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猛地往后一退，看到面前站着的浑身上下淋得湿透的男生——
黑色的镜脚用胶布缠了一圈又一圈，镜片上雾气重重，看不清他的眼，略带着冷气的水珠还在从他凌乱的发丝处一根根顺着脸颊往下巴汇集，然后连成一颗颗珠子往下坠。
面前的男生校服被打湿，隐隐约约能看到里头那件老式的深灰色背心，喘着气将怀里的伞递过去：“苏、苏沐，伞！给你！”
苏沐没接。
“林立，你疯了吧你？！”吴芳翻着白眼先开了口。
老气横秋的伞，伞柄都掉了漆，上面还能隐隐约约打广告送的标志。
嘁，穷酸成那样，还想逞英雄。
“你……怎么回来了？”苏沐皱着眉问。
林立手掌往脸上一抹，没看她的眼睛：“我、我怕你淋雨，我跑去停车处拿的我的伞，你今晚将就遮下回寝室吧？”
苏沐摆着手就往后退，“不用了，你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你的好意我领了，谢谢你，你先回家，我等一会雨小了再走。”
林立被拒绝，眉头一皱就要去扯她，喘着粗气的呼吸更重了：“你别拒绝我！真的，我刚好有个问题要问你，在路上给我说说吧？明早老师就要讲的。”
他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姿态低了几分，语气里带着丝恳求：“真的，就这么段距离，送你回去我就走，行么？”
苏沐皱着眉没说话，抿着嘴还在想着拒绝的词儿。
吴芳突然冷笑一声，看向林立的目光还带着怨恨：“就你这大土鳖，回去照照镜子，没睡醒吧你？”
第七十九章 .伞（二）
七十九.伞（二）
吴芳冷着的声音还在耳边：“就你这大土鳖，回去照照镜子，没睡醒吧你？”
上次他突然打她的事儿，她翻不了篇。
他算个什么东西？
暴雨中，林立的手突然猛地颤抖起来，他低着头，手指飞快去拧衣角的水。
手臂扬起来又落下，手忙脚乱的去遮身上透出来破了几个洞的衣裳。
他整个表情逐渐变得有些扭曲，来回焦躁的慌乱动作着，面色憋得青紫。
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一般。
不着章法。
却看得吴芳更发出小人得志的笑声。
苏沐心里揪的酸，下颌绷紧了，第一次冷下目光来。
再站到这里，她和林立都得被吴芳数落个遍，自己不想跟这种人计较，但林立毕竟是因为自己才折返回来的，不该受这些侮辱……
她眉头一皱，看也不看吴芳一眼，拽过林立的衣袖说：“我们走吧，林立。”
林立的身子在话语中一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惊喜：“你……同意了？”
“嗯。”她径直往前迈步子。
林立也顾不得这边，冲上去撑开了伞，拖着伞柄的手拂过她轻柔的顺发，他背脊像是被电击一般软的迈不开差点走不动。
“你说的哪道题——”她抿着唇，走的快，声音毫无波澜。
“噢，就是今天作业的倒数第二道……”
他顺势接过话题。
心里却像是要飞起来一般跳跃着，满满欢喜溢满胸腔。
苏沐那么好，他……真想得到她。
晚风卷起苏沐纯白色的裙摆，轻飘飘贴到旁边人身上。
那人立刻像是被雷击中一样，脚步一顿，身子就停在远处淋到了雨。
吴芳看的嗤笑一声，心里骂道：“这男的真没出息。”
想着，心里却又松口气。
苏沐啊……原本以为是自己最大的劲敌，那样清透圣洁的模样，竟然看得上林立这种闷骚男？
纵然是一朵再怎么纯洁无瑕的花，爱上了泥土，那终有一天会脏。
只要她看上的人不完美，那她就是残缺的。
只要不是陆修，那她就在这场打擂赛中被彻底淘汰掉。
心里一松动，吴芳双手合在嘴边，朝着那两道背影大喊：“苏沐！快关宿舍门了，少打情骂俏了！”
调侃，带着恶趣味的解闷。
她话音一落，苏沐的步子明显加快了许多。
“装什么装，没劲。”她默默“啐”了句，一转身，面前的光被活生生遮的干净。
眼前的人，剑眉英挺斜长，棱角分明，立在昏黄的路灯前，周身都是不寒而栗的冷冽。
再走近两步，吴芳看的清晰，一个后退，吓得踉跄着摔倒在地。
