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就这点不好。
李一格想:太冷漠了,怎么到处都是吃瓜乐子人。
思忖片刻,她决定还是给姜骋保留一丝最后的体面,替他找个台阶下了:
“师父,您是不是困了?若是身体不适,弟子替您回了掌门师叔就是,您不必太过勉强自己。”
吃瓜群众一脸震惊。
有谁会在半空中以脚打滑的姿态睡觉啊!
而且脸上盖的也不是剑谱或修炼秘法,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聚焦在姜骋身上的视线顿时更加火辣。
“天啊,这不是那个克禋长老吗?他怎么还爱看这种东西?”
“什么叫爱看?你是不是不知道,当初这本书刚一面世,就被某个财大气粗的读者全包走了!”
“……没想到照光道君如此、如此珍惜和掌门道君的……呃……梦中情缘?”
姜骋忍无可忍,揭下书,冷声喝道:“修行净地,高声喧哗,成何体统!”
他抿唇,额角气得直跳:
“此物乃掌门所赠……”
“天啊!”
一位吃瓜群众惊得剑都差点拿不稳:“竟连掌门都知道道君爱看这类话本了!”
姜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不过是闭关修炼了一段时间,怎么在昴峰的声望都一落千丈!
李一格也觉得奇怪。
她赶紧拉了拉宋惊木的袖子,问:“现在昴峰首座是谁?”
“啊……”
宋惊木这才想起,李一格开年考只参加了一半,之后就一直没回宗门:
“我一直想告诉你来着,现在昴峰首座换成了一位刀修师叔,据说她为人刚正廉洁,匀到各个师门的物资都比往年丰厚。”
李一格了然:感情所有人都知道姜骋是个巨贪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姜骋这行为比断人财路还严重,一面克扣科研补助,一面让同事和学生打白工。
也难怪那些人一看姜骋吃闷亏,就赶紧围过来拖家带口地落井下石。
姜骋浑然不知,怒不可遏地拂袖将那名弟子拍飞出去:
“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他看向李一格的眼神,愈发不善起来:“你倒是有出息了,当众诋毁师尊,以下犯上,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
李一格思索片刻,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抱住宋惊木和温云软:
“翅膀硬了。”
姜骋:……
他咬紧牙关,脸色铁青,偏又奈何不得李一格,情急之下,竟又要丢刑恩令。
“等一等,等一等,”李一格好心提醒道,“现在刑恩堂没人啦。”
牢中无岁月。
想来姜骋蹲大牢的时候,是看不到修仙界新闻快讯的。
她好心把如此重要的信息传达给姜骋,这狗师父竟非但不领情,反而更加生气:
“昴峰李一格,以下犯上,散播谣言,罪无可恕。现逐出师门,剔去内丹断绝根骨,发配外门,可有疑义?”
李一格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的。
她虽然对修仙界不是很有认同感,但根据那个女人的说法,她可不是活在什么虚拟剧本里。
生命只有一次。
珍爱生命,保护自己。
姜骋没料到她还会点头,咬牙切齿地问:“有何疑义?”
李一格问:“什么谣言?”
姜骋这人好面子。
他自然不可能说,是因为李一格从他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本不像样的话本,然后推测他和李牧野有什么首尾。
他冷声道:“自然是编排师长,乱人道心!”
