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本就担心多日不见黛玉,黛玉会与他愈发生疏。如今见着黛玉非但愿意如以往一般和他说话,还如此关心他,瞬间就有些飘飘然:“妹妹不必太过担忧。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还牢得妹妹如此挂怀。”
史湘云本来因着林黛玉的离去,和贾宝玉越发亲近。可如今见到黛玉一来,贾宝玉就仿佛是忘了她这个人似的,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哪是不是什么大事?那云家二公子也真是的。二哥哥不过几句无心之言,他竟然下如此毒手。林姐姐,你说,这云二公子是不是太过不好相处了些?”
林黛玉一滞,攥着手帕的手紧了紧,垂下了双眸。
哪怕她素来心思敏捷,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明明知道她和镇国侯府关系匪浅,云妹妹却还是如此提问。须知无论她偏帮哪方,都会让她陷入两难,成为那不孝之徒。
迎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看着湘云似乎又要开口,抢先一步道:“云妹妹,这大过年的,大家都要开开心心方为正理。作甚又要提这等伤心事,没得惹人无趣。说来昨儿个大姐姐送回了不少好东西,宝玉你还不带着林妹妹去看看,也让我们再饱一饱眼福才是。”
宝玉本不是一个低调的人。元春的东西一送来,他就存了在黛玉面前炫耀的心思,顺便还想着送上黛玉几件。迎春如此说,正好合了他的心意,遂看着贾母,撒娇道:“老祖宗,今儿个好不容易林妹妹来了,我们就先去房间里说说话。晚上再来陪老祖宗可好?”
贾母本就想让宝玉黛玉多多相处,她也知道方才湘云是故意说的,不想让黛玉为难,遂笑呵呵道:“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喜欢自个玩,不爱陪着我们这些老骨头,嫌无趣。罢了,你就带着姐妹们去房间里说话,切记不可怠慢了。”
贾宝玉得了贾母的命令,当即欢天喜地的便张罗邀着黛玉等去碧纱橱内喝茶谈笑。
贾母发话,黛玉三春宝钗湘云自是不能拒绝。便都站起身来,朝着贾母和邢王二位夫人行了个礼,就跟着一道出门了。
贾宝玉一进房间,就命袭人晴雯把昨日元春赏赐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摆在了案上。
转眼见黛玉就坐在不远处和迎春低声说话,殷勤地来到黛玉面前,颇有些讨好道:“林妹妹,这些东西你看着好不好。若有喜欢的你尽管挑去便是。”
林黛玉笑容僵了僵,却很快恢复原状:“多谢二哥哥好意,但父亲对我一向关怀备至,我也不缺什么物什,就不劳二哥哥费心了。”
迎春听闻此言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面对黛玉,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宝玉这是做什么?把黛玉当成要饭了的么?还尽管挑,真以为其他人会有多稀罕你的宝贝么?
偏偏宝玉毫无所觉,仍旧是欢欢喜喜地道:“林妹妹何必如此生疏客气?我们都是一家人,本就该不分彼此才对。”
黛玉抬起了双眸,没有看宝玉,反而是看向了迎春:“既如此。二姐姐,你们可有挑选?”
迎春瞬间就有些尴尬。
探春面上也是一红,努力地打着圆场:“大姐姐也给我们赐了年礼。倒也不用在宝玉这选。”
话虽如此,但这礼的分量轻重,不用说也明白。
黛玉听了,更加推却道:“二哥哥。这都是元春姐姐对你的一片爱护,我又怎么能夺人所好。若是父亲知道,又该怪我不懂事了。”
第1卷 第62章
宝玉见黛玉迟迟不肯收,瞬间急了,看着黛玉,又是不解又是难过道:“妹妹怎的和我们如此生分?明明以前都是一起顽,大家都好好的。妹妹如今却偏偏和我们生疏,倒像是把我们以前的情谊都忘却了似的。”
黛玉看着屋内众人,没有回答贾宝玉的话,反而是有些答非所问:“二哥哥,今次拜见老祖宗,我也给诸位姐姐妹妹都带了些年礼。倒不如先让我把礼送上,也不叫给位姊妹等得心急才是。”
迎春灵机,立马顺着黛玉的话应道:“谁不知道林姑父疼你,给你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我一早就巴巴地等着了,还不快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才是。”
这话说的,屋内众人都笑了起来。湘云更是指着迎春道:“这二姐姐倒是变了个性子。也不知如今这等促狭是和谁学的,倒是看着开怀了好些。”
几人说说笑笑,轻轻松松地就把方才的尴尬遮掩了过去。
黛玉掩着嘴跟着笑了一阵。没过多久,雪雁和黛玉身旁新进的大丫鬟雪雀便走了进来,手上捧着木制的托盘,上面放着满满的精致的长条形盒子,最下面还压着几个方形的木盒。
惜春见了,饶有兴趣地开口:“让我猜一猜,这种形状的盒子,里面装着的定不会是镯子项圈一类。应当是那些簪啊钗啊什么的才对吧。”
探春就坐在惜春旁边,闻言点了点惜春的额头:“瞧你这迫不及待的模样。等林姐姐打开,不就知道了么?”
