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姐,他是你……嗯……是你的……生父。”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一格还有点心虚。
这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宋惊木听后如遭雷击,瞪大双眼,久久没有说话。
安纳金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唯有发抖的手出卖了他此刻真正的心情。
良久,宋惊木啜泣一声:“我竟然……是有家人的?”
一滴泪打开了所有负面情绪的出口,她抱住安纳金嚎啕大哭,颠三倒四地说自己拜入九霄宗前如何被散修欺负,在宗门中又因大师姐的身份、少有谈得来的朋友,两情相悦的爱人因误会分别多年、最后却发现那人仅仅是为了要她死。
李一格怕宗槐的计划“点拨”了安纳金,忙继续说谎:“我们去晚了,那名女修已经遇害……尸骨无存。”
她在心里默默双手合十,希望张自牧可以原谅她这个有点过分的谎话。
安纳金见她表情诚恳,不似作假,低叹一声,抱住宋惊木,安抚性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我们走吧?”
李一格拉住容清的手晃了两下:“先去找李牧野吧,他说不定有事情想跟你说。”
这是她猜的。
遇到这种世界末日级的人祸,李牧野自然会纠集一切可以动员的战力,快刀斩乱麻地把问题解决了。
事实也是如此。
他们抵达掌门居所时,李牧野正在磨剑。
李一格还是第一次听说,修士的剑还得打磨,不由有些好奇。
“打磨吗?你的剑自然是不用的。”李牧野笑着举起酒坛,“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随手将泥巴坛子放到一边。
他问:“现在来找我,是打算派你的剑出手了吗?”
“不止如此,”李一格笑,“这些人在修仙界潜伏已久,对许多人的作战风格,想必早有了一定的了解,若是堆人海战术自然可行,不过伤亡必然很是惨重。”
李牧野漫不经心地挑眉:“那二十万道君有何见教?”
李一格手一抬,从储物袋里掉出一只模样古怪的机器。
“莫非你也是魔修?”李牧野轻嗤一声。
“这是灵力转化器。”
这东西在天道降雷抹杀她的时候,曾经临时把哑火的传送符换成了避雷符。
“他们的机器都是根据转化后的灵气设计的,如果再将灵气调整为人为干预前的状态,不仅可以暂缓他们的攻势,还可以让上古时期的修士发挥出巨大威力。”
李牧野不自觉地坐直:“你会用吗?”
李一格笑:“那肯定……”
在李牧野期待的目光中,她补全了后半句:
“……不会。”
李牧野好气又好笑,晃晃空酒坛,百无聊赖地舔了舔唇: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我没说‘她’不会呀。”
李一格眉眼弯弯,笑得李牧野直接从座位上摔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
话问的是李一格,眼神却在向容清求证。
容清微微颔首,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李牧野翻身爬起,絮絮叨叨地骂骂咧咧,然后抓抓头发:
“我不是故意让你跟我姓的。”
李一格:……谢谢你,还费心思敷衍一下。
她勉强微笑:
“没关系,我说你蠢的时候也没有说你蠢的意思。”
李牧野:?你看看你说的这话像话吗?
李一格指了指太阳穴:
“她的记忆已经存在这里了,我需要你帮忙提供一下大致的时间,方便我……嗯……解锁一下。”
李牧野一脸震惊:“你连记忆都没接收吗?”
李一格奇道:“我是我,她是她,我为什么要窥探她的人生?难道她不会觉得自己没有一丝隐私吗?”
李牧野:……
他耸耸肩,报出了一个大致的时段,对容清小声嘀咕:
“行吧,你还真是有点奇怪的坚持。”
容清嘴角一勾:“坚持喜欢我。”
李牧野瞳孔地震。
他忽然想起李一格之前看过《正道第一修炼指南》之类的菜鸡邪典,该不会她真参透了书里的那些花架子,把老祖鲨了吧?