李一格眨眨眼,赶紧拉着宋惊木说:“师姐,老祖爱我爱得无法自拔。”
而后转过来冲着姜骋道:“现在这谣言有了。”
但当事人不是姜骋。
像这种事儿,刑恩堂一向懒得受理。
顾洗江虽然觉得胡乱编排可恨,但也认为师父应当以教导为主,若是自己管不好弟子、把事儿闹到角峰升堂,第一个要罚的还是师父本人。
姜骋憋气,谪仙似的面容微微涨红,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半晌,远处飘来一句清淡的反驳:
“不是谣言。”
李一格眯起眼。
逆光之中,容清手提长剑,凌空而来。
第132章 梅开三度
李一格不知该如何面对容清。
她收起嚣张的爪子, 默默把温云软和李一格往中间拉了拉,自己退到后面装鸵鸟。
等容清打发姜骋去西线支援后,才怂唧唧地小声说:“对不起。”
容清笑:“无妨。”
宋惊木拍了拍温云软, 强行把小电灯泡拉走了,一时只剩下吃瓜气氛组和李一格。
“别瞧了,”容清笑着吩咐, “宗门大殿有事要议,去晚了当心挨罚。”
昴峰乐子人作鸟兽散,给李一格和容清留够了二人空间。
二人漫无目的地并肩走了一段,容清忽然提议道:“之前你说想去漂流, 现下山中无人, 倒是个好机会。”
李一格都不记得这事儿了。
图书馆里的生活太无聊,全靠口嗨增加一点生活的乐趣。
有时候她看一页都能蹦出五个新想法, 没想到自己都不曾当真的事情,容清竟然还记着。
她更愧疚了。
她伸出一根小指, 勾了勾容清的:“之前我以为……我以为你是个假人……”
容清笑着拉她进到竹林,在深潭边坐下,认真细致地削起了竹子。
李一格把经历合盘托出, 容清不时应和两句, 表明自己在认真听, 等李一格解释清楚, 小竹排也就做完了。
偌大深潭接着一条清澈小河, 李一格坐在船上,忽然问:“你觉得我是我吗?”
容清微怔, 继而领会了她的意思。
破开小乾坤中的幻境后, 他也有过一样的困惑。
什么是真实, 什么是虚妄。
什么是物, 什么是我。
书院里那个奋起反抗的人是他吗?
或者修仙界那个长期闭关清修、与天同寿却也寂寥一生的人才是他?
他在迷失的边缘,靠李一格这根浮木找回了自己。
李一格躺平在竹排上,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描摹着容清五官的轮廓。
她坚信的是虚假,不信的却是真实。
虚假差点摧毁了真实的她,真实却也同样摧毁了真实的自己。
李一格很迷茫。
在第一次考试中拿零分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迷茫过。
她身边的世界好像被一团迷雾包裹,各处都是,阴沉沉地将每个她认识的人包裹其中,而后改换了面目。
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幸免。
女人说的记忆,她还是想不起来。
李一格只知道女人用神格编织出了一场梦,但这梦究竟是假是真,她也无从知晓。
她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容清失笑,俯下|身来,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四目相对,松风穿林而过,一片竹叶落在水面上,被竹排划出的涟漪拍开,细细地打了个旋儿。
李一格环抱住容清的脖颈,轻轻吻了吻他。
一只小雀儿落在那枚竹叶上,荡舟而下,深翠绿意里,响起纤细的啼鸣与歌声。
容清纵容她胡闹够了,才把人按在怀里问:“好点了吗?”
李一格闷闷地答:“还是很难过。”
她还想折腾,后腰却被容清按住,动弹不得。
容清紧紧地环抱住她,清冽好闻的香气和山中流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渐渐让李一格心平气和,镇静下来。
“现在还……”容清耳根微红,用宠溺的笑来掩饰,却被小熊毫不留情地戳穿。
熊妈妈很不客气地啄了小熊一口:
“你笑什么?”
“笑你现在说话好没营养。”
容清答:“看到你,我就只能想到没营养的话。”
李一格小声嘀咕:“好土哦。”
李一格:“但是我很喜欢。”
碧波荡漾中,容清轻轻吻了吻她:“不开心的话,要不要再来一次?”
