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句话瞬间让季局把目光转向了他那边,看到松鼠一身白大褂底下掖得歪七扭八的白T恤,老头子不由得多嘴插了一句话,原先对待苏然和慕司辰他们的和蔼可亲瞬间一扫而空,一下就有了做局长之前齿少气锐的感觉:“季唯,咱局里每个人要求熟记的着装要求你都喂了狗吃吗?!你看你这一身衣服穿的,不伦不类。”
无故被殃及的松鼠一肚子委屈无处诉说,还好是白孤里及时开口硬生生把歪了的话题转了回来:“咳咳,季局,您还是再跟我们详细讲讲当年的案子吧,单单只是翻看当年的案卷未免太局限了。”
“是啊季局!”松鼠一把子揽住好兄弟的肩膀,吊儿郎当地附和道:“这都二十一年过去了,当年办这起案子的老领导退休的退休、调岗的调岗,就您还屹立在此不倒,您可不得免费跟苏苏他们好好讲讲,提高提高办案效率?”
季局明显这么多年以来早就对松鼠这种态度习以为常了,只是闷哼了一声便靠在了椅背上,回忆起当年那起他印象颇为深刻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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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贺,男,1968年出生,现在是空南区后晋路一家诊所的退休医师,祖籍在S省周品林市的一个下属县城里,从小和自己的小舅舅和小舅妈住在一起,对吗?”
故事好像回到了二十一年前的那个阳光并不那么明媚的午后,在渐起的秋意里正年少的季局只单穿着一件白色汗衫,坐在了穿着厚厚深色皮质外套的覃贺对面。
覃贺的长相要是放在电视剧里,一定就是那种很标志的坏人脸。他皮肤明明天生得很是白皙胜雪,却硬是把自己露出来的脸和手臂晒得黢黑。他一双浓眉长眼很是深邃,却又带着不加掩饰的戾气和凶感,嘴唇又偏薄,人也不怎么爱笑,很轻易就长成了那种小女孩见了很容易就会被吓哭的类型。
但季局在研究覃贺时其实看过许多他以前的照片,小时候的覃贺不说长得多好看,但绝对要比现在顺眼太多,是那种连季局一个钢铁直男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意的白净模样。
“……你们都把我查得一清二楚了,我的回答真的重要么?”覃贺似乎对于季局提到自己小舅舅一家的事情很是不满意,一听到那两个人的名字,他原先就偏凶的面相瞬间又狠戾了许多。
“例行询问而已。”
覃贺面对警方并不怎么配合,他脚尖对准了门口的方向,双手抱臂,指尖快速连续地轻敲着手肘处,典型的不耐烦的表现。
“那两个女孩子是我绑的,也是我多次性|侵的,每天干一回,受不了了就换人,病了我自己就能医。在她们之前也还有一个女孩,只不过在我厌弃她之后她自己给跑了。”覃贺漫不经心的口气让在场的所有警员听了都万目睚眦,然而他本人却浑然不觉一般自顾自地说着:“我干了她们应该有五年了吧,那个大一点的我早就没兴趣了,那个小的又太精了,竟然想逃跑,我还没怎么她就自己给撞死了,我自然也就把她砍碎丢了咯。”
“唉,我原先都看好下一个女孩要绑谁了,你瞧,还没动手呢,你们就被那小娘们给招来了——”
“——覃贺!”季局不由得勃然变色,用力地拍案打断他:“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
季局艴然不悦地瞪着眼前完全不清楚事态严重性一般,仍旧大大咧咧百无聊赖的覃贺:“龙小苑身死尸体遭毁坏,难以辨认伤口来源,现在没法确认她到底是你口中说的自杀还是你故意杀人不假,但是你诱拐绑架并长时间性|侵儿童,而且有故意毁坏尸体并抛尸的行为可是证据确凿的!”
“以你这种行为,死刑几万次都不为过!”当时年轻易冲动的季局甚至气得连这样过分展露个人情绪的话都开口说了出来。
覃贺却只是笑笑:“死刑就死刑呗,我可不怕死。”
和季局一道审讯的副队长已然坐不住了:“你!!”
