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洛里亚娜忽然想到了父亲,她那冒险家般的父亲。尽管她对他不甚熟悉,但她们的身体里流动的是同一种血液。也许正是这血液作祟,她的许许多多的念头与疯狂,每当无人规劝无人紧盯、每当她自处时,便奔涌翻腾不可遏制!
终有一天,她会为她任性冒险付出代价,也许就在下一刻!但……
格洛里亚娜环顾四周,遥遥望见湖对岸似有人迹。她脱下繁琐的外裙,又将膨大的裙撑拆下。克里诺林那蛋糕塔一样的裙摆已成为过去,人们都认为新的时尚更为协调优美,但在此时,它显然依旧是个累赘。
地下的风吹来,格洛里亚娜打了个寒噤,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坐进船中。小船摇晃几下,她赶紧伏低身子,待船身稳定,才缓缓将它撑离了岸。
小船静静划开水面的纱雾,驶进一个光怪陆离又美丽得诡异的画卷。
湖水漆黑,然而烛火摇曳处却见:支撑的梁柱几人合抱,上雕刻着狰狞魔鬼,托天力士。而专供水漫步的回廊与厅堂重重交织……光影中,它们变幻莫测。这个城市最深的秘密、最宏大的地底世界,已将她悄悄合围。
她忽然被一阵美妙的歌声吸引,不由自主去寻。那歌声一半是呼吸,一半是低吟,浮在水面,随着小船一起移动。
水中怎会有歌声?格洛里亚娜本能的意识到危险。
但那音乐实在太过美妙,舒缓而又轻柔地引诱着。她感到自己魔怔了,竟探出了身子,俯向水面,想听个真切。
光线在此处正好变暗,连倒影都看不清楚,她什么也看不见。当她沉迷在歌声中,忽然意识到这歌声吟唱的正是安魂曲时,一双鬼手猛地从水中窜出,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拖了下去!
——
格洛里亚娜是在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的,胸腔好似着了火。她感到有人正轻柔地擦拭着她的脸颊与发,她一把握住那只冰冷陌生的枯手,费力睁开眼睛。
那一瞬,她以为看到了死神。
面具森冷,黑袍死寂,一双藏匿在面具后的眼睛如同鬼火。不是死神,又是什么?
然而这是一个会呼吸的人,
湿漉漉就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格洛里亚娜挣扎猛坐起,那怪人也是一怔。“你……”他刚要说话,只听她忽大叫:“是你!”
格洛里亚娜手中还抓着陌生怪人的那只手,举在眼前。“就是这双手!这个戒指!你把我拖下水的!就是你!”
怪人猛地把手一抽,站起来,正要有动作,格洛里亚娜又咳起来。
他一顿,停下。那只不久前还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死死往水里按的鬼爪弹动两下,想要上前,却只后退了半步。
格洛里亚娜伏在地上,注意到自己身下垫着一件黑色细毛呢的斗篷,她被放在湖岸上一处较平坦的地方。束衣已被撕开,这方便了她呼吸。湿透的衣裙外被披上一件干燥的外套,也是黑色的,镶钉着绸缎边和黑宝石扣。小船早已翻在湖中心了,但她总算到了对岸。
眩晕感过去,她抬头看向恐怖的怪人:“你是谁?”
怪人沉默。
“好吧,这位先生。”格洛里亚娜继续抛出问题:“你为什么要拖我下水?你要杀我吗?那为什么又把我救上来?”
对面不知是敌是友,格洛里亚娜清楚,她得保持镇定。起码这恐怖的家伙目前看来并不想要她的命。
带着面具的怪人闻言却沉默。他直直站在一步远的地方,没有表情的面具被阴影遮蔽。
仰头便是这样一个压迫感十足的高大鬼影,未免太过可怕。格洛里亚娜慢慢爬起来,她将衣物和斗篷全部裹在身上,依然冷得哆嗦。“我来找我的朋友,”她平复心情,悄悄后移两步,注视着怪人。“你就是我的朋友吗?”
怪人动了一下,仍不说话。
“他于我很重要,”格洛里亚娜补充道。“不但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导师,我音乐路上的引路天使,他给我灵魂。”
“音乐天使。”他终于低低出声。
他的声音十分奇怪,分不清到底是刻意压住了嗓子,还是刻意压抑了情绪。
“是的,我的音乐天使。”格洛里亚娜点点头,“不过……”她停了一下,眨眨眼又将话一转:“或者是魔鬼。”
她忽然笑起来,也试图将脸藏进阴影中。只是她整个人的光彩太过明亮,对于过惯地底阴暗日的生物来说,氛围制造地并不成功。
“我们都知道,除了莫扎特以外,所有的音乐家们都住在但丁的地狱里。”格洛里亚娜也压低声音:“而音符,就是魔鬼们用来诱捕人类的小魔鬼!”
话落,又不知从哪吹来一阵风,她把自己吓了一跳。
“你原来……”怪人喃喃。
“你这样认为……”他低语。
“既然这样!”怪人的声音变得愈发奇怪。喜悦、骄傲、愧疚、还有几乎要压不住的激动。
“天真又莽撞的姑娘,”
他缓步后退入黑暗,面具上眼睛处的两个黑洞亮起火来直视着闯入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