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致捋顺了安纳金死后的发展,安静地等他做出自己的判断。
听到光明会在鼓枻城拿修士当情绪提款机时,安纳金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什么反应。
等李一格说到地下研究所的时候,他喉咙一动,牙关咬紧,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末了,他满不在乎地笑笑:
“人类都是自私的。”
“自私也该有个限度,”李一格也笑,“在合理的范围内最大化自我利益是非常合理的举动,但如果为了自己侵害他人正常生存的权利……人人得而诛之。”
安纳金轻笑一声,不想和她辩论究竟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问题,转而说起了其它的问题:
“前面你提到,光明会已经渗透进了联盟管理层。”
“不错。”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一个去世多年的少校,能解决掉艾波?”
李一格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爱尔兰神话吧。”
“嗯?”安纳金挑眉。
“传说米莱西安族有三个首领,黑艾波、白艾波和艾勒蒙。第一位不能进入爱尔兰,第二位和艾勒蒙互不相让,争斗结束后白艾波被杀,艾勒蒙就成了爱尔兰唯一的国王。”
安纳金笑,但笑意不及眼底:“我有三个兄弟。”
世上有这么多个“艾勒蒙”,谁能证明他就是神话预言的那个天选之子呢?
“乔治·卢卡斯也很信任你,”李一格礼貌微笑,“或者应该说,你也可以信任乔治·卢卡斯。”
安纳金反应了一下:“星战的导演?呵,我和他的主角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吗?”
李一格掰手指数:
“你们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年龄大许多的女性,热恋之后因为患得患失,间接害死了她和她所看重的人……”
“闭嘴!”安纳金情绪失控地骂了句母语脏话,“那是因为她想离开我!”
李一格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水潭:“掬一捧水吧。”
安纳金顺手一捞。
“握拳。”
水边淅淅沥沥地从指缝间流走了。
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心灵鸡汤,李一格也不管有没有过期,吨吨就往安纳金嘴里硬灌:
“有些时候,要学会顺其自然,尤其是感情。你的付出不一定会获得回报,恰恰相反,过于急功近利,反而可能招致对方的反感。就像安纳金,因为害怕失去帕德梅,最后反而害死了她。”
安纳金抹去湿淋淋的水珠,抬起手,压住李一格的话:
“我没看过这些片子,你也不必将我和其中的人物对应起来。”
李一格挑眉,抱臂问他:“你支持光明会吗?”
安纳金垂眼:“如果它对世界有益的话。”
“那你真应该看看这个。”
李一格掏出一颗众生镜,拉动进度条,放慢倍速,将光屏投射到半空中:
“这是那个研究员记忆里的一些碎片,我录下来了。”
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是一片静默的灰雾。
光明会成员持枪巡逻,靴底发出“劈劈踏踏”的声响,回荡在空城里。
而后这个碎片便被另一段记忆接管。
眼睛的主人似乎刚和同伴一起,降落到某颗荒凉的星球。
面前,数以万计的人类被圈养在栏杆之中,活得和牲畜也没有两样。
光明会依靠新能源迅速崛起之后,堂而皇之地从幕后走到台前,将自己的言行合法化,并把没有接受过基因操控的普通人视为奴隶与猪狗。
“即使这样,你也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吗?”
安纳金眸光闪动一瞬,很快又平静下来。
李一格决定下一剂猛药。
她笑了笑,举起那条发带:
“如果你还是下不了决心的话,不如见见你女儿吧。”
安纳金瞳孔一缩:“女儿?”
容清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过速度极快,目光蜻蜓点水地从她嘴上掠过,倒也不曾引起安纳金的注意。
“不错,”李一格一本正经地瞎编,“少阴去世之时,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
安纳金将信将疑。
但他也不知神仙的孩子是否能在母体去世后存活,因而也并无确切的证据驳斥李一格。
“你若是不信,不如瞧瞧这个。”
李一格掏出宗槐的记忆芯片、两张纸人和那块伪造的身份令牌:
“如果她不是少阴的女儿,宗槐为何如此执着于她?”