他惊恐地离容清远了点,更加用力地擦剑以掩饰心中的震撼。
擦了百八十次后,李一格终于从“她”的记忆里,找到了一段见证者视角的使用说明。
灵气可以沟通天地,从高科技世界的角度来看,属于某种震动和波。
光明会通过调整波的属性,改变了灵气的“结构”,只要她能逆向操作,把灵气拨回原先的水平就行。
这个任务并不算太难。
李牧野还忙着消化“老祖变成了土味青年”的事实,李一格就已经调好了按键。
刹那间,电闪雷鸣,乌云群聚。
上万道闪电撕裂灰黑天空,第一道雷光落地的瞬间,从千疮百孔的夜空中涌出豆大的雨点。
暴雨倾盆而下,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偌大的九霄宗里,只能见几点夜灯如豆,在雨中飘摇,不多会,就被升腾起的大雾一股脑浇熄。
李一格翻出“媛媛5201314”,试着按照说明,一步一步掐诀念咒,成术瞬间,云下隐约聚起灿烂星空。
初时只是一颗星,几息之间,就铺了满天。
星子在雨中摇摇欲坠,似乎触手可及,低悬在头顶身侧,好似整个人都沉浸入梦幻银河。
她反倒最后,把“实用”二字圈画出来,笑意盈盈:
“擦了这么久的剑,也该试试剑锋了吧?”
第136章 阖家团圆
九霄之上, 九霄宗掌门李牧野和上九宗大宗主李牧城并肩而立。
遥遥对望一眼,亿万年恩怨便一笔勾销。
二人默契一笑,李牧野便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斗鸡似的小少年:
“云池鬼君年岁已高, 可还能提动长剑?”
说罢,纵身跃下云层,霹雳剑□□势如虹, 荡开水柱,深插入地面,手腕一翻,便解决了方圆万里内失灵的机甲。
地面大口洞开, 数名发现自己无法遣动灵力的“光明圣军”藏身其下, 都没料到此时竟还有人能使用术法,纷纷晃神祭出本命灵兽做底牌, 想暂且抵挡一二。
鬼旗阴风随后而至,李牧城踏出星移步法, 身形鬼魅。
相比之下,容清就……
嗯。
就被夺舍了许多。
李一格人都麻了。
她想不通为什么世上会有“亲一口打一架”的老土承诺在。
容清战斗力高是高,但每次打完都回来讨赏, 差点把李一格整急眼了。
她麻木地坐在灵气罩里, 完全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啵啵工具人。
可恶啊, 她不是真神吗!
这种情况下, 真神应该成为主要输出的啊!
她一跃而起, 严词拒绝了下一次的亲亲交易,翻开术法书, 来了一手“令人夜不能寐的噩梦迷雾”!
飞沙走石, 天色更黑, 如泼墨似的, 和图书馆秘境中也没什么分别。
鬼旗中的阴魂受她指挥,身形拔高十倍有余,灵体半凝实,硬是朴实无华地轰开地面,把藏在地底的老鼠们一一抓出,而后吞进口中。
突然下岗的李牧城兄弟:……坏了,叫她玩明白了。
不远处飘起一声清脆铃响,张自牧缓步而来,身后是驯顺的妖兽,领头的赫然是曾将她视作奴隶的倒霉烛龙。
李牧野笑着跟老熟人打了个招呼:“太阴神格归位,万妖之主,修为倒是不减当年。”
张自牧也笑。
只是李一格注意到,她的双眼依旧蒙着一层阴霾,胸口盘起一条眼珠项链,珍而重之地藏在贴身的地方。
露出领口的部分,挂着一棵木雕小树,漆成翠绿色,将和项链一起留存,万古长青。
“少阴呢?”
