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也不再看容齐,带着宫人扬扬赫赫的转身离去。
“咳咳咳——”容齐从衣襟中掏出锦帕掩住口唇,咳得弯下腰,许久才喘过气来。
开始咳的是半真半假,然而之后却当真牵连了肺腑,带出满口血腥。
半晌平息了咳嗽,容齐垂头看着帕上刺目的血迹。
虽然心中已有预料,但当真看到那一抹血,他心底还是一空。
只觉虚风飘过,心一寸寸的灰下去。
挥退了宫人,容齐重在桌前坐下来,指尖留恋拂过那些墨色的字迹,身体的痛苦渐渐消退,终于重新找回了前行的力量。
“皇妹亲启。为兄身体安康,吾妹无需为兄担忧。北临朝中之事,兄已知晓。至于山河志一书,一切以妹安危为首要,勿操之过急,万不可以身犯险。入暑之后,北临疾风骤雨不歇,皇妹亦当注意身体,切勿贪凉。”他笔下一顿,方继续道,“相别日久,为兄亦甚是想念。长乐宫中荼蘼繁花似雪,兄常往视之,对花思人,唯盼吾妹一切安好。兄,容齐。”
“那位公主看上去想要放弃七哥你了,”宗政无郁既替宗政无忧松了口气,又不免有对方不识货的不快,叽叽咕咕的说着八卦,“她近来参加了几次宫中以及各府的宴会,和皇叔家昱清,越王家的昱恒,齐太傅家的齐瑜都相谈甚欢呢。”
“这岂不正好?”宗政无忧斜坐着,手中卷着书卷,眉梢一挑,讽刺一笑。
西启公主挑的都是在朝堂有实任官职的真才俊,看来当真是为西启鞠躬尽瘁了?
“我也不想说来着,都是昭芸,就见了一次,就被那个西启公主收买了,还想让我给她在你面前说好话呢!”宗政无郁摇头叹道,“那个公主呀,收买人心的本事可真不小!但凡与她相处过的人,就几乎没有说她不好的。”
“西启公主的事,你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感兴趣。”宗政无忧冷漠道。
“那好吧,”宗政无郁转了转眼睛,“你还记得拢月楼少东吗?齐小子如今可了不得,人家都说,他现在可是香魂楼的头牌沉鱼的常客!”
“香魂楼?”宗政无忧微微皱眉,那是太子的产业。
“是啊!”宗政无郁颇有几分寻到同道中人的欣喜的道,“风月场中都传遍了!拢月楼的少东迷上香魂楼的沉鱼,送了她价值千金的绝世名琴绿绮!沉鱼也为他推了别的客人!好多人都觉得,他摘下沉鱼这朵倾城之花,不过是迟早的事!”
宗政无郁向来会看宗政无忧眼色,此时见他虽然端着茶细品,却露出思索的表情,立即道:“七哥,你是不是也很好奇?我们去玩玩嘛?沉鱼的歌舞都很不错的,我有段时间也总喜欢找她玩!正好也见见齐小子!”
宗政无忧高深莫测的看他一眼。
“而且香魂楼最近有宸国来的麦茶,味道独特,七哥你去试试,说不定喜欢呢?”宗政无郁不断怂恿他。
“所以,你一大早到我府里来,就是想拉我一起去逛青楼,现在?”宗政无忧挑眉示意外面的晨光。
“额……”宗政无郁尴尬,“七哥,我就是太兴奋了嘛!”
……
雅室的木门被“哗——”的一声打开,琴声被突然打断。
宗政无郁掀开门,身边是宗政无忧,身后则跟着面带尴尬的香魂楼老鸨。
屋里的场景十分正经,当真只是弹琴听琴。
香魂楼的老鸨松了口气,齐公子定下沉鱼,按规矩这段时间,沉鱼是不能有别的客人的,但陈王和黎王,可都是她惹不起的人,她也不能拦着不是?
“齐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宗政无郁毫不见外,跨走了进来,“如今我们想见沉鱼姑娘,还得托公子的面子了——对了,你不介意吧?我也是好久没见沉鱼了,也就想听她弹上一曲而已。”
宗政无忧走在他的身后,表情有些深沉,“齐公子不介意吧?”
秦漫先是各看了两人一眼,这才露出热情的笑容,“黎王、陈王能给齐某这个面子,齐某自然再荣幸不过!——沉鱼,你且为黎王、陈王弹一曲罢。”
沉鱼看着秦漫自如转变的表情,这段时日,他常常来,却再无第一次见面的唐突之举,多时也不过听她弹琴,独自饮酒,有时兴致所致,拍案而歌,偶尔随意的聊几句,天上地下,志怪奇闻,他知道得许多,又深通音律,偶尔一句总能点入心田。
她一面越发警惕他,一面又难免为他所言动摇,一个喜欢音律,喜欢吟诵《黍离》《文王》的人,岂会是阴谋之辈?
她有多久没有遇见过一个,可以随意的聊天的人了?
或者从未有过?
除了第一回来,对方甚至称得上温柔体贴,随和亲切。
他是一个很好的聊天者,也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让她甚至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了心情,畅所欲言。
然而,见到黎王,沉鱼似突然醒悟过来,想起到自己来北临的目的。
她并非当真能随心所欲,自由潇洒,他大概也不是。
即使不知“齐公子”何处而来,她却知道就如同她一般,他这样的人物低调的隐藏在中山,必然有其目的。
不过萍水相逢,对方甚至未有什么亲近的言语,她从何时竟不知不觉抱有了不可言说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