季局却在这几秒钟里倏然回过神来,缓和了一些情绪,抬手按住了同伴的肩膀,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被覃贺的挑衅牵着鼻子走。
他重新坐了下来,眨眼时间便转换了情绪,淡淡地看向了覃贺的眼睛:“我听说,你给女孩们换上的衣服饰品好像都和你以前的某些照片是一个风格的啊……”
话一出口,局势好似就被瞬间扭转了一般,原先气定神闲的覃贺突然像被点了逆鳞一样勃然变色,而原先被怒火冲了头脑的其他警员们也在愣神中慢慢咀嚼出一点别样的意味来,徐徐恢复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审讯之前他们在对覃贺深入调查时发现,覃贺这个人自小内敛少话,借住小舅舅家的期间更是因为人在屋檐下的原因更加沉默寡言,一度连学前班班主任都想请家长聊聊他的心理问题。
然而也正是在那段时间,覃贺由于五官尚未长开,男性特征还未显现出来,加上本身性格文静,个子又不高,就更加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
其实覃贺一家和小舅舅一家的关系并不那么融洽,覃贺的母亲和弟弟年龄相差很多,共同话题并不多,等到成年之后平时接触的就更加少了,只是因为覃贺的父母在一起车祸中意外身亡,两家符合领养资格的亲戚只有覃贺的小舅舅一个人,可以说律师让覃贺和小舅舅在领养前正式见面之前,覃贺甚至于对这个逢年过节都没怎么见过的小舅舅毫无印象。
当时覃贺的小舅舅和小舅妈刚结婚一年打算要个孩子,却临时发现小舅舅的精|子生育能力极低,几乎没有可能生下孩子,夫妻两人的女儿梦算是彻底破碎了,不但如此,他们还要被迫领养一个男孩,就因为这个夫妻两人吵过不止两三次。
但是小舅妈却在被迫收养覃贺的半年后一次偶然间看到了他的学前班毕业照片,发现覃贺在一群粗犷壮实、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里显得格外白净清瘦,就像个五官没那么标致但是也算得上清秀的小女孩。
于是小舅妈灵光一点,和小舅舅暗中讨论了一晚上,反正他们收养覃贺已经是仁至义尽、非常善良了,覃贺不说做牛做马,起码也应该给他们一点报答吧?
他们想要一个女儿,上天却给了他们一个长得像女儿的儿子。
那他们就顺着老天这一点巧思,把他“改造”成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吧……
第16章 玩偶之家 15
记得第一次被哄骗着穿上漂亮裙子的时候,覃贺并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四年多,在住进小舅舅家之后,他发现房子里的陈设就像是家里有一个孩子,还像是个女孩子,但他一直以为只是小舅妈喜欢这种风格,所以也没觉得自己一个男生住在公主风满满的房子里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暑假下午,覃贺被塞进了一条粉红色的蓬蓬裙里,海藻般的假发戴在了头上,那些只存放在小舅妈化妆台里的甜美风饰品被安在他全身上下任何可以安放的地方,一向只被允许穿一双旧鞋的覃贺第一次穿上崭新的大码女式小皮鞋。
他抬头看见小舅舅和小舅妈在旁边看着他特别高兴,那是覃贺从未在他们看向自己时看到的愉悦表情——一直以来,小舅舅和小舅妈总是对他格外挑剔嫌弃。
可是覃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因为被小舅舅小舅妈喜欢而开心,因为没有穿裤子,他第一次感觉下身空荡荡的,格外不适应。
而且当他看向客厅里落地镜照出的自己时,他惊呆了,这哪里是他自己,明明就是一个十足的同龄小姑娘。
“我……我是男孩子……我怎么能穿这种衣服……”
覃贺吓得差点哭了出来,泪水潸然的模样在小舅舅和小舅妈眼里看来反而是梨花带雨,更加坚定了他们想把覃贺当成女儿养的决心。
但覃贺虽然还没有到变声期但是并不女气的声音明显引起了小舅舅和小舅妈的反感,小舅舅上前捂住了覃贺的嘴:“不许说话,我们白养你这么久,让你为了我们去穿件女孩子的衣服怎么了。”
“就是呀,又不让你穿到学校去。”小舅妈笑着说道:“你就是回家穿一穿,和我们出去逛街的时候穿一穿就好了,不会让你碰见什么熟人的。”
覃贺颤抖地坐倒在了地上,他突然感觉眼前的两个人不再是他的小舅舅和小舅妈,而是两个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
可他没有办法,他才刚上小学,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他甚至没钱去请律师,爸爸妈妈留下来的所有遗产都给了小舅舅一家。
他只能像所有亲戚告诉他的那样,要多听小舅舅和小舅妈的话,学会服从……服从……
于是他被迫放弃了抗争,过起了假期时不论在家还是出门买东西都时刻装扮成女孩子,上学期间就出门穿校服回家换裙子的生活。
小舅舅和小舅妈唯一对他的要求就是:尽量少说话,哪怕是当个哑巴女儿都没事。
甚至于到了二年级时有个男同学在家长会之后还问过他:“哎,我好像在附近超市见过你小舅舅,他是不是有个女儿啊?我当时没太看清楚脸,但是看背影还挺可爱漂亮的。”
可爱,漂亮。
覃贺这辈子都没怎么被人用这样的语言形容过。
于是覃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厌恶着这个披着家的壳子,实际就是个炼狱的房子,他厌恶每天对他衣着不同态度也不同的小舅舅和小舅妈,他厌恶这样每天依靠别人的性别苟延残喘的自己……
可是同时他也惊奇地发现,已经小学快要毕业的他看到幼儿园里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女孩竟然会忍不住有反应,他一方面憎恨着身上的公主裙,一方面又会对穿着公主裙的漂亮幼女产生异样的情愫。
在一次小舅妈将他放在幼儿园门口去临时买点水果的时候,一身女装的覃贺看到了一个正在好奇打量他的小女孩。小女孩才四岁模样,眼睛又大又圆,像颗滚圆的葡萄,小嘴又是天生的红嘟嘟。
覃贺忍不住走近了她,在小女孩还在好奇哪里来的大姐姐时低下头去亲了她一口。
就这么一口,便将覃贺内心凶猛的巨兽瞬间释放了出来,他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他的身子变得燥/热/颤/抖,他开始不停地下咽着口水……
覃贺突然好想一把抱住眼前的小女孩,把她剥/开、侵/犯、捣/碎、碾/烂,他想彻底将自己内心丑恶的魔鬼放出来驰骋人间……
还好就在这时,女孩好似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大姐姐突然变得奇怪的反应,她开始哭泣起来,引起了刚买完果回来的小舅妈的注意。小舅妈没想太多,只是怕覃贺是男生的身份暴露引起对方家长的诬陷便赶紧将他拉走了,她可不想为了覃贺多花什么赔偿的钱。
“真是个小流/氓,你离人家小女孩这么近干什么?你也不怕人家看出来你不是个女的。”
我本来就不是女的!