手掌撑下，从地面上溅起水渍，“哗啦”一扬沾到了他的裤脚。
“陆……陆修？”
黑暗中，吴芳的声音都在抖。
面前的人，周身上下全然湿透，冷肃的气息包裹住全身。
雨水从他浸湿的短发上往下滑落，盖住他一眨不眨的眼睛，黑漆漆的眸子满是血丝，移过他挺拔的鼻梁，紧抿的嘴唇。
最后从他一侧握得死紧的拳头里落下，跌回到大雨冲刷的地面上，归为尘土。
大雨中他的身子微微佝偻，眼睛没看她，也没聚焦。
只有那咬紧的下颌，偶尔起伏的胸口，和被雨水熄灭的半根烟，将人刻画的那样深刻。
这是他第一次和自己离这么近。
竟比从前每一次远远张望，衬得更加好看。
但他现在怒了，是箭在弦上快要爆炸的凛冽。
吴芳吓得从地上站起来，大气不敢出，脸色涨得通红。
好一会，陆修握着的拳松动了，他手臂抬起，伸到她面前——
那血脉喷张的结实的手臂，她红着脸垂首。
看到的是他宽厚的手掌，摊开在她面前。
吴芳藏在右侧的手指蜷起，心里惴惴不安，不明所以的望向他。
他不但没走，竟然还朝自己伸手？
心里的小心思还没来得及臆想完。
他眉头拧紧，声音沉的可怕：“还我，伞。”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十足的命令，刻意的简短。
他眉间皱成的“川”字，和眼里毫不掩盖的不耐烦，通通暴露出来。
吴芳愣住了，手臂动了下，在空中缓缓移过。
他已经飞快扯过伞柄，将东西拿了过来。
没触碰到她半分，就退开了步子。
清冷的目光掠过自己，落在伞上，他蓦地扬起讥讽的笑。
他为她留的伞，终究是看都不看一眼么。
那为什么别人送的伞，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接受？
几滴带着厚度的雨滴砸下来，地面浸出规则的实心圆，他走在校门口的步子就这么停了。
“陆哥，愣着干什么呢？快回家了啊，马上下暴雨了！”陈祥飞去扯他的袖子。
他的步子退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东西忘拿了。”
他劝走了所有人，自己却怎么都走不动了。
那时候雨滴沉重，他忘了她冷着脸让他走、让他再也别来的话。
他满脑子都是迟钝的，满脑子想的都是：雨那么大，她该怕淋湿的。
从店里买了伞出来，雨势迅猛起来。
他将伞揣在怀里，顾不得雨来越大，就这样从校外一口气跑回到教学楼。
手掌只抹了把眼，将伞拿出来的时候，上面还是沾了几滴水。
他懊恼，将伞挂在清北班门口。
站着等了一会。
突然又想起她之前板着脸瞪他的样子。
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疼，自己站在这儿，她该不会收下的。
他想跟她说话，但他不想她淋雨。
收起所有覆水难收的情绪，他往楼下走。
几级台阶下，有人在讨论着今天的雨，有女生痴痴的说道：“哎，这么大的雨，要是有人这时候给我送伞来，我绝对对他以身相许！”
陆修听着觉得扯淡，往下走的步子却停了。
身子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往上迈，五楼的台阶处，那抹清丽的背影娇小动人，她站在伞前四处张望。
陆修的心却快要炸了。
忐忑的不着边法。
可是下一秒，她的步子开始往后退，黑发一扬，面无表情的走掉了。
她没有要伞。
因为猜到是自己送的么？
像是一盆凉水从头顶活生生浇到脚底。
陆修目光猛地一瑟缩，眸光黯成一片……
第八十章 .短发
八十.短发
从五楼到底楼的时间该多长呢？
陆修就这样蹲在底楼边上，像个傻子一样，在人头攒动间一个又一个找寻着她，眼底的光亮了又暗……
他站在楼下靠在门柱上，面无表情的抽烟。
没人敢与他搭话，只在背后细着声音议论。
他眉目太过出众，就是站在那里，都叫张扬。
他觉得聒噪，站到了最右侧较隐蔽的花坛处去。
天色暗的快，可人群走了一拨又一拨，他要等的人却没来。
直到暴雨冲进防线，倾泻的瓢泼大雨浸透他全身，他烦躁的拿出最后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
