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树木、云层、沙土……一切都被定格，毕恭毕敬地向城墙上的女人俯首称臣，甘愿地退避了锋芒。
一道悠远的声音虚无地从她脑海中响起，只有她听得见。
“哼，这点小事也需叫我？”
素言轻笑着昂起头，没有理会下面惊恐地试图上来的罗刹神。沉寂的红光顿了顿，近乎贪婪地朝他涌去，轻而易举地拖住了他的脚步。
“我并没有修罗神的权限，不该由我来审判一个神。况且，现在的他旧伤未愈，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毕竟只是一道残存的神念，真要对上巅峰状态的罗刹神也无法取胜。
还是多亏了唐三啊，没想到他真的能把罗刹神伤到这种程度。
这道声音颇不情愿，言辞中暗含警告。
“我不能干涉人类的事。”
“这不是人类的事。”
“海神看中的那小子呢？他不是快要传承完了吗，让他来对付罗刹就好。”
“他不是还没有……”
远方忽然传来了一股蓝金色的波动，海洋的呐喊声哄闹开整片海域，吵得精神力感知的太阳穴都有些痛。
天空攸地染上了半边金色，浩瀚的神息慈悲地笼罩了海洋，并没有隐瞒，自然而然地被她的精神力完整地捕捉。
素言愣了愣，眼神复杂地敛起笑容。
“你早就知道他能赶回来？”
“波塞冬天天在耳边烦，想不知道都难。”声音嫌弃地嗤了一声，“既然他能赶回来，就没我事了。”
“……”走那么急，怕不是赶着去海神岛找波塞冬吧。
“没大没小，又在心里骂我。你个小丫头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给你宽限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你天生与修罗神力亲和，早就没了。”
普通人被杀气极重的修罗神力灌溉几十年早就丢了性命，偏她非但没有因此丧命，还反过来掌控了这些神力，甚至唤醒了修罗魔剑中沉睡的神念。
不过，反正他们这样不违规，神界更没有这个规则，他当年鬼迷心窍地同意了她随意无礼的要求，后来也懒得再追究，就随她去了。
“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吧。”
“你指什么？”
“什么都好。”
素言顿了顿，挥手把修罗魔剑重新变为正常大小。
“你走吧，再待久点就成了过错了。”
他能出现或帮忙或提点，只是因为她的修罗神亲和度早早已满而已。可他完全可以不回应她的呼唤，无论是为了保住自己这个珍贵的继任者，还是其他理由，都足以她感激。
“谢谢你。”
“……哼。”
这个笑眯眯软绵绵实际上一肚子坏水的小姑娘，嘴上说的多好听都不值得往心里去。她就是个高明的骗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轻而易举就能收获旁人的信任感动，自己却一丝真心都没有交出去。
暗红虚影慢慢消散在空中，重新凝聚回修罗魔剑里。
他最后看了站起身的白纱女人一眼。
下次见面，就是修罗传承了吧。
修罗神念彻底停息后，原本笼罩着这里的阴郁杀气也随之变淡了许多。
桎梏着罗刹神的力量也一同消失，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女人慢慢站起身，甚至开始怀疑她现在是不是已经不是人了。
素言颇为遗憾地朝他摇摇头。
“看来，我们还得继续对峙一会了。”
“你之前还隐瞒了实力……”
“不算是。”素言倒是很坦诚，“那时候还不需要我出手，后来就更没有必要了。”
素言会正视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但不会过度紧张。
罗刹神的出现虽然打得她措手不及，让她觉得颇为棘手，也就只是棘手而已。如果唐三没有及时出现，或者没有办法打伤罗刹其实都无所谓。只不过他恰好做到了，甚至现在还能赶回来，那就不用她出手了。
唐三有波塞冬时不时出现的神念庇护，她怎么会没有呢？
修罗神嘴硬心软，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继承者陷入难题。
而即使修罗神真的出手，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只要她想，她可以修改所有人的记忆。
拖住一个精神快要崩溃、临近歇斯底里的罗刹神比三天前的情形容易太多了。
素言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控制系魂师，不擅长强攻，更不优于敏捷。但她拥有出神入化的控制能力，站在原地就好像定海神针，把周围拨乱得一团糟，却怎样都不会让敌人真正触碰到她。
所幸没有让她等太久，属于海神的真正神力就蔓延到了这里。
蓝金色的光芒像是奔流的海浪一样从地面传来，直接覆满了整个平朔关。
