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可笑的是，他出了车祸，公司里的人率先通知的不是他的现任妻子和幼儿，而是我妈这个二股东，真是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讽刺。”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季临只知道池余很少提到她的父亲，但不知道原来背后是这样的故事。
从小在和睦家庭长大的季临知道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足以安慰她，就只是用手慢慢拍着她的背，帮她稳定情绪。
“但更讽刺的是，我分不清我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我不知道我是该为他的车祸感到难过，还是该因为他遭遇的不幸而说一句老天有眼。可悲的是我对于这件事，更多的是，不那么在意？”
“说起来，不在意自己的父亲是死是活，这种话让任何人听见的怕是都要说一声不孝，可是我也很想问问为什么啊？”
“那是我的爸爸，为什么会这样啊，会什么，会成了现在这样形同陌路的样子啊，那是我的爸爸啊……”
池余埋着头，任由眼泪打湿了膝盖，一路上来不愿让妈妈担心而憋着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抽噎着在季临面前尽数发泄着。
季临于心不忍，再度将她拉近怀里，像是在安抚着孩童一般，低声哄着。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不在意被打湿的肩头，季临脸颊轻蹭着她的头顶，用最原始的身体接触来安抚她。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要一刻钟的陪伴就好。
*
一通发泄之后，池余觉得舒畅了不少。
好在这样的场面在医院并不算稀奇事，倒是没有陌生人对她们报以打量的目光，这让池余脸上的羞意少了许多。
手中的柠檬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季临抽走拧紧了盖子，倒是没有洒出来。
池余有些无措，吸着鼻子有些心虚地扣着瓶身上的标签，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这种场面，目光尴尬地四处飘飞。
而后，面前出现了一双高跟鞋，随后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
“你跑到哪里去了？急死我了！”
池余一抬头，发现是母亲池梅。
身上的长裙早已凌乱，想来因为余盛的车祸而心乱如麻的不止池余一个人。
“这位是？”注意到池余身旁的人，池梅迟疑着问出了声。
季临起身打了个招呼，“阿姨好，我是池余的同学，我叫季临。听闻池余爸爸身体不适，刚好我在这附近就来看看。”
“家父家母恰好在这所医院里任职，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阿姨尽管开口。”
看他一脸恭顺的模样，池余更是觉得羞赧。
这场面，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见家长三个字。
明明他们只是分手四年的前任情侣关系。
*
“小季你好，麻烦你跑这一趟了，”池梅扯出一个笑，“只是今天实在不巧，这边事多……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阿姨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没关系的阿姨，我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不用麻烦的，晚点我还要回学校呢。”
“那行，”池梅接过池余手中的报告，“晚点让池余送送你……”
池余闻言，猛地抬头看了眼池梅，然后又看了看季临，点了点头。
“行了行了，你快去吧，下午赶过来到现在也没吃东西，待会儿送完小季回来自己去吃点。”池梅挥着手打发她。
“那你呢妈妈？”
池梅刚想说自己没胃口，但看着女儿双眼泛红的模样，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辞，“你随便帮妈妈带点回来吧。”
说完，她还不忘了叮嘱池余注意安全。
*
即便是到了夜晚，温度依旧高居不下。
怕耽搁季临回学校的时间，池余本是想替他打个车的，却被他拒绝了。
“我陪你吃点东西再走吧？”
“我爸妈在这边工作，市医院我来过不少次了，后门口有家炒饭味道还不错，我带你去吃。”
池余还想反驳，只是可是二字刚说出口，就被他直接拉住了手腕，半拖着往前走。
看着被他圈在掌心的手腕，池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那你今天来医院是有事要找你爸妈吗？”
医院门口熙来攘往，有人欢喜有人愁，多的是人间百态，多的是遗憾懊恼。
“许佳安在队伍里说什么车祸什么医院，我以为出车祸的是你。”季临有些后怕，“幸好……”
听他说队伍、听他说许佳安，池余顿时瞪大了眼。
“你知道游戏里的人是我了？”
路边的灯光似是年久失修，闪了一闪后变得更加昏暗，晃了池余的眼。
而后，她听见对方低沉的回应。
