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呀。”
那香袋儿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闻着令人醉魂酥骨。
“诶呀,好,好,好。我们铃铛儿最贴心不过,你大师伯这回没做错。”
“里面装有玫瑰花蕊,松柏儿,钦香,沉香和橄榄香,都是味浅的,闻起来有股清冽出尘之意。酒爷爷以后喝完酒,想要醒神,可以闻一闻。”
她细细说完,而后,眼角飞起,嗓音说不出的轻跃:“大师伯他去找你啦?
“拐弯抹角说了些让我无需担心你用土灵珠做恶,你是个好孩子的话——我还能不知道咱们铃铛儿是好孩子?”
小姑娘吐吐舌头。
她可不是什么好孩子,她被家里送来万花谷其中一个因素就是和她的青梅竹马小霸王表哥烧了一个人的脸。
重点是,烧了后还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打着呵欠没当回事。
“不就一张脸吗,你要是不高兴,那我说一句‘他被烧毁的脸恢复原样’就好了,多大点事呀。”
然后,被亲爹气到上鞭子抽得当晚高烧不退。
“我知道。”
酒中仙突道。
铃铛与他目光相撞,老人眼中一片慈爱。
“你是因着什么来万花谷的不重要,你改了,道歉了,治好了对方,不是吗?三年了,我们都有看到你的改变。”
酒中仙笑着抛了抛香袋。
“大家有眼睛,我也有。”
铃铛视线漂移了一瞬。
酒中仙立时误会了,简直想要抽自己两嘴巴子。
提什么不好,提起烧脸那事,这不是让小姑娘想起来亲爹对自己不管不问两年,一回来就动鞭子的事嘛。
不行,他得赶快岔开话题。
“铃铛儿,我之前去问猴儿酒,一坛都没有问到,是不是你好奇酒的味道,去偷喝酒了?”
“才没有,我才不喜欢喝酒呢!那酒我是拿去送给朋友了。”
小姑娘好似想起什么,一拍掌。
“对啦!”
“嗯?”
“酒爷爷,我给你介绍一位可以陪你喝酒的朋友!”
“哦,谁啊?”
“他叫李寻欢,特别喜欢喝酒,和酒爷爷你一样,把酒当水来喝!”
“他眼睛是绿色的,和我们的落星湖一样漂亮。”
“他笑起来也很好看,跟星星上开出的花似的。”
“酒爷爷你和他定然聊得很愉快!”
“铃铛儿那么喜欢他啊?”
“他好看!”
小姑娘斩钉截铁。
“我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呀!看着赏心悦目。”
而且李寻欢脾气特别好,铃铛就喜欢好看还不会朝她伸爪子的生物。
*
脾气好·不伸爪子的李寻欢不在此方世界。
酒中仙对这一点完全不觉得诧异。
他同样不是此世之人。
“酒爷爷,我们从山洞的洞口出去,便到李园附近的山上啦!”
酒中仙分明记得他们进来的洞口外面是一片湖,棹着小舟的渔女哼着歌,清越的歌声在感谢江河湖泊的赐予,鱼儿扑腾在船板上,小舟穿梭在芦苇间。
从洞里出去,怎么是山上呢?
听着十分荒谬。
铃铛不做解释,一脚踏出山洞,人消失得无影无踪,酒中仙则注意到洞口有点点空间扭曲的痕迹。
有点类似于他所在的蜀山派的传送阵。
酒中仙仔细想想,又觉得并不十分相似。
传送阵仅能两点之间定向,并且得提前构建好稳定的通道,随时有人员去维修。空间扭曲是万万要不得的,怕门内弟子掉进时空裂缝中,被空间生生撕裂。
但是铃铛的传送不一样,似乎是可以随时随地的传送,不需要提前构建好通道,去的地点亦是随心意所变,比他的传送阵不知高级多少。
“酒爷爷!”
空间的另一头传来呼唤,酒中仙收回发散的思维,快步走过去。
一脚踏出,景色变换。
本该是水光山色,却变成山势萦回。
浩浩渺渺的水域,变成漫过小腿的浅溪。
小姑娘捧起清水,往天空一洒,满脸笑容。
回头注视着酒中仙。
“酒爷爷,我们快下山吧,山上的蚊子嗡嗡往我耳朵里钻。好吵人。”
光着的脚丫子从水底细沙踩上岸边青石,内力一转,蒸腾干净。
从荷包里拿出她心爱的小靴子,小袜子,飞快套上。
原地蹦跶两下,冲酒中仙挥手。
“快点!快点!”