李一格郑重声明:“我不是涩禽,我只是对你日久生情。”
容清笑着又亲了亲小熊。
潭水汩汩下行,如镜的波纹里映出交叠的倒影。
竹排悠悠地走,连着经过几个落差不大的小瀑布,缓缓荡进了李一格曾经讲过课的那片水域。
说来惭愧。
她那个时候对修仙界就没什么了解,时至今日,了解得依然不多。
她按住熊妈妈,湿淋淋的发垂到容清咽喉,眉眼弯弯地问:“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其他人都忙着拯救世界,我们却躲在这里谈恋爱……”
“怎么不算拯救世界呢?”容清笑,“她从一开始就将你视为唯一能解决灾难的人,保护你,也是拯救世界的一部分。”
“好土,”李一格笑弯了腰,“既然这样,那我们不如做点正儿八经的事情来拯救世界吧。”
她补充道:“听起来还挺中二的。”
容清扶着她坐直,跟着也坐起来,要挽她的发,却被李一格拦住了:“先洗一洗嘛。”
用过除尘诀,李一格还是不满意,索性仰躺在竹排上,随意掬水淋在发上。
水珠顺着藕白的胳膊滑进袖口,映出不远处的重峦叠嶂和雾霭流岚:
“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修仙界的那些奸细还能清理,但从渊海过来的那条路,总归是个隐患。”
“小熊觉得呢?”容清亲了亲她。
这个称呼引起了李一格的不满:“现在,请郑重地称呼我为——救世主大人。”
“小熊。”
容清逗她:
“是谁学到半夜,兑了几十罐蜂蜜边哭边吃边学的呀?”
李一格恨恨磨牙,扑了上去,长发带起的潭水在半空甩起一道晶亮的弧线:
“闭嘴,闭嘴!可恶,不许说,不许说!”
容清连连投降:“救世主大人。”
李一格这才满意地哼哼两声,拉过容清的右手,让他给自己烘干头发:
“单解决那些‘魔修’,还是治标不治本。真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得从根本上下手。”
容清点头称是。
“不过要找谁问,也是个难题……”李一格想了想,突发奇想道,“我记得之前上九宗怒堂主说我身上有白榆花的味道,我的肉身是不是用白榆花做成的?”
容清点头:“龙息为骨,花蕊做筋,花瓣为皮,花泥做肉。这是她的叮嘱。”
李一格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那你是不是有点人外的醒脾?”
容清抬眼:?
“我是一朵娇花诶。”李一格一本正经道。
容清愣了愣,哭笑不得:“我是剑,不是人。”
“那就更奇怪了,”李一格梳开发丝,松松地挽了个马尾,“你说她要是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会不会觉得我们这就像……嗯……一个学生和刷题笔坠入爱河了呢?”
刷题笔轻笑一声,按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解开了她刚绑上的发绳。
等发绳再次绑上去后,李一格懒洋洋地躺在竹排上,墨色的发松散铺开,日光的色彩在上面缓缓流动。
容清捞起一束落到水面的发尾,手腕被李一格按住:
“所以如果复活安纳金的话,我们应该就能知道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嗯。”
容清没什么意见。
不管李一格说什么,他都很少会持反对意见。
这让李一格心里有些没底:
“安纳金是接受过那个世界教育的人,复活之后,他肯定比我们都了解那个世界的弱点。而且在我的‘记忆’里,他也是个挺有名望的人,比起那些无名小卒,肯定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容清点头,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比起和小熊讨论应该怎么解决,他更关心该怎样帮小熊解决。
小熊心里更没底了:“但他之前就投靠过那些人,而且他们说到底又是同胞……再者说,如果告诉他少阴转生的事情,他要是对宋师姐纠缠不放怎么办?不说的话……他应该又会更倾向于帮助自己人。”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容清敛眉望她,目光柔和清澈,粼粼碧波倒映其中,更显柔情万种。
“你觉得呢?”
容清沉吟片刻,说:“可以一试。”
“可是……可是当时是少阴亲手杀了他,你说安纳金复活之后,如果要对宋师姐撒气,可怎么是好?万一他人格扭曲,对宋师姐虐身虐心,那岂不是罪过了。”
“纠结这么多做什么,”容清笑,“你不是看过《星○大战》吗?名字有时候也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气质。”
“拜托,那天行者也是黑化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最后捅刀的,我就怕他死的时候,还没走完那段黑化剧情,直到咱们全界覆没了幡然醒悟、要为自己过去的错误赎罪。”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李一格想了想:“不然……我去那个世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