天空投下的阳光忽然多了一个阴影，来人背有八片羽翼，身着蓝金色的神装，深蓝的长发轻柔地随着风飘摇，逆着光使得面容看不清晰，唯有那双湛蓝的眼睛明亮得点缀了整张脸。
他在空中高高俯瞰着大地，身后好像奔涌着无边大海，视线直直盯着罗刹神朝素言攻去的手，眼神蕴含着内敛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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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无论是海神还是修罗神，实际上都超护着继任者的
素言确实是故意没有在唐三面前亮出底牌的，毕竟在她眼里三哥一朝飞升就要俯瞰众生了，她要是没点底牌收着不舒服
海神来了，罗刹可以功德圆满地离开了OTZ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不要贪心，小心天降正义……
PS：让我来戳破你们的幻想，素言和唐三心理年龄都已经五十多岁啦！
温馨提示，下章喜迎三哥翻车现场（大概）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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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收回了三叉戟，落在地面上。身上的神装褪去后，他看起来与从前无异，只是头发长了些，微笑起来依然是如沐春风的儒雅男子，温和沉着，半点都看不出方才的模样。
在他脚边，罗刹神脱力地平躺，陷入昏厥。
神位破碎，罗刹就此断了传承。
失去了罗刹神的星罗帝国再也无法抵御武魂殿的魂师军团，被神压制几天憋了许久的武魂殿自然不会客气，得到命令后按照指挥朝星罗攻去。
接下来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唐三回过身，上前几步，在素言身前停下。
“我回来了。”
他的笑容温柔滚烫，落在眼里明亮得移不开视线。
素言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跟我去个地方吗？”
“去哪？”
“教皇殿的屋顶，那里风景很好，现在去正好能看见日落。”
夕阳已经垂落，橘色的太阳被远处的山脊遮住了大半。而教皇殿地势高，在顶上能把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素言没有说话，唐三只当她默认，笑着牵过她，心里扑通扑通地忐忑跳动着，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间，轻轻搂着她飞了起来。
“你……”
“我带你去吧。”
素言愕然地本能想要挣开，但他的手固执地不愿松开，海神八翼的速度下他们已飞到高空，而她又完全没有飞翔能力，便只能提着心放弃了挣扎。
不过一会，武魂城尽收眼里。
这是她六岁开始生活的地方，但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以这种角度去看它。
他们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守卫，越过山丘，在教皇殿的最高处落下。
远处的夕阳浪漫地缠绵着亮丽的橘红，连周边的云朵也被染上了瑰丽的色彩，像是羞恼的美人在天边偷偷看过来，美轮美奂。
唐三悄悄看向她，见她望着落日的侧脸温柔，当她没有察觉一样始终没有放开手。
“你什么时候去神界？”
“我等你一起。”
“等我？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你知道要等多久吗？”
她的声音很轻，诉说着问候一样温柔如水。
“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等我。”
唐三握紧了她的手。
“……你知道时年吗？”
“知道。”
素言顿了顿，转过头平静地看向他。
“我还知道，他曾经找过你，你破开了他的幻境并杀了他。或许，他留下的魂骨还在你身上吧。”
“那你知道我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吗？”
“什么？”
“我看见了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幻境毕竟是假的，在破解后里面的东西也随之一起慢慢消失了。
但好在，他还记得一些。
“其他的我都忘记了，唯有两件事始终深刻。一是关于我的母亲，二是关于你。你从小被魂兽抚养长大，直到六岁那年被一名魂师在混乱中救下，才到武魂殿的，对吗？”
“……还有呢？”
