怎么也就不过二十岁，能成熟到哪去？
可面前男人像是一把森冷的刀刃，让她下意识感到不适。
确实是她过于敏感。
特丽丝很快回过神，也朝西格尔回礼微笑。
她弯腰，拾起西格尔的手，西格尔似乎愕然了一下，却也快速回握住女孩的手。
“我父亲没有一起过来吗？”特丽丝ꞏ加西亚问。
“他说想先留给我们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西格尔含蓄地笑了笑——
这样说的时候，他的面容恰到好处地升起了一点红晕，看上去像是不通男女之事的小男孩，让特丽丝ꞏ加西亚越加怀疑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私自前来觐见公主、确实是在下失礼。”
特丽丝摇摇头，笑着看向男人。
“我父亲一定说了什么多余的话吧，比如我这个时间点一定会在书房或是鸽鸟使殿，他总是这么多管闲事。”
“公主和雷利国王的关系真令人羡慕。”
“父皇确实对我很好，他一直告诉我，虽然我生在皇家，但不必那么拘束于皇宫的诸多礼节。”
特丽丝ꞏ加西亚仔细端详着西格尔ꞏ阿伯特的面容，试图从未婚夫身上找到一点破绽——
可是没有，即使两人相隔不过几尺，“西格尔殿下是连夜赶路过来的吗？”
“因为想快点见到公主。”西格尔ꞏ阿伯特认真地说。
明明是这样露骨的情话，西格尔却说得一丝不苟，如同在背诵魔法咒语。
这样含情脉脉的男人，特丽丝ꞏ加西亚相信他一定深受本国贵族的喜欢。
他是因为自己额头上的羽片而答应这场婚事的吗？特丽丝ꞏ加西亚不知道。
她看了看殿堂的鸽子，心里总归有些难过，她还记得自己在书房里看过很多民间故事，在那些故事里，男女之情最讲究的还是互相心悦。
她不知道西格尔喜不喜欢自己，可她似乎真的不喜欢西格尔。不然不会他每说一句话她都在心里揣测一番深意。
她没有回答，面前的男孩似乎有些尴尬，他垂下眼睛，眼睫毛眨阿眨，像是精致的扇面。
良久。
“是在下冒昧了，”西格尔ꞏ阿伯特说，“我送公主回寝宫吧。”
——
告别特丽丝公主后，西格尔ꞏ阿伯特骑上独角兽，在骑士团的带领下前往西宫。
加西亚王国的皇宫里，西宫都是用来招待外臣贵宾的，上次他名义上的哥哥乔舒亚ꞏ阿伯特来到这个国家时，住的也是这个地方。
乔舒亚ꞏ阿伯特是天翼国最受宠皇妃的儿子，也是西格尔在王储之位上最大的竞争对手。虽然这个对手在如今的他看来不值一提。
回到寝宫，男人回想起刚刚见过的特丽丝ꞏ加西亚公主，心里隐隐地升起了几丝怪异之感——
刚见面时公主就握住他的手，这个动作如果不是对心悦之人，确实有些轻浮，可在传闻中，特丽丝ꞏ加西亚是一个无比养尊处优的公主，从小到大都经历过无数的礼数培训。
虽然联姻是加西亚一国提出的，但这个公主对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特丽丝ꞏ加西亚，这个身负盛名的公主——却以一段僵硬的对话结尾。
西格尔没来得及得出任何结论，就听见窗外一声鸽鸟鸣叫。
男人蹙眉打开窗。
夜色漆黑，白鸽在窗外旋转，白皙的羽片沾染了泥土与清风，它的背上立着一枚信件，信件上写着稚嫩的三个字：西维娅。
西格尔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极了。
“致王兄：
听我的魔法老师阿诺德ꞏ柯华德说，你已经启程去加西亚国了，那个国家现在还冷吧？王兄一定要记得保暖。
阿诺德说，再过两个月我的魔法也许就能变成铜阶二段了。虽然这还远远比不上王兄，但它也证明着我一直在努力。希望王兄在加西亚国一切顺利。我在魔法高级学院等你继续教我火魔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