安纳金沉吟片刻,觉得倒也有理:
“先带我去见她一面。”
李一格欣然应允。
宋惊木的外表虽和少阴没什么相同之处,但那般青春洋溢的气质……
哦。
她还沉浸在自己被设计的愤怒中,青春暂时没有那么洋溢。
李一格和安纳金到娄峰的时候,宋惊木还在打拳。
偌大的练功场上倒着十来个木人的残肢,宋惊木拳风凌厉,没两下就又报废一个。
一旁尚不足以外出支援的菜鸡弟子看着大师姐这般勇猛,也都热血沸腾,饶是练功用的木偶都被强占了,也在一旁对着空气比划。
“是她?”
安纳金第一眼就看见了宋惊木。
“嗯,”李一格沉吟片刻,低声道,“宋师姐才被光明会的渣男伤害过感情,你和她说话的时候,尽量别提这些事。”
安纳金点头,上去跟宋惊木打过招呼以后,第一句话就是:
“谁伤害了你的感情?”
李一格:?
宋惊木:?
娄峰大师姐力道没收住,一拳把木头人拦腰锤断:“你说什么?”
安纳金尴尬地笑笑,回过头来,向李一格寻求帮助。
他第一次“当爹”,没什么经验,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一格可以充分体谅安纳金身为“父亲”、想要替“女儿”出气的心情,因而很是宽宏大量地替他哄住了游走在暴怒边缘的宋惊木:
“师姐别生气。”
她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表述“他是你爹”,或者又该怎么暗示宋惊木“虽然你前世和他是一对但他现在是你爹”。
但语言很难表达出这之间的弯弯绕,李一格沉吟片刻,说:
“他脑子不太好。”
安纳金:?
好在他看出了宋惊木并不怎么喜欢他的尬聊,嘴巴动了半天,还是为“女儿”默默地忍了回去。
李一格松了口气,主动起头,想了个适合二人破冰的话题:
“师姐,练完功了吗?”
宋惊木盯了她半晌,接收到了小师妹努力尬聊的心情,松开拳头,轻轻叹了一声:
“练完了。”
“那我们打牌吧!”
李一格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副优诺牌——这还是她从小乾坤里搜刮到的。
她找了处阴凉地坐下,和容清一组,简单说明规则后,便开始发牌。
摸牌的过程中,安纳金频频看向宋惊木。
李一格一点也不怵。
宋惊木就是少阴本人,伪装成自己的女儿,想来也简单得很。
安纳金要是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干脆趁早改个名字,跟星战第一黑化深情做一个决裂吧。
没过多久,在李一格的有意放水下……
容清赢了。
他眉眼弯弯地看着李一格,似乎等着小熊表扬他。
李一格看着“调动二人积极情绪”这一计划化为泡影,嘴角抽搐片刻,只能回一句:“再来。”
连着赢了五把,李一格终于发现了问题的不对劲。
不是容清不肯让牌,是安纳金不管手牌是什么,都一股脑地要送宋惊木打完!
偏生宋惊木是个手气差的,一把从头到尾都走不了几次,二人愣是相依相偎地蝉联了第三名和第四名,竟然意外地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
李一格:……不是很懂你们小对象。
她看明白了形势,屈指敲了下地面:
“换一组吧,我和师姐一起。”
闻言,容清和安纳金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不好看就不好看。
李一格想:欲扬先抑的低谷期也得有个时限,再不提升一下宋惊木的心情,她怕是下一秒就要跑路继续练拳泄愤了。
“开牌!”
第135章 逆向思维
这次打的前所未有的轻松。
既不用绞尽脑汁输, 又有人一个劲地上赶着送她们出牌,李一格终于体会到了躺赢的快乐。
——太快乐了!
如果不是还要拯救世界,她还可以和安纳金一起玩十把!!