张自牧柔声问。
若要论起来,她和少阴还是亲姐妹。
李牧野摇摇头,叫了声“姐”,简明扼要地总结道:
“深陷情网,不可自拔。”
李一格心说你懂什么。
没有宋惊木舍身“深陷情网”,这帮狗贼杀了一波还会再来一波,修仙界将永无宁日。
他们总不能为了对付外敌,回回都用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改变灵气结构吧?就算她们随机改了,那人家照样也能琢磨出应对的法子。
这波小团灭,不过是胜在出其不意。
真要解决矛盾,还得从源头下手。
说曹操,曹操到。
上山小道上,亮起一点萤火,宋惊木与安纳金相携而来,二人脸上都带着郑重矜持的喜意。
见到李一格,宋惊木扭头看了一眼安纳金,笑着说:
“小师妹,你现在要谢谢我阿爸了。”
安纳金慈祥地摸了摸“女儿”发顶,转到李一格时,冷下来的音调里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宠溺:
“借一步说话吧。”
二人找了个僻静处坐好。
安纳金絮絮地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他第一次见到少阴,第一次和爱人约会,第一次和爱人共同打造了科技与仙法融合而成的木偶,第一次见到木偶失控地将少阴按在桌上、而爱人又神色温和地说着什么。
嫉妒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甚至无暇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轻而易举地被煽动了。
最初答应下来的时候,安纳金根本无暇细想这个合作意味着什么,对他而言,将整个修仙界掌握在手里,就可以排除掉一切会分开他和少阴的不稳定因素。
但他们还是分开了。
阴阳永隔,唯有哀思可寄。
少阴虽已身殁,不可复追,但余下的时光里,他至少希望两人的子女可以快乐健康、平安一生。
真挚而朴素的情感足以涤荡一切尘埃,哪怕其中裹挟了浊流,也可以在奔腾中获得自净。
安纳金回望宋惊木,目光却虚虚越过宋惊木,穿过漫长光阴,停在那个玩牌脱手的少女身上。
他收回眼神,起身理好衣服,笑着以一句话收尾:
“在第一次越过那扇门之前,我从没料到门后会有这样一个世界。求学的时候,我一定也不曾过自己成为救世主的梦想,有朝一日会成为现实。”
“你应该料到的,”李一格笑着递上宋惊木给的那条发带,权当临别赠礼,“毕竟你与他们同名,生来就注定有些不同常人的使命。”
这是玩笑话。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她们启程送安纳金离开,茫茫渊海被雨雾雷电笼罩,变得更加难行。
但李一格掏出天下剑,轻轻一挥,便一剑分海,辟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临别前,安纳金吻了宋惊木的手背。
时隔亿万年后,金发灰眼的青年和来时一样,跨过了渊海尽头、虚空之中、那扇微弱发亮的门。
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宋惊木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终于走了。”
李一格:“宋师姐刚才不是还很不舍吗?”
宋惊木耸肩:
“人生如戏嘛。”
二人对视一眼,银铃似的笑声拨动海面,推起一阵又一阵悠悠的浪潮。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宋惊木问。
“啊……也不早,”李一格答,“就是看到张自牧都神格归位了,估计本就神格魂魄俱全的人,应该会更早苏醒吧。”
她眨眨眼,亲昵地依偎过去:“多谢宋师姐替我遮掩一二啦~”
“还没谢谢你呢,”宋惊木笑,“幸亏你不曾将我前世的身份告知与他,否则我怕是下辈子都无缘成为修仙界数一数二的绝世体修了。”
容清安静地跟在最后,像是李一格的影子。
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头,那条影子都在温和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清浅的笑意。
看到他,李一格就想起了温云软。
如果她没有和“女主”在鼓枻城夜谈,就算知道了实情,她也只会在面对容清的时候远远逃开。
是温云软给了她勇气。
爱人的勇气,坦然被爱的勇气,被夸奖、被依赖的勇气。
李一格晃了晃宋惊木的胳膊:
“师姐,替我做个主吧。”
宋惊木有些好笑:“神君有何吩咐?”
“温云软抢我零食,”李一格理直气壮地翻旧账,“她还笑话我恐高,还在老……还在我家容老师面前演戏,说我始乱终弃了她!”
“啊,这个好办。”
宋惊木一拍手道:
“明日起,就叫她一起晨练,好好把吃你的那些消耗出来!”
一旁的李牧城还在劝:
“喝水就喝水,你喝海水干嘛?”
李牧野不乐意了。
他仗着眼下四周无人,亲近的人又都在身侧,再也不管维持了许久的风流潇洒,叛逆儿童般一蹬石头,站起来,比他哥还高过半个头。
他晃荡着熟悉的泥土酒坛,故意拦住李牧城拉他的手,抬高脖颈,酒坛中的水便续续灌进他口中。
李牧野表情一苦,却仍强撑着冷哼一声:
“我乐意!”
瞧见宋惊木和李一格,远远地便挥挥手,兴奋地分享自己的“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