覃贺内心的不满挤压得越来越多,终于在这一天彻底爆发了,他回到家后掏出了很久之前不记得在哪里捡来的老鼠药弄碎丢进了晚餐的鸡汤里,然后假装没有胃口地穿着女装“娇滴滴”地只愿夹碟子里的油菜花吃。
虽然吃的时候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小舅舅和小舅妈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以为小舅妈一向不咋地的厨艺在最常做的菜肴上也不小心翻了车。
十分钟的时间过得很快,覃贺洗了个碗筷的功夫,出来就看见了小舅舅和小舅妈正倒在沙发上捂着肚子喊疼,叫覃贺快去房间里拿他们的手机出来打医院的电话。
可覃贺却一步都没有动。
他冷漠地取下了扯得他头皮发疼的假发,脱去了他又爱又恨的漂亮裙子,然后淡然地拿起了小舅舅的打火机,将厨房里的所有油瓶都砸碎在小舅舅和小舅妈的跟前,让那透黄油亮的液体浸上他们颤抖疼痛的身躯。
“小舅舅,小舅妈,你们知道吗?今天是周一的中午午休时间,这栋楼里的住户睡眠都很准时且质量极好,我以前在家里乱吹笛子试验过了,没有一个人被吵醒来敲门。”
覃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细小,此刻听来却像一根棉柔的针。他徐徐将屋里的纸张全部挪到了客厅,为此还将桌子摆了出来佯装是本来覃贺就习惯在客厅里看书和写作业。
“就让这一切在这里结束吧……”
覃贺扬起了手中的打火器面无表情地丢了过去,腹部过度的疼痛让面前两人的声音细如蚊蝇,他这才轻笑起来,默默在火势蔓延开后走到了窗前,一跃而下跳下了四楼。
幸运的是,跳到了草地上的覃贺手脚都没有摔断,只有一些虽然看起来狰狞但还是可以被治愈的伤口。
覃贺先是在草地上躺了许久,果然,除了窗户冒出来的烟越来越浓郁之外,并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一家人的悲剧。
终于,隔壁栋一个刚午休结束的女人看到了窗户对面的滚滚浓烟,赶紧跑去对面楼想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覃贺这才挣扎着坐起来,努力挣扎着叫住了女人:“是……是我家着火了……”
他吐字吐的很慢,表情也很痛苦,在用尽全力地拖延着时间。
“好……好……我现在就去打119和120!”女人一边十分着急地拨打着电话,一边心疼地看着眼前虽然表情里没有什么情绪,但却浑身伤痕累累惹人心怜的小男孩。
覃贺这才终于被满身的伤疼得昏了过去。
等到覃贺醒来的时候,他得到了小舅舅和小舅妈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虽然他转眼就要被送到孤儿院去等待领养,但在所有医生和警察的担心中他却在心里暗暗欢喜于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个噩梦般的“家”。
他被送到了一个叫岐徽孤儿院的地方,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年纪比他小但是同样喜好儿童的同伴,叫贝智勤,不过很可惜,在覃贺被领养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孤儿院里覃贺必须要为了不会被禁止和女孩接触而掩饰自己内心的郁/念,被领养后覃贺也忍痛因为自己尚且年少的原因而努力佯装成一个正常人,就连长大成人之后他也必须要用尽全力经营好自己的人设。
覃贺就这样隐忍到了他的第三十岁,领养他的父母早已远赴他国颐养天年,他也有了足够的财力和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夏天,在阳光最强盛的时候,覃贺遇见了金娅文。
第17章 玩偶之家 16
“覃贺在审讯过程中还算配合,问什么答什么,提到不想提的地方最多就是沉默,倒也不会信口胡诌,在我审过的这么多犯人里,他算是很拉快我们工作进度的了。”
季局茶缸里的叶子浮了又沉、沉了又浮,被他几番拨弄下来水色都浓郁了几分,季局的心思也并不轻松,九一八这个案子在他心里压了很多年,给他的印象太深了,直到现在再次提起来,他内心还是说不出是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