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月不够爱一个人,多久才够?她的样貌,很多年前,被他意外的放到了自己的钱包里,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丁赫从钱包的夹层里拿出了那张破败不堪的人像画。那是她十五岁生日的那天,和平晚报用了一整个版面为她庆祝,而他在警车里守护着和平市的夜晚。他那时是嫉妒,是觉得无理取闹,还是被诱惑住了,他同样也不记得。
车子下着大雨,雨滴吞噬夜晚,一只狼死了便再养一只。
第30章 四【过往,虚假,与恩惠】
八月二十八号,十一区,将要夜晚,白玄和丁赫已经停下了前行,停留在半路的草地上。
他们坐在空旷的地上,眼看着夕阳消失,逐渐不再有车路过。
静寂,周围只有风卷起沙子的声音,两人各自沉默着。
突然,白玄开口讲道:“爱里尽是壁里安柱,窑头土胚。”
丁赫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回神问道:“什么?”
白玄回答道:“我突然想到的一个句子。”
她看向丁赫,微笑着问道:“我们的爱里有什么?”
他们之间有爱吗?丁赫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欺骗。”
白玄摇了摇头,笑着要求道:“要四个字的。”
丁赫便讲道:“虚情假意。”
白玄听了,笑着摇了摇头:“各取所需。”
丁赫低下头,讲道:“信以为真。”
白玄笑了,又摇了摇头,决定止住这个话题:“心照不宣。”
又是一段静寂,又吹过一阵风,两人看着前方,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丁赫将要走神了,又听着白玄讲道:“爱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有一天晚上,我问阿宪,爱是什么,他说: I just did it. 就是从那一刻起,我不再渴望爱了。”
丁赫看向她,伴随着风沙,伴随着绝望,可是她的脸上就是没有憔悴,夜晚躲开她的脸庞,她的周围充斥着令人忍不住靠近的气息。
他盯着她问:“一个人要是爱,怎么可能忍得住?”
白玄摇了摇头,反而是肯定道:“一个人倘若爱,首先要把人当作人来看待。”
丁赫还是盯着她,问道:“你爱什么?”
她爱什么?白玄笑着看了丁赫一眼,她看向远处,一点一点思考着,也许映入她眼帘的就是她的爱,她讲道:“也许是早晨的气息,也许是婴儿的笑意,也许……是你站在河边跟我生气。”
静寂,静寂地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折磨,风沙卷起把人推开又放肆地暗示。
他就像她手里的玩偶,靠她取的名字获取生机。
白玄又突然讲道:“从前有个小女孩,她的家在孤儿院边上,她们家很贫穷,她没有爸爸,她的妈妈总是吓唬她,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到孤儿院里去。”
丁赫打断她的话,肯定道:“这个故事是假的。”
白玄笑着说服他:“你听我讲一讲,我编了好久呢。”
她又要开始讲那个故事,还靠到了他的身上。
丁赫微微挪动着身体躲开了。
白玄失去了倚靠,回头看着他笑着评价道:“故作清高。”
他回怼她道:“撩是生非。”
她又一次评价道:“口是心非。”又靠了过来。
丁赫盯着她靠在他的肩上,小声讲着:“自以为是。”
白玄装作没听见他的话,接着讲道:“小女孩的妈妈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到孤儿院里去。小女孩总是会被这句话吓到,因为孤儿院里有一个高大的烟囱,里面总是飘着黑烟,妈妈告诉她,不听话的孩子会在孤儿院被烧死。孤儿院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可是小女孩还是忍不住好奇,有一天,她害怕地靠近了孤儿院的铁栏杆,发现一个小男孩正抓着栏杆看向孤儿院的外面。”
“小男孩比小女孩要高出一截,小男孩那时候还没有长开,还是个塌鼻梁。”
折磨,明知是假还去想象。
傻瓜,本来是戏却信以为真。
