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极尽缱绻，宛若情人低语。
顺平的目光，不期然地重新回到了窗户处。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停在了前桌认真听课的倒影上。
……
听完国文课，纪江缓缓呼出的一口气还没完，桌子边围了几个女生问她问题，诸如她的兴趣呀想要加入的社团之类的。
她挂着以往在番队时常用的笑容，和刚认识的同学们说着话，压抑着内心的雀跃。
好耶！是高中生活！露琪亚前辈也体验过的高中生活！便当！女子聊天会！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社团活动！
从没有在学校上过学的纪江在同学们的簇拥下脑子里已经晕乎乎的了，仿佛要飘起软乎乎的粉红泡泡。
虽……虽然是浦原店长的要求，但是还是好开心啊，高中生活！
收到一堆社团邀请的纪江并没有立刻抉择好自己的归宿，等待同学们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纪江才想起一开始给她指了方向的后桌。
用书压住入社申请表，纪江转身看向右侧脸颊被头发遮了一大半的后桌，主动向他打招呼：“吉野同学，我是朽木纪江，刚才多谢你啦。”
出乎意料的，少年看起来并没有纪江想象中的高中同学那么友善，他抿了抿唇，不愿与纪江对视，侧过头继续看向他一开始看着的窗户，飞快地回了一句：“我叫顺平。”
少年的嗓音与他阴沉低迷的气质不符，有着少年特有的清亮感。但在对方刻意的快速与压低声音下，听着并不明显。
绿色进度条的数值为20。
并不低。
纪江眨了下眼睛，看着刻意回避他的少年，有些不解。
奇怪的少年。
不过，这和她并没有关系。
见对方不愿意和自己交谈，而对方又不是自己仰慕的露琪亚前辈或是一护前辈，纪江自然不会主动凑上去，礼貌地结束了交谈后便拿出了下节课需要的英语课本。
现世生活最大的考验出现了！
纪江如临大敌。
这玩意儿尸魂界是不教的。
她该怎么在一群学习过英语的高中生之中混水摸鱼呢？
……
结束了一天的课程，纪江婉拒了热情的同学们参观社团的邀约，等到教室里除了她以外没人后，靠在了椅背上，往后仰着头，盯着天花板发呆。
好穷啊。
从横滨回到东京后，她便联系上了那名据说现世身份是里樱高中校董的队员。
这位队员亲切地接待了她，知道了她的来意后更是露出了宽厚的、充满教育人文关怀的笑容：“这当然没问题，纪江大人。”
来自队员的善意让纪江感动地无以复加，队员还提出了可以把自己位于米花町的那栋一户建提供给她住宿，三餐也会雇佣临时人员为她提供。
接着，在近几年现世越发焦虑的教育行业里狠狠捞了一把的队员对她说：“现世的衣食住行都需要花费，除了要赚取这笔生活费用，还要偿还浦原大人的债务，我实在有些脱不开身。”
“说吧，你想要什么？”纪江听懂了弦外之音。
队员终于暴露出自己已经被浦原喜助同化的那一面，提出了以每月包食宿另付十万日元的薪资雇佣纪江代他处理他自己本该负责的杯户与米花町区域的魂葬与灭虚工作。
假如纪江每月的薪资都存下来，她需要为这位队员工作四十二年才能还清欠给浦原的账。
而这位队员可以开开心心地在现世逍遥四十多年不用完成死神工作。
纪江听了简直想鼓掌，三席的身份仅次于副队长，纪江相当于他的直属上司，这个家伙居然当着上司的面提出摸鱼的计划。
但是又好像并不违规。
缺钱的纪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向金钱势力屈服。
里樱高中在杯户町，以正常的速度回到米花町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然后等到入夜她就要开始魂葬工作。
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她也不能在入夜前的这段时间进行娱乐消费。
“真的缺钱啊。”纪江再度感叹了一声。
砰——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窗户是通透透光的落地窗，教室位于二楼，即使不起身，在窗户边的座位也可以看见学校绿化种植的树木茂密的浓阴，以及临近教学楼的小花坛和花坛后的矮墙。
纪江的座位就在窗户边上。她保持着后仰着脑袋体验义骸脑部充血的感觉，百无聊赖地转头往楼下看去，等看清楼下发生的事后，眸子突然定住。
她刚认识没一天的后桌被两个身强体壮的男生按在矮墙上，另一个男生正从一个箱子里不断取出方形的塑料盘掰成两半。
只要吉野顺平挣扎起来，对方便一拳打在他的肚腹部，让他保持温顺。