李一格心满意足地见好就收, 拍拍打完手牌的宋惊木,由衷夸赞道:“师姐好强。”
宋惊木也赢了个痛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这是你朋友吗?”
安纳金当即否认:“不是。”
“哦, ”宋惊木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奉陪了,我……”
安纳金立刻改口:“是。”
宋惊木:?
安纳金面不改色:“不是朋友, 是好朋友。”
李一格:?
宋惊木一脸匪夷所思, 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说:
“我看你刚突破筑基期, 应当尚未完全辟谷,不如就去食肆替你摆个接风宴吧。”
安纳金喜出望外, 笑着答应下来,转头拉住李一格,伸出了右手。
李一格:?
“钱, ”安纳金理直气壮地进行了一个乞讨, “你有求于我, 也要拿出一点诚意吧?”
李一格摇摇头, 无奈地从姜骋的储物袋里, 分出了二百灵晶给他:
“怎么,要请女儿吃饭?”
“不然呢。”
晚饭钱到手, 安纳金拔腿便走, 追上宋惊木后, 借着方才的牌局打开了话题。
李一格和容清缀在后面, 对视一眼,熊妈妈开口夸赞道:
“小熊真聪明。”
李一格摆摆手,连反驳自己不是小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辛苦了。
最开始那几把牌打得太辛苦了,她连话都不想说。
容清索性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松松地抱她跟在宋惊木后面。
李一格窝在他怀中,闷闷地问:
“你说如果师姐知道了实情……会不会怪我?”
“怪你做什么,”容清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李一格的长发,“你和‘她’是两个人,宋惊木和少阴也是两个人。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人不应该打着为谁好的旗号为他人做决定,不是吗?”
这是李一格说过的话。
她不好意思地抿起唇笑,眼中落了散碎的星,亮得容清禁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她若是真对安纳金动了心,你再说明真相,也并不迟。”
李一格也这么觉得。
宋惊木前半生的感情生活,几乎都活在前世的阴影之下,如果后半生的也要被前世占据,想来也并非她所愿。
就是前世的少阴知道了,恐怕也不会答应。
毕竟她转生之后改头换面,连宗槐都不曾寻到她,定然是不想再和前世认识的人有什么牵扯。
哪怕不得不利用宋惊木唤起安纳金的情感,李一格也希望尽最大努力,让她与前世的自己剥离开来。
她朝前方看了一眼,宋惊木和安纳金越走越近,爽朗的笑声飞入云霄,不时笑得前仰后合。
安纳金本就不是笨口拙舌之人,只是初见“女儿”,尚未适应这种身份的转变,又得知了宋惊木受骗的消息,先入为主想用“打击渣男”战术立起好爸爸人设。
几把牌打下来,他不再那么急功近利,很快又恢复了以往风度翩翩的精英形象。
他谈吐风趣,为人幽默,见识广博。
几番对话下来,已然在宋惊木心里涨了很大一截好感。
等到这时,他才故作哀愁地轻叹一声。
宋惊木天生心直口快,见他这副模样,问:“莫非你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儿?”
安纳金点头。
他也开始编瞎话:
“我女儿和你年纪相仿,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她来。”
李一格心说胡扯,修仙人士固龄养颜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哪能通过外表判断宋惊木的年龄。
就说她自己吧,谁能想到她这个花里胡哨五彩斑斓的小孔雀,今年都已经四十一了呢!
她幽幽一叹:“岁月催人老啊……”
然后她就收获了一枚安纳金的眼刀。
安纳金礼貌笑笑,继续说:
“她前阵子被人欺负了,可我却无法替她惩治那些欺负她的人……唉……一想到她现在或许食不下咽,我一时有些难过,不意扫了你的兴致……”
“啊,”宋惊木沉思片刻,“为什么不能替她出头呢?”
安纳金看向李一格。
李一格:我不知道。
她怎么知道安纳金的剧本是怎么编的喂!
“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一格干脆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