素言听了，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悲伤。她好像只是听了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平静得毫无波澜。
“这件事在武魂殿内也不隐秘，有很多人知道吧。你只知道这些还不够。”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你也从来没有告诉我。”
意识到素言指的是什么，唐三愣了愣。
素言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慢慢说。
“你很谨慎，在唐月华开始教授你礼仪后才慢慢展露那些奇怪的能力。玄天功，鬼影迷踪，暗器百解……是这些吧？还有唐门，你能在这个世界把这些流传下去，非常了不起呢。”
她分明没有使用任何魂技领域，但唐三此刻心里的惊涛骇浪难以言喻，几乎汹涌得他说不出话来。
“你都知道……”
她都知道了。
她甚至能说出“这个世界”的话……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他现在哪里还有刚才的从容，少见的惊慌显得他可爱了许多。素言挑起眉，笑着伸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一下一下，轻轻地敲了敲。
咚，咚，咚。
“你虽然不老实，但好在，你从来没有骗过我。”
“你怎么知道……”唐三怔愣了片刻，忽然伸手抓住她作乱的手，恍然明悟，“你读取了我的记忆。”
他早该想到的。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身体年龄还那么小，身上却迷雾重重，掌控欲极强的素言怎么可能没有戒心？她是大陆最强的精神系魂师，精神力的奥妙和极限都是她发现的，想要查看当时弱小自己的记忆，实在是易如反掌。
前世，唐门，暗器……他所有秘密早已被她看在眼里。
如果他真的欺骗过她，她一定不会留情。
原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看着他研究暗器，看着他修炼玄天功紫极魔瞳，看着他一步步找回前世的能力，再看着他慢慢走上了神的道路。
所以在平朔关前，她才会默许他使用观音泪挫伤罗刹神，因为她早已知道这个暗器的威力。
那么……
他那些未能言说的心意呢？
她也看到了吗？
心跳又快了起来。
唐三抬起头，贴近了她。
“那你看见了我的心意吗？”
“……这是重点吗？”
素言原以为他听了会生气，会不满，至少也应该觉得羞愤，但他没有。非但没有，还迅速问起了另一件她不想面对的事情。
他离得太近了。
素言甚至觉得有点热，窘迫地想后退，却被腰间的手禁锢了身体。
这是什么姿势？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现在他们和拥抱无异，或者说，比拥抱更加亲密。这个认知让她更为羞恼，连忙用手抵在他胸膛，拒绝他继续贴近。
“我从来都不想瞒你，你知道是早晚的事。”
“……放开。”
“不放。”
唐三笑眯眯地抵上她的额头，几乎是讨打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把她激得浑身颤了颤。
“既然你读取了我的记忆，就应该知道我其实与你同岁。父母的事情更不用在意，他们给了我身体，可是爱你的是我的灵魂。”
唐三喘了口气，紧紧抱住了她。
“我爱你。”
不是喜欢这样青涩浪漫的词。
是爱。
是想明白了过去和未来，清晰了责任和付出，愿意把今后的人生都由她牵绊的爱。
这是世界上最难解开的枷锁，因为被束缚的人不会想得到救赎。
他终于说出来了。
从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子，到学院宿舍里深夜纠结的少年，变成了现在有勇气伸手搂住她的男人。
这是他最后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
她停下了挣扎，没有说话，在他看不见的脸上尽是茫然。
他却好像听见了她迷茫的心声，抚着她的头发笑意温柔。
“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我知道你想保护魂兽，所以才费尽心力去制定法案。我也知道你想保护魂师和普通人，所以才坚持不懈地奔波这么多年。”
“你的愿望我都知道了，我会帮你达成的。”
“以前是你在前面走，现在换我等你吧。”
“可能要等很久。”
“未来更久。”
“我不明白，什么算爱呢？”
“是什么有什么关系呢？你想和我在一起，这就够了。”
时间自然会揭晓答案。
“你心里有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