一路下山,偶尔碰到尘土满面,压着脊背的樵夫;看到红衣如火的小孩儿一身暖气,猴子般蹓上树摘果果;猎人牵狗而归,袖子上未曾干涸的血迹不知是谁的……
铃铛手臂垫在脑后,轻轻快快地走。
“保定附近还是这么平和呀!”
偏过头想。
放下手臂,手掌一拍。
“也对,小李飞刀的居所,宵小哪敢来祸害。”
小李飞刀住所名为李园,铃铛明显能瞧出来是李园熟客,带着酒中仙一路畅通无阻,下人们见她,行礼喊一句“铃铛小姐”,没一个问她酒中仙是哪一位。
“铃铛儿,他们说的话……”
酒中仙有些惊讶,他初来大唐之时,要学习那边的官话,很长一段时间是由铃铛来替他翻译与人交流,怎么再换一方世界后,居然双方都听得懂对方的话呢。
铃铛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不想费功夫学习新的语言啊!”
酒中仙诧异道:“因为你不想?”
“对,因为我不想。”
只要她不想,就可以做到。
她穿越,以及和她一同穿越异世的生灵,永远不必担忧语言。
她出口,既是规则。
那真是可怕的能力,酒中仙如此想,假使小姑娘念头有一个不对,天下大乱即在眼前。
这般奇异能力,放在他人心中,定会想要给其缚上重重约束。
“管家爷爷!”
小姑娘瞥到熟人,欢快地蹦跶过去,衣摆翻飞犹如天空之鸟,云中追风。
却带着十足的人间烟火气。
酒中仙仰头给自己倒了一口酒,笑了。
让一只鸟被折翮,那么残忍的事他可做不出来。
何况,铃铛儿心里有在意的人,她或许不是人们心中的乖孩子,好宝宝,知礼懂事,她任性,嚣张,有恃无恐,然而她永远也做不出来颠覆世界的“壮举”。
酒中仙尚记得,小姑娘在她师公面前,会用公筷为老人家捞起锅里最嫩那一块肉,详细说哪道菜是三分辣,哪条鱼多不多刺,哪一碗汤是直接喝不用吹气……耐心得不可思议。
这样足够啦。
酒中仙自己就是乖张,不守规矩的人,看铃铛便有一种看自己年少时的亲切,别的人心爱识事的小孩儿,他偏觉得小姑娘更鲜活生动,言行举止,随心所欲,多好。
不外乎是,有人下酒菜喜欢吃水煮蚕豆,有人爱酱萝卜。
“酒爷爷!”
小姑娘在喊他了!
酒中仙啜着笑容走过去,重新挂回腰间的酒葫芦晃荡。
啊,有些饿了,等下吃什么好呢?一碗酒酿清蒸鸭子?
铃铛道:“管家爷爷,这是酒爷爷,他和李寻欢一样,特别爱吃酒,所以我带他来给寻欢哥认识认识。”
——她对李寻欢,向来是直呼其名。
这话乍一听没道理,管家却是笑了:“少爷他定然十分欢喜。”
虽是笑着,但仔细看,可以察觉出对方心情不是特别好,愁容快要遮不住了。
就像……
就像……
铃铛侧头瞄一眼酒中仙,恍然大悟。
就像酒爷爷心血来潮想要下厨,芡汁勾得再多,轻轻一拨便能见到下边焦糊的茄子。
“是出事了吗?”
“唉。”
老管家并未说原因,只道:“您……去问一问表姑娘吧。”
又是一声长叹。
铃铛于是独自去后院寻林诗音。
第1卷 第3章 探花郎
林诗音,阳春白雪般的名字,阳春白雪般的人。
什么咸菜干儿,野鸡脖儿,都不适合摆在她面前,上一道雪里蕻熬豆腐,得说是“梨云冉冉锁莲幕”,梅花上的雪是香茶的雅物,制香要配合时日,“甲子日和料、丙子日研磨、戊子日和合、庚子日制香、壬子日封包窖藏”,吃东西是小口小口地咬,舌尖上化开,轻轻吞咽,戏彩蝶是小步小步地扑,醉中穿行,轻罗小扇。
现今就连哭,亦是香兰泣露……
等等……
哭?!
铃铛眉一横,好似油锅加水,炸了。
“诗音,谁欺负你!我收拾他去!”
“铃铛儿?”