那抹清瘦的身影出现了。
安静随和的步子，身后兔子挂件摆来摆去。
他就这样“唰”一下站起身，心头有团火在点燃。
夜色太黑，偏偏她那处灯光明亮。
他看到她和身边的女生说着什么，再然后就是黑暗中突然冲出来的人影，淋着雨的男生狼狈不堪的扬起手里的伞。
陆修手指攥紧，步伐迈近。
却在下一秒，苏沐的身子动了动，她侧着脸，在昏暗的灯影下冲着那个男生笑了。
像是十万斤重的巨石砸在身上，豆大的雨点撞击胸腔，时间陡然停驻，烟杆燃到关节处，“哗啦”一声被雨水浇灭。
就好像，他心里的火也一下子灭掉了。
他看得清那个男生的样子。
她们班的林立，上次自己踹了他一脚，却赶不走那人的执念。
陆修就这样站在雨中，眼睁睁看着那抹身影走远，一把伞，两个人，他们挨得那么近。
他多想像从前那样冲上去给林立一拳，然后拽住她的手就走。
他也想不管不顾摔东西打人，然后质问她凭什么不要自己的伞要跟别人走！
可是他怕她眼里对自己畏惧，怕她说他混账，怕她也觉得自己是个只会打人的小混混。
他就怎么……都走不动了。
她笑，她开心的过着，比什么都好。
却又在心底嘲笑自己。
真他妈怂蛋。
临到分道扬镳，他竟然都什么都为她想着……
“还我，伞。”
他接过伞，步子走的缓慢，雨水凉薄的冲刷上皮肤，将最后一丝温度褪散掉，背脊在夜色下就这样颤抖起来。
雨太大了，他的身子就像是融化在雨中一般。
凉薄又落寞。
吴芳看的眼神一抖，想追过去，在碰到冰凉的雨水之后又下意识退回了屋檐底下。
她牙齿紧紧咬着嘴唇，拳头攥紧。
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苏沐，能让陆修露出那样的表情？！
她一咬牙就喊出声：“陆修！你撑伞啊，你这样回去会生病的，还有那么多人关心你——”
她的声音传来回声，他步子都没顿一下继续往前。
吴芳眉头皱的更紧了，不管不顾道：“我告诉你！那个苏沐，她根本配不上你！”
那个苏沐，她根本配不上这样要强的陆修。
陆修心底猛地一揪，他身子一颤，飞快回了头。
全身湿透的人，那眸子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向人心脏。
“伞是你拿的？”
他问了一句。
吴芳嘴动了动，想撒谎。
却在他锥子一般的眸光里，沉默的点了头。
冷风中他毫不掩饰的冷笑一声，嘴角一勾就扬起了下巴：“少他妈多管闲事，你谁啊？”
说完他不看吴芳飞速间转白的面色，兀自往外走。
几步之后他突然又停住脚步回了头。
他的目光生冷夹霜，像是冬日里沉静又危险的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他妈要是敢动苏沐，信不信老子连女人都打？！”
话毕，陆修高大修长的身影愈渐远了，校门边上，“哐当——”一声，他手里的伞，被重重扔进垃圾桶里。
步子决绝凛冽，无一分留情。
吴芳站在原地，下唇被咬破了皮，目光里满满怨恨。
雨势越来越大，她今夜，恐怕是回不了家了……
高三之后，所有人都变得忙碌起来。
苏沐整天用学习充实自己，已经鲜少有时间交际。
有时候上学路上，听见有女人议论纷纷的声音，那频繁被提起的“陆修”两个字，会令她偶尔一阵怔忪。
陆修，陆修。
都好像是很遥远的人和事了。
“听说陆修新交了个女朋友，长的很清纯可爱的，隔壁学校的，还是尖子班的好学生呢。”
“真的假的？陆修以前女朋友不都是那种妩媚性感型的么？”
“谁知道呢，万一人家换口味了呢？反正也就是玩玩而已，谁还动真感情啊……”
苏沐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吴芳的声音。
高三后半学期换座位之后，吴芳也不爱总上来贴着她说话了。
对自己来说，这是好事。
吴芳格外字正腔圆的大声议论着，目光不经意瞥过苏沐。
有得意的快感。
果然陆修也是喜新厌旧的男生，这么快就腻了苏沐，转战其他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