“我知道是你，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你。”
第46章
他说，他一开始就知道。
池余右手控制不住地一抖，随后赶紧握拳来防止自己失态。
如果是一开始，那为什么，他还会缠上自己，说什么医者职业脆皮需要保镖保护，说什么结婚之后有个保命技能。
甚至对她说什么只要是她就不算浪费。
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她，还要说这种让人觉得暧昧的话。
“你知道是我，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啊……”当初分手的时候，他不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吗？
身后几个白大褂从救护车上跳下，一面推着病床，一面喊着让路。
季临眼疾手快一把揽过池余护在身后，二人退到了医院门口的电线杆下。
明明同样是市医院的门口，但因着处在拐角光线不明，被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灯火通明的大道，一边是昏暗静谧的小巷。
在这样单一的视觉听觉冲击下，池余只觉得季临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被放大了一般，让她无法挪开视线。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还是很喜欢你。”
“池余，分手后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我们能不能……能不能重新开始。”
*
池余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她和季临之间隔着很多东西。
有她在年少不懂事的时候轻易许下的承诺，也有她发现自己无法在学业和感情之间达到周全后的逃避，也有分手时季临的满不在乎，还有这四年来两人之间的毫无联系。
她该问的，她该一一问清楚的。
可是为什么此时脑子里浮现的还是那年的夏天，那年的微风，和那年季临衣角翻飞转过身揉着她的头告诉她不开心的事憋在心里会发霉。
明明是满腹的疑虑，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另外的五个字。
“我也很想你。”
*
“行了，你进去吧。”季临将手中的打包盒递给池余，扬扬下巴让她先回去。
想到现在还在医院等着结果的妈妈，和躺在ICU里情况不明的余盛，池余觉得这并不是一个诉衷情的好时候。
“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池余咬咬唇，“到了的话，给我发个消息。”
池梅平时总是告诫她出门要多注意安全，到家报平安，此时被她全然用在了季临的身上。
“好，我看着你上去就走。”
池余手指在塑料袋上摩挲着，直到将它□□得皱皱巴巴的，叹了口气说了声好，随后转了身。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对方拉住了手腕。
“等等，”季临空着的另一只手遮盖住了池余的双眸，“你现在眼睛有点肿，待会儿阿姨看见了，会担心。”
刚刚吃饭的时候，季临什么都没点，只抱着一瓶冰镇的汽水静静地等着她。此时玻璃瓶上的水汽还停留在他的掌心，倒像是一个天然的冷敷包。
而这样无法视物的黑暗给了池余勇气。
以往考试的时候就连一个“解”字都要写的端正的池余，终于是下定决心问出了口。
“季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对方沉默了两秒。
“我以为刚刚，已经说清楚了。”
“你知道的季临，我喜欢想很多，我常常会为了别人的一个小举动而考虑好几分钟来确定别人的真实想法。
“但是对于你，我不想揣测。”
她需要季临百分百的肯定。
“男女朋友，我希望我们能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季临答道。
池余勾着嘴角笑了笑，移开了季临的手，露出了她有些红肿却难掩微光的眸子。
“那么，路上小心了，男朋友。”
直至踏进医院大门前，她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对着那个和她带着同款笑容的身影丢下了一句话。
“对了，我也一开始就知道，临安是你。”
*
这个时间点的医院餐厅已经不再供应饭食了，不过还是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因家人生病而急得错过了饭点的家属。
同他们的心急如焚和面露难色比起来，池梅池余母女俩就显得从容多了。
“小季走了？”池梅掀开饭盒盖子，里面是一份简单的炒饭，池余特意跟老板交代过不要加葱。
一想到自己的男朋友和妈妈在此之前打过照面，池余总觉得有些奇怪，只好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小季是你男朋友吗？”
池梅在平地里抛出了一颗惊雷，吓得池余连忙支棱起了身子，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回答什么才好。