顺平再度挣扎了起来，他耷拉的脑袋在抬起面向施暴者时余光看见了什么，猛地顿住。
然后，少年的头颅上抬幅度变高了一些，他露在外面的那只左眼与纪江满是愕然的眼睛对视了。
少年黑色的瞳孔中像是猛地迸发出了猛烈的火焰一般，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上弯——
下一刻，拳头再度冲击向少年的腹部，顺平的身体抖了一下，脱力般地重新垂下了头。
这是在干什么？
人类的胸腹部被攻击，也会致死吧？
这几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纪江站在窗前，打开上半截窗户，皱着眉叫下面的人停止这样的行为。
“哈？”为首的那个男生不满地出声，“你是什么……”
他停下吐了一半的弹舌音，在看清纪江的脸后静默了一瞬，接着刷地一把扯住顺平脑后的头发向后拉，强迫顺平抬起了头，不怀好意道：“喂，我没见过你，你是今天那个转校生对吧？我告诉你，这小子可不像他表现得那样……”
你也根本不是什么厉害的人才，否则也不会灰溜溜地被送回来。
“这家伙是个会偷看……”下一秒，施暴者的话在纪江突如其来的行为下再也吐不出来了。
纪江，这些家伙因为软弱，才只会搬弄口舌，聚在一起，你也和他们一样吗！
“我不是说了吗，放人。”纪江拍了拍有些乱的裙子，缓缓直起身。
义骸模拟的是人类的感知，这让还不熟悉义骸操控的纪江吃了些亏。
此时她的膝盖还隐隐因下跳的反震力发痛，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冷了许多。
“是听不懂还是耳朵失灵了，总要给我个理由吧？”纪江冷漠地看着面前的几人，揉了揉腕部：“谁先说？”
“朽木同学，不用管……”顺平有些慌乱地冲纪江喊道，却直接被纪江打断。
“你在命令我？”
虽然是问句，但她言语中的语气已经表明她不会接受否定以外的答案。
讲台上微笑着的、纤细的手指轻轻蜷起的、撑着脸颊认真听课的、在同学的包围下露出幸福般微笑的、举手投足间仪态端庄得宛如画卷中走出的古典美人在记忆中凝固成了一块易碎的玻璃上的图案，然后——
砰——
刚才还不停对他施暴的男生被体型纤弱的纪江同学狠狠踩着背不能动弹。
纪江低着头看向那名同学，脸上又浮现出在讲台时如同花朵初绽般带着一丝柔弱的微笑，声音却如地狱中传出来的一般：“理由？”
哗啦的一声脆响。
纪江抬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顺平那条灰色的进度条里的灰色像是突然风化成灰一般，逐渐消失，变为了透明。
顺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宛若平地吹起了一阵大风，他的耳边是剧烈风声与心跳声，眼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纪江。
玻璃，碎掉了。
表象，被破坏了。
7、第 7 章
顺平呆坐在矮墙边，看着新同学把那三个烦人的家伙打发走，一步一步地走进自己。
“还好吗，吉野同学？”
纪江停在了一个较远的距离，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新认识的同学伸出了手：“还有力气起来吗？”
那只看似柔软白皙的手就在眼前，炽白的日光下仿佛泛着柔光。
顺平看了半刻，手撑着身体强迫自己靠着身后的围墙站了起来，不知为何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我没事，朽木同学。刚才，谢……”少年看着纪江脚边的砖石路面上，正苦恼于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就听见了一声微小的嘀嗒声。
一粒血珠坠了下来。
顺平的目光不由向上，看见了纪江在他自己站起来后就收回的那只手手臂上蜿蜒而下的赤红血线。
顺平想起刚才那三个人在惊恐之下朝纪江同学砸下去的棒球棍。
虽然球棍断掉了，但是断掉的截面还是擦过了纪江同学挡那支球棍的手臂，恐怕是那时候受的伤。
“呀，受伤了。”纪江顺着顺平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后知后觉义骸受到了损伤，突然有些后悔让那三个人走得太容易。
义骸就像是衣服，虽说是感官复现百分百，但在使用义骸的时候纪江还是有些不熟练，没有用灵力完全将义骸包裹起来保护。
义骸受到伤和她以前受过的伤比起来更是无关痛痒，她都没什么感觉，这就像是衣服不起眼的地方起了线头一样不会被她注意到。
只是这件衣服过分昂贵了，该让他们赔偿一下她的损失才对。
说起来，义骸也会流血吗？这是真的血吗？