“小女孩和那个小男孩成为了好朋友,小女孩每天来找男孩玩耍。”
“有一天,小男孩偷偷跑出了孤儿院,他们一起放风筝,看着风筝跑在天上,小女孩喊着,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小男孩就让风筝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终于,风筝离线飞走了,飞去了永远没人能够找到他们的远方。小男孩和小女孩便牵着手,一起羡慕着风筝。”
丁赫想象着那个曾经梦过的场景,回忆着他曾经给她讲过的那个梦,他感受到白玄偷偷牵了他的手。
白玄接着讲道:“小男孩告诉小女孩说,你知道吗?我很喜欢喝草莓牛奶。那是世界上最好喝的东西,我只在一些穿得像企鹅一样的人来这里的时候才能喝草莓牛奶。”
“小女孩和小男孩就这样每天快乐地偷偷一起玩耍着,直到后来又有一天,小女孩来找小男孩,看着那些穿得像企鹅的人带走了小男孩。”
“小女孩追着车跟他告别,她哭了,可是也高兴,小男孩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喝上草莓牛奶了。”
“小女孩追不上汽车,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汽车渐行渐远。”
“当汽车撩起的最后一缕风沙也平静下去,小女孩伸着袖子擦干了眼泪回家。”
“她回家看着自己家里也站着几个穿得像是企鹅的人,其中还有一个人长得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惨白的皮肤,深绿的眼睛。”
“小女孩的妈妈拉过她,让她赶紧坐下做一些题。”
“小女孩一共做了72道题,穿得像是企鹅的人很满意,他们都想带她走。”
“他们都朝她伸出了手,贼眉鼠眼的,油光满面的,精明算计的,大腹便便的,绿色眼睛的。”
“小女孩不想跟他们走,她害怕地躲到她的妈妈身后,可是她的妈妈却把她推了出来。”
“穿得像是企鹅的人都围向她,她吓得大哭,绿色眼睛的人替她挡住了其他人,他蹲下来,替她擦了擦眼泪。”
讲到这里,白玄突然停顿了一下,她仿佛咽下了自己的泪水,接着讲道:“小女孩最终跟着绿色眼睛的人走了。”
“他们一起来到了大都市里,十五年过去了,小女孩长大了。”
“有一天晚上,小女孩在酒吧唱歌,她看着一个熟悉的人向她走过来。”
“是小男孩,小男孩已经成为了一个警察。”
故事到了这里,之后的一切,小女孩和小男孩就都知道了。
白玄停下了讲述,她离开丁赫的肩膀,松开了丁赫的手。
丁赫空了的手握了握拳,他讲道:“故事是假的。”
白玄点了点头,讲道:“故事都是假的。”
她问道:“可是丁赫,你真的愿意和我没有过往吗?”
/丁赫。/
九月份,九月……二十。
丁赫最终过上了这样的日子,每日醒来靠着手机上的数字告诉自己日期。
丁赫的房间,现在除了床上用品,其他的一些东西也换成了白色。
他今天选择了一身不耐脏的白色衣服。
从家里到17号,一共过了……37分钟。
今天路上不是很堵,他没有迟到,可是还是最后一个到办公区的人。
他一走进办公区,小陈就走过来跟他讲道:“丁警官,我联系案件相关人员过来做笔录的时候发现酒吧老板失踪了,然后我去搜查他的信息,查到了原来他之前是和平大学医学系的研究生,那时他的老板就是死者江*帆。”
丁赫开口跟他讲道……
他记得自己开口了,可是他不记得他在讲些什么,时光流转,下一秒他好像又坐到了审讯室里。
他问道……他问了什么……他记得案件的文件一张一张朝他扑了过来,他询问着,可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记录着,可是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
//为什么一开始隐瞒这些事情?//丁赫好像听见有人在提醒他,于是开口问道:“为什么一开始隐瞒这些事情?”
审讯室里的人都跟他交代了一些原先隐藏的事实,可是一桩一件好像最终又在笔记本上文件上或者他的脑海里消失了。他努力着,还有一些东西最终没有被忘掉。
可是,他也不知道是他记混了还是他们大概讲的都是相似的同一个故事。
这些做笔录的人他们一个一个总是这样回答。
他们先是提出一个问题:“丁警官有没有在生活中遇到过这样的人?”