“不用紧张，妈妈也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人。”
“这个时间点还专门跑到医院来，要说你们没点什么妈妈才是真的不信。”
重新确定恋情到现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被妈妈戳破了，池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讪笑着问道：“妈妈，那你不生气吗……”
小心翼翼的试探，让池梅握着筷子的手一滞。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妈妈管你管得太严了？”
池梅的语气有些低落，让池余不知所措。
“当初你爸爸说我不顾家，说你是个女孩子以后无法管理好公司会浪费他的心血，坚持要离婚。”
“那时候我虽然对你爸爸还有感情在，但一口气憋在心里实在是咽不下，也不再挽留同意了离婚。”
“离婚之后我就带你回了老家，除了公司里应该归属于我的那部分留着以后给你，别的东西我什么都没要。”
“这么多年了，这口气我还是没咽下去。我生性要强，你爸说我不会照顾孩子，那我就事事亲力亲为给他看；你爸说女儿不行，那我就将你养成最好的样子好让你能在你爸面前争口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怕别人说你是单亲妈妈带大的孩子，我一直处在让你没了父爱而愧疚的同时又免不了担心如果我一时管教不好会让你走了岔路，所以我不敢松懈。”
“池余，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很恨妈妈。”
*
【L】：那你恨她吗？
酒店的床铺比起家里来显得有些冰冷，池余将房间内的空调调高了一度，整个人连头埋在了被子里。
【不吃鱼】：我小时候一直挺埋怨她的。小时候班上的同学们讨论喜欢的动漫人物、说喜欢的电影明星、分析热播电视剧的情节，我统统都插不上话，因为我每天连看电视的时间都是被严格限制的。就算能看，也都是看一些教育节目。
【不吃鱼】：你能想象周杰伦和易中天的名字同时出现吗。
【不吃鱼】：别的小孩逛超市都是买喜欢的垃圾零食，我逛超市看上什么都要先递给妈妈看配料表，看看有没有什么吃多了会对身体不好的成分。
【不吃鱼】：但是恨，实在是说不上。
【不吃鱼】：虽然一直以来我的目标都是妈妈给我设立的，但至少我学会了无论是什么目标都要先达成再说。如果没有她一直站在我身后给我当底线，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长成什么样。
【不吃鱼】：也许当初也不会意识到读书的时候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应该是学习而不是恋爱。
【L】：所以你跟我分手，是因为早恋影响学习？
话题转得有点太快，池余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时间隔得有些久了，她一下子没能将细节都想得明白，难道当初她没说过先分手等高考后再复合这种话吗？
【不吃鱼】：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正在输入中”五个字跳转了许久，随后对方像是怕冷冰冰的文字不足以传递情绪般，直接发来了一个语音通话。
电话那头听起来不像是在寝室里，池余只能揣测他现在是不是站在阳台。
“李星渊跟我说，你当初提分手，是因为你腻了。”对方刻意压低的声音让本就带着怒气的话听起来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李星渊？
这不是池余妈妈好友的儿子吗？因为两家关系密切，池余同他也算得上是从小就认识，而两人也是有缘分一直以来都在同一个学校，只是高中开始才被分在了两个班上。
“你怎么认识李星渊啊？”池余问。
对方扭捏着不肯答，“李星渊说你会同意当我女朋友，只是为了报复你妈妈。他还说你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等腻了肯定会跟我提分手的。”
池余恍然大悟，“所以那时候你才那么爽快地答应了分手？”
“我那时候也年轻气盛，无法接受自己被甩，只好装成无所谓的样子。”
池余有些哭笑不得，“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对方有些委屈，“他对你的事了如指掌。他甚至知道，你以前，叫做余池。”
在池余爸妈还没离婚之前，她确实是跟着余盛姓的。
“那是因为我们两家……”后面的是世交还没说出口，就被季临打断了。
“挺好的池余，我现在觉得挺好的。”
“那时候的我会因为别人的话选择误会，你会因为别的东西而选择逃避，现在想想，不都是因为那时候的我们年轻不懂事。”
“幸好，幸好熬过了青春期的悸动后，我们还会彼此喜欢。”
“幸好现在的我们，会更成熟地对待感情。”
“池余，我会为我们错过的四年可惜，但好在，我们来日方长。”
窗外灯光闪烁，即便是在漆黑的夜也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对面的呼吸声透过手机一点点敲打着池余的心尖，和她的心跳声一起来回交织着，像是要把这四年来的时光一一补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