这样想着，纪江不由用指间沾了一点手臂上的血，凑到唇边试了试。
甜的。有点像是……草莓汁？
糟糕，想吃草莓了。
可是水果好贵，现在还不是草莓生长的季节。
不过既然是义骸，受的伤回去之后可以用灵力治好……
“你在做什么啊！”打断纪江越发走偏的思维的是顺平的怒吼。
纪江不解地看向刚才站起来还颇费了一些力气的后桌，见到少年摇摇晃晃地走进自己，脸上的愤怒毫不遮掩，扣住了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就要拉着她走。
“等等，吉野同学？”纪江有些懵地被拉着走了两步，然后反扣住了顺平的手腕，“怎么了？”
顺平转过头看着纪江，嘴唇紧紧抿着：“你受伤了。”
“我知道呀。”纪江眨了眨眼睛，感到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更加用力了，越发不解。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
“去保健室处理伤口。”顺平像是难以忍受一般，不再多言，重新拉着纪江往保健室的方向走。
这还得了！万一被发现义骸的异常了怎么办！
纪江被惊了一下，有些慌乱：“欸？等等，不用的，我回去自己处理好就行了……吉野同学？吉野同学你听见了吗？”
……
保健室内，将湛蓝色瞳孔藏在眼镜后的校医看着眼前两名都显得狼狈的学生，刚准备先替看起来外伤更严重的女生处理伤口，女生却抱着还在流血的手臂后退一步：“老师，吉野同学刚才差点站不起来，您先给他看吧。”
顺平连忙摇头：“不……”
“他刚才胸腹部一直被人攻击，这种伤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很容易出问题，还是先交给老师检查一下吧。”
纪江冷漠无情地把锅推到顺平身上，让他独自一人面对校医：“我的伤没有大碍，我自己能够处理。”
面对一脸抗拒的少女，校医无奈地点了点头：“那我就先给吉野同学检查身体，朽木同学在这里处理好伤口，我看完吉野同学再看看朽木同学的伤？”
“没问题，吉野同学想来也没有问题。”纪江干脆利落地替后桌回答了校医。然后看着顺平一脸的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吗，吉野同学？”
“一个人处理真的没问题吗，朽木同学？”趁着校医去拿处理伤口的药箱，顺平张了张口，还是问了出来。
纪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奇怪，理直气壮：“当然没问题啊，我可是很有经验的。”
顺平的表情呆滞了一瞬。
“什么很有经验？”拿着药箱出来的校医刚好听到这句话，语气温和地问了一句。
“处理伤口，我打架很厉害的。”纪江毫不在意地回答道，顺平听见后表情更加纠结了。
“这样吗？”校医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好像纪江刚才说出口的话是一个普通学生说下周就要考试了一样平常，他将药箱放在桌上：“那我就放心了，朽木同学记得要先清理好伤口再上药。顺平同学，先跟我来吧。”
纪江坐在椅子上看着校医把顺平带到床位上拉上隔帘，才开始摆弄桌上的药箱。
都不是尸魂界常用的药物，她都没用过。
确认保健室内没有监控后，纪江先把伤口清理干净，挑出嵌进肌肤的木刺，然后用灵力修复好义骸的伤口，接着拿着药箱里的药胡乱地抹在刚才受了伤的地方，最后用纱布缠好。
完美解决。
做完这一切，纪江把东西放回原位，看着手机里校董队员请来的临时家政人员发给她的信息，坐在椅子上编辑邮件。
【纪江大人，您有什么忌口的食物吗，我要为您准备晚餐了。另外，您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难吃的。
学校遇到了一点事，现在还在保健室，会晚一点回来，不会耽误晚上的魂葬。
回完之后，纪江再度感叹了一声校董队员的有钱——没错，这名他请来的临时家政人员，也是屈服在校董队员金钱下的死神。
毕竟不是人类，居住的地方肯定会有异常，若是聘请真正的人类，说不定会引起麻烦，相比之下还是内销比较安全。
手机一震，家政队员发来的信息里害怕都要溢出屏幕了：纪江大人，您把人打伤了吗！人没事吧！需要赔付医疗金吗！
看着屏幕上的内容，纪江不由陷入了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爱勤劳又和她一样贫穷的队员第一反应是她打人了？就不能是她做好事送同学来保健室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