惜春催促:“林姐姐快快让我们看看吧。”
黛玉笑了笑,走上前,将放在桌上的盒子打开。
瞬间,霞金流泻,一室灿光。
众人凝神细看,只见所有的盒子中都放置着一只精致又好看的金累丝嵌八宝喜鹊报春衔珠步摇。掐丝镶珍的发钗垫在白色的绒布上,摇摇曳曳,熠熠生辉。
黛玉转过身笑着朝迎春等人道:“给所有姊妹的礼都是一样的,也不知大家喜不喜欢?”
说着,就命雪雁和雪雀将盒子分发到司棋莺儿等手上。
待司棋走近,迎春伸出手,从盒子中拿出那只步摇,对着光左看右看,最后叹道:“林姐姐这份礼,不可谓不贵重了。”
薛宝钗用纤长白腻的手指轻轻拨动着细细的珍珠流苏,“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甚是好听。
探春惜春和湘云也是爱不释手地摸着,面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黛玉见大家都如此喜爱,抿唇笑了笑,又打开了另一个木盒,看着宝玉:“二哥哥,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年礼。”
宝玉本来看到各位姐妹都有而自己没有,有些失落。如今见黛玉也给他准备了,兴冲冲地上前,看着黛玉道:“不知妹妹给我准备了什么?”
方形的木盒里摆着的是上好的笔墨纸砚。
黛玉示意雪雁把盒子放到了袭人的手中,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文房四宝罢了。”
不过,自是那种上好的,市面上轻易无法买到的珍品。
宝玉虽不爱科举,却很是喜欢做一些淫.词艳曲。加之这是黛玉送的,他更觉得有份不一样在其中,遂很快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有些飘飘然道:“妹妹送的礼,甚和我心意。在此先谢过妹妹了。”
又看到桌上还有几个没有打开的木盒,贾宝玉有些奇怪:“这怎么还有?莫不是要给老祖宗和凤姐姐送去的么?与我们的有什么不一样?”
迎春得了礼物,很是开心。本来想找黛玉闲聊一二,谁知闻得宝玉此言,眉心狠狠地跳了两下。
黛玉早在和林姑父进门请安的时候,就把给贾母还有邢王二位夫人等长辈的节礼奉了上去。
宝玉此话……
难不成他方才在荣庆堂内是一门心思只扑到了黛玉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些礼仪么?
黛玉不动声色地一滞,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得体的笑容,颇有些云淡风轻:“这是给环三弟还有兰哥儿准备的。都是和二哥哥相同的东西,也没什么很大稀罕?”
本来这没什么。
黛玉送给诸位姐妹的礼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厚此薄彼之分。甚至也没有忘了贾环和贾兰。
与贾宝玉只想着黛玉,却忽视了其他姐妹的做法相比,高下立现。
可偏偏宝玉是个痴的。看到黛玉待他和贾环贾兰一样,瞬间觉得受到了不公冷落,当即便有些发疯道:“妹妹这是何意?以往妹妹待我总是不同的,就连荷包香囊也只做于我一人。如今却是把我和其他人放到了一起。莫非妹妹真的是不愿再与我亲近?”
黛玉听了这话,面色当即便有些不好。
送荷包香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上面不是些缠绵悱恻的图案,当妹妹的做个大鹏高飞,金榜题名的荷包给兄长,也不失为美事一桩,颇受文人骚客的赞赏。
可是贾宝玉这话,什么只做荷包于他一人,倒好像显得他们有些什么似的。
迎春和探春看着黛玉满脸尴尬又不知所措,面面相觑,想要上前为她解围。
谁知还没开口,宝玉竟然又说话了:“妹妹回家一趟怎么就变得如此不易近人。听说妹妹现今一个人住在府上,还要日日受那些嬷嬷的教导,不如以往那般姐妹一同顽乐来得有趣。想必正是因为这般妹妹才拧了性子。既如此,妹妹还是搬回来和我们一同住吧。就像以往一般,和着我们一同吟诗作画,也是好的。”
黛玉听了这番不着调的言论,即使经过奉国夫人多日调.教,涵养与之前已是有很大不同,此时也忍不住气得面色煞白:“二哥哥,崔嬷嬷于我有大恩。父亲膝下更是只有我一人,又怎可弃之而去。这种糊涂话。还望二.哥.哥.日.后莫要再说。”
贾宝玉本就是疯言疯语,见着黛玉如此生气,瞬间就怂了。蔫哒哒地想要去碰黛玉的手,又被黛玉避开:“好妹妹,你别生气了。是我的错,我不说了还不行么?这样,你若觉得这话混帐,以后我若是再说,就让我化成灰随风去,再也不见着你,这还不成么?”