林诗音用手绢掖掖眼角,比梨花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
“你怎么来啦?”
“我是来找李寻欢……”
见林诗音情绪不对,铃铛心中一思量:“是寻欢哥他出事了。”
林诗音强颜欢笑。
“表哥……他没事,是我这几天不太舒服……”
旁边的丫鬟义愤填膺发声:“哪是没事啊,表少爷流连青楼已经有半月,眼看要成婚了,他这般,让我家小姐如何做人?”
林诗音惊立:“夏韵!”
“小姐,您再躲下去不行,今天可是您生辰,往常表少爷忙归忙,总会赶回来和您一起过,可今天连影儿都不见,也不知道他要在哪家姐儿怀里用饭咧。”
林诗音眼圈一红,捏着帕子,绣着的梅花枝揉皱在掌心里。
“我又该如何?”
她尖着嗓子,背脊骨直挺,仿佛一软下去便输得不明不白。
“腿长在他身上,我难不成用绳子把他绑起来?那他的心照样可以飞过去。还是我去与他垂泪哭求?任那楼内堂外、王孙花娘,指点喁语、热笑冷嘲!”
“我去!”
铃铛一拍桌子,身子一翻从窗台跃出,脚尖先在窗棂一点,随后借着院内未开花的梅枝飞出墙头。
梅枝上下颤动,一炷香前停的雨留在叶尖上的水珠抖落,林诗音那一声阻拦的“铃铛儿”才刚出口。
“夏韵!”
林诗音又气又恼,突然用手绢捂着嘴巴咳起来,苍白的脸色带上病态的红。
保定城中仅有一座青楼,青天白日,铃铛二话不说闯进去,被正好在大堂的老鸨嚷人拦下。
“诶呦,小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老鸨香帕在铃铛面前一甩,铃铛扑哧扑哧打好几下喷嚏。
那花香味混得太杂,反而掩盖住花的香气,揉杂成奇怪的,如同卤味、咸鱼、毛豆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铃铛皱着鼻子,反手一柄小刀划破老鸨脖子。
一声尖叫响破云霄。
“啧!”
铃铛跳上桌子,反剪老鸨双手,正好躲过龟奴钵盂大的拳头,几枚小银针自她手中飞出,扎入那几个龟奴穴中,便使他们动弹不得。
“不过是破皮,血都没放呢,你喊那么大声,打算叫魂吗?”
她撇撇嘴,小刀往里按,老鸨脖子处涂的粉全堆刀面上了。
“我问你,小李探花,在哪?”
老鸨感受着贴紧肌肤的寒亮,不敢抖一下,生怕小煞星手滑,给她脖子来一刀。
“在、在寤寐阁。”
铃铛手一放,空翻到地上,老鸨踉跄,身体往前一扑,下巴撞到桌面,泪花哗地从眼角冒出。
小姑娘下巴一抬。
“带路。”
大白天的,青楼里并没有靡靡之音,姐儿们似乎全在补觉,乍一看,富丽堂皇,清静肃穆,和富贵人家的楼阁没啥两样。
至于老鸨不在屋里歇着的原因……
铃铛瞧见桌子上有香喷喷的兔头,小勺子小碗摆在桌上,里边是白嫩的半液体。
——应该是兔脑?
铃铛清楚有些人就爱吃动物的脑花,什么猪脑,猴脑,羊脑,牛脑……或烤,或焖,或生吃,没曾想这里也有一位。
几碗酱料放在一旁,纯黄的蟹酱,暗绿的芥酱,兔肉切下几片,薄如纸叠在青花碟中,一壶小酒,几个酒杯,金黄色的液体盛在其中。
倒真是享受。
再瞥到有龟奴衣领子是湿的,便知不是老鸨独享。
铃铛拎起酒壶,一壶好酒全交代在刀身之上,冲刷掉朱粉,还它本来面目。
龟奴心口抽疼。
那酒价值二十文,不是一坛酒二十文,是一升酒二十文!
他连一盅都没喝完!
因着武力值差距,众人到底敢怒不敢言。
铃铛瞥了他一眼。
“猪脑损男子阳道,临房不能行事,酒后尤不可食。兔脑恐怕没差别到哪去。”
她理直气壮道:“我是在救你咧!”
龟奴心想着:糊弄谁呢,大家全是那么吃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吃动物的脑子会不可以行房。
嘴上却恭恭敬敬。
“谢谢小女侠的提醒。”
“不信?”
铃铛把酒壶扔回桌上。
“爱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