不用他回答,他们又都会接着讲道:“他的存在折磨着所有的人。”
接着讲道:“他钻着法律的空子,所以你也拿他没有办法。”
接着讲道:“即使他犯了法,人定的法也不像挨饿会饿死这样的自然定律有力量,也对他无可奈何。”
接着讲道:“这种人,我们有时候叫他无赖,可是无赖压根不足以诉说我们对他的恨意。”
接着讲道:“突然有一天他消失了。”
他们的眼里有着看到希望又让人害怕的光芒,接着讲道:“比起报警,我们会在心里说,”
“真好,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开始还会小心翼翼地担心,如果他回来了怎么办,后来我们搬了家,我也换了姓名,这种永远逃脱他的魔掌的感觉,太好了。”
女人带泪的叙述,每一个人情绪崩溃的回答,让你也开始崩溃,为什么世上还有这样的事?为什么他们要承受这样的事?为什么你要听见这样的事?你怀疑你自己,你开始怀疑自己的假设是否还能做出正确的回答。
八月二十八号,深夜,万籁俱寂,可是丁赫和白玄还是清醒着,无人陷入睡眠。
白玄讲道:“伤痛,饥饿,自然明明鞭策我们不要死亡,可是也是自然让我们死亡。出尔反尔,自己否定自己的逻辑,整个世界就像是被捏造的一场滑稽戏,临上场了还是只有一个半成品的剧本,漏洞百出。演员崩溃,观众迷茫,人们都挣扎在世界里。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上帝,倘若有上帝她却创造出了这样一个宇宙,她一定没有脸面面对这一切。”
//一个天才曾有机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类,可是生长在地球上,她羞愧又自卑。//白玄问丁赫:“丁赫,假如我要死了,假如你只能够再对我说一句话,你会对我说什么?”
//不要死去。//
丁赫想了想,问她:“案件的真相是什么?”
白玄听了,愣了,又笑了笑,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欣慰,不知道失望还是看到了希望。
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她忍不住仰起头,她的眼睛蒙上一层湿润,她感叹道:“为何世界上不多一些像你一样的人,为何,我会被我的正义击败?”
她感叹道:“万千民众,大好河山,生命蓬勃且脆弱着。”
她感叹道:“多少人丧失了生命,血肉换来的城,他怎么容忍那些人糟践着!”
风起,可是风沙都被她威慑着,不敢翻动身子。是哪些人?白玄一个接一个地讲着。
“恩将仇报的,”
‘我好心帮他,可是不欠他,他凭什么像是索命的阎王?’
“作威作福的,”
‘无事当吉祥物,有事当替罪羊,他冤什么,他是什么都没做,他**的什么都没做!’
“结党营私的,”
‘在他眼里只有两类人,愿意被他摆弄的人,还有脑子的人。’
“狗仗人势的,”
‘他远房三姑妈的二大爷有钱有势管他*事,二大爷摊上他这样的亲戚,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公报私仇的,”
‘明明这事根本轮不到我身上,可是我没给他送过礼,他记恨我。’
“转移矛盾的,”
‘那事根本与他无关,可是他们就说是他的错。把他推出去顶罪,只想着息事宁人不想着解决问题。’
“唯利是图的,”
‘投机倒把,国难财也发,人家等着救命的,他就只问一句话,有钱没有?’
“无恶不作的”
‘但凡有一个机会,但凡没人看见,只要他不做点坏事,他就觉得自己亏得慌,蔫坏。’
“欺辱女性的,”
‘狗都知道要求爱才能□□,世上只有男人会*奸女人,万物之灵?***的*’
“颠倒是非的,”
‘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弄虚作假,好人脸面薄被他逼死了,他说人家畏罪自杀。’
“口蜜腹剑的,”
‘油嘴滑舌,说一套做一套。谁知道他背地里是个那样的人。’
“贪得无厌的,”
‘……’
九月二十七号,下午三点,最后一个人也录完了笔录。丁赫,柳风,祝粲运还有小陈一起把人送走。电梯关门下落,他们站在办公区门口,小陈问道:“是不是要定论了?”
丁赫开口讲道:“一个小时后开会。”
一个小时后,会议室,三个人等着丁赫,丁赫终于也来到了,到位子上坐下。
柳风首先讲道:“笔录这边的情况,舟思说他看到了白玄对尸体的解剖过程,有照片为证,明尘温也供述了白玄的作案的过程,所有其他人的证词都一致,并且白玄也没有不在场证明。综合来看,白玄是凶手。”
祝粲运讲道:“侧写的分析,白玄是最接近凶手的人。”
小陈讲道:“我没有反对意见。”
众人都看向了丁赫。
/你对这个案子还有什么疑问吗?/
//有。//
有,不只是案子,整座城市都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车流的声音,讲课的声音,敲键盘的声音,喝下午茶的聊天声,工厂机器的轰鸣,医院走廊的车轮,商场的吵闹声……所有的声音都在叫嚣着:“结案。”
“血色天平案件最终调查结果公之于众,白玄确系案件凶手,相关案件资料留档DMC。九月二十七号,和平新闻报道。”
会议室里,众人离开,柳风讲道:“18层对于这个结果一定很满意。”
丁赫的耳边响起了明尘温的一句话:“怪物死了,终于可以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