黛玉抬眼看着宝玉没有半分悔意的模样,反而只是看着她生气才说些好话哄哄她,不由有些心寒。
再想到镇国侯府的两位表哥,和父亲经常带她上门拜访的,孟府的公子,对比着宝玉,黛玉面上不说,心里却是摇头叹息不止:罢了。以往终究是太过浅薄不知事,这才会觉得宝玉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现如今看看,再想着缓缓对宝玉‘腹中草莽’的评判。虽说是心有偏见,但到底不算有失偏颇。
不过黛玉素来稳重,现在更是不轻易在他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情绪。想着到底不能和贾母闹得太僵,因此只是淡淡道:“二哥哥这话以后莫要再说。让人听到,终归不好。”
宝玉见黛玉如此,还以为她不生气了,连忙点头:“好,我再也不说。若是再说,就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才是。”
薛宝钗见着黛玉有些厌淡,就知道黛玉此下心中并不怎么高兴,上前几步接过话头:“宝玉,这大过年的,怎的动不动就说这些不吉利的字眼。让姨妈听到又要不高兴了。今儿个我看院里的梅花开得正好,倒不如一同去赏赏梅,作几首极好的诗,也不负这般景致。”
探春早就觉得这屋中压抑,当即拍着手笑道:“好说,好说。前些日子不得劲,我正苦于没得那灵才。倒是今天,我定要和你们好好地赛上一场才是。”
黛玉见大家兴致如此之高,自是不好拂了众人的脸面。
几人遂一道去了园子,命人摆上炉子和笔墨纸砚。各自商讨了一番,取了诗题,便开始苦思冥想。
不出意外,又是林黛玉夺魁。。
宝玉拍着手笑道:“要说还是林妹妹才华横溢。你一来,这魁首的位置就当仁不让地换人了呢。”
黛玉矜持地笑笑,没有说话,眉眼间有些遮掩不住的傲意。
宝钗见宝玉如此捧着黛玉,心下有些不舒服,却也没说什么,而是坐在廊下笑着调侃:“说来也好久没有和颦颦一道作诗了。这日子还怪想念的。左右如今书院放假,颦颦不如常来府上顽,也不要和我们生疏了才是。”
宝玉自是高兴的:“宝姐姐言之有理。妹妹合该常来坐坐,这样大家都高兴。省的守着那无趣的空府,反倒是把一个钟灵毓秀的仙人给变成了研皮痴骨的木人。”
迎春转过了眼,看着那从盛开的花树,深深地吸了口气:恐怕只有你高兴吧。林妹妹怕是根本就不想再踏进荣国府半步,唯独你在那一厢情愿,沾沾自喜。
黛玉裹紧了身上的斗篷,看着贾宝玉期待的模样,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既没应下,也未拒绝:“父亲如今日以继夜,焚膏继晷,为人子女,我自是忧心不已,只恨不能日日陪伴,以身代之。若是只顾自己顽乐,岂不是成了那不孝之徒。倒是让姊妹们看了笑话。”
言下之意:她可以来,不过是跟着父亲一起来。而不是巴巴地一个人上门,只为吟诗作画,喝茶谈天。
宝玉听了,当即便有些不乐意。不过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黛玉今日兴致并不是很高,也不敢太过强求,只能呐呐地道:“妹妹言之有理。是我唐突了,还望妹妹原谅则个。”
说完,还像模像样地鞠了个躬。
他这一举动,把所有人都都笑了。林黛玉亦是象征性地勾了勾唇,将目光投到了别处,静静地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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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缓得知林如海要带着黛玉过府拜年,特别开心地穿上了新衣服,准备好了茶水点心,热情周到地招待着黛玉。
姐妹相见,自是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云清缓一直都比较关心贾宝玉挨打事件的后续进展,得知黛玉已经去过了荣国府,八卦和关心在小小的心脏内天人交织。
看着林黛玉,云清缓有些担忧,却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问道:“表姐,前些日子二哥和荣国府的二房公子发生了些许矛盾。伯父已经为这件事斥责过二哥了。不过你前些日子去荣国府,那里的人有没有因着你和我们府的关系为难你?”
林黛玉摇了摇头,端着茶啜了一口:“老祖宗还是很疼我,姊妹们也都很是和善,倒没有因为这件事生疏。”
“那贾公子呢?他还好么?”
林黛玉微微叹了口气,瞧着云清缓那掩都掩不住的好奇,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
之后,便把在荣国府的事情一一详细道来。
云清缓早就知道贾宝玉定然又会作妖,可是听了林黛玉的描述,仍旧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表姐,这位贾公子是前些日子的教训还没吃够吧。不好好反思悔改,偏偏净说些不着调的话。也不怕败坏了国公府这么多年的名誉。”
虽然荣国府和宁国府恐怕早就没什么名誉可言了。
黛玉容颜有些寡淡,明显是兴致不高:“以往被父亲保护着,不知事时便去了外祖母家居住。跟着迎春姐姐她们一同长大,倒是没想到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也是我太过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