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丁国福喜欢她和花待在一起的模样,说她的身上自带花香,说他们两个会是到岁月尽头都不会凋败的永生花……
只是小女孩心性的丁嘉禾也理所当然地喜欢各种各样的花朵,总要把自己的房间乃至整个家里都布置得满是花朵的影子……
只是这样,她才会在他们的感染下成为了花卉的“粉丝”之一,才会产生那些细嗅蔷薇的文艺小习惯。
可是没有了他们,整天忙于工作奔波的“工作狂”黎好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爱花的。
“那好吧。”苏然给黎好沏了杯清热解毒的菊花茶,并细心地把空调的温度按黎好的装束调低了一度。
黎好微笑着道了声谢谢并接过茶抿了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细小微弱:“凶手已经确定是金娅文了吗?——就是那个之前侥幸逃离覃……覃贺手掌心的女孩?”
她还是没办法从容地说出那个名字呢……
苏然不忍心跟黎好殷切的目光对上,只是斜斜地停留在了她耳鬓旁打理整齐的碎发上,回答的声音也有些飘忽:“是……”
“那她……也就是我之前在那个房子里看到过的女孩?”黎好的音量不自觉地有些提高,虽然她在极力遏制,但苏然还是清晰地听出了她声音的微微颤抖:“可是她为什么要害我女儿还有我老公呢……他们做错了什么啊……我老公一向老实本分,相信好人有好报……我女儿那么天真可爱……她……她怎么下得去手啊……”
苏然只是跟黎好对视了那么一瞬,眼睛就像被针扎了似的。那眼神太过复杂了,初时的悲怆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境的不理解与挣扎、抗议。
“她不是……也是当年的受害者么……”
虽然说记忆深处的那双幼童的眼睛是写满了深刻浓重的妒意与恨意的,但黎好始终打心眼里觉得那么小,长得又那么漂亮伶俐的姑娘,怎么会有坏心眼呢?
就算是被那个恶毒的男人蛊惑了,她也不该会走上歧途啊……就像假设龙小苑当年没有死亡,而是和她一起脱逃了,她们也一定会牵着手共同努力走出漆黑的深渊,而绝对自甘堕落地走向灭亡啊……
怎么会……怎么会……
“可是她嫉妒你。”苏然狠了狠心,觉得还是不能剥夺受害者家属知晓真相的权利:“因为你走出了深渊,获得了美满的生活,而她没有做到。”
黎好微微一怔,眼神有些懵懂,好似不太明白苏然在说些什么。
“因为你敢过正常人的生活,遇到了能接受你的男人并坦然地和他彼此相爱、结婚生子;因为你敢让你三岁多的女儿穿上漂亮的公主裙,和所有爱美的小姑娘一样自由快乐地行走在大街上,接受所有人羡慕喜爱的目光,不必因为任何人心中罪恶龌龊的想法而退缩惶恐。”苏然看着黎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而这些,是金娅文哪怕脱离了覃贺的魔爪,脱离了贫困小山村的‘桎梏’,拥有了一个愿意收养她的正常家庭之后,她也想都不敢想的。”
黎好轻轻眨了眨双眼,努力从脑海里搜寻那个小女孩更为清晰的身影:“这些年来……她是过得很不好么?”
每日每夜不敢合眼,生怕一醒来就发现一切都是梦境,自己还活在那个怎么也逃不出的小黑房子里,而每晚八点都会有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轻唤自己的名字,带走自己所有的希冀……
金娅文也是这样过来的吧,和还没有遇见丁国福时的她一样。
苏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依照相关规定她不能取来金娅文的日记直接给黎好观看过去的那么多年来金娅文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她也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黎好从金娅文的角度看到的世界、看到的黎好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那应该是以黎好的性格怎么都想象不到的吧。
“算了,”见苏然一直没有回答,黎好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大概猜到了一点,也没再继续刨根问底:“我一直是个还算幸运的人,年少的时候遇见了小苑,长大之后又遇见了我老公还有小嘉禾……我确实没有立场再去批判她什么……”
毕竟金娅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孤独地彳亍在黑暗里,阳光于她而言尽是奢侈。
那么那日记本上空白的二十多年,金娅文是否有过那么哪怕只有一瞬的时间,也曾经想过抛却所有的灰暗正常地活下去呢?
假设真的有的话,那对于一些人来说也算是一种宽慰了吧……
第22章 玩偶之家 21
八月午后的温风将窗外的知了吹得狂叫,嘈杂的昆虫声和着车流声一起隐隐约约地透过仅留有一条细缝的玻璃窗子打入耳膜。
很久没有在空州度过夏天了呢。不管是苏然还是黎好皆是。
可是她们却没想到今年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留在着空州的夏季里。
“说起来,我之前一直都没敢问……”黎好轻轻启唇问道:“我们家国福还有嘉禾,具体是怎么去的呀?”
说来也是讽刺,曾经因为丑恶过往而性格腼腆的小女孩长大以后终于能够洒脱自在、明媚张扬地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可是当那些始终深爱、陪伴着她的人走之后,她终究还是活成了温柔而平静没有波澜的模样。
没有因为绝望崩溃而变得尖锐锋利、仇视所有,那应该也是黎好对于那些包围她的爱的最好回报吧。
苏然闻言静了一瞬,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一个刚失去了心爱女儿的母亲说,凶手道出所有真相的日记其实是曾经被丁嘉禾的皮肤包裹住的,而土壤里其他的残留人体组织经检验也有一些和丁嘉禾的DNA比对结果一致。虽然无法通过手上仅有的证据去观察生活反应从而推断丁嘉禾的具体死因,但她的身体哪怕死后也是零零散散地被封存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个生前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从灵魂到肉/体都变得不再完整了。
苏然斟酌了一会词汇,选择性地娓娓向黎好道了来:“丁国福本来心脏就不太好,身边人都说他常备心脏病的药品,但是那天药品没在他身上被发现,应该是被金娅文偷偷拿走了。丁国福很可能是在紧张的时候又看到了女儿的尸体,悲伤与恐惧过度诱使病发去世的。至于丁嘉禾……她只是一个小姑娘,金娅文同是女人,没有让她死得很痛苦。”
前面的话都是实话,但关于丁嘉禾的定论其实苏然说出来的时候是有些心虚的。
丁嘉禾虽然是个小姑娘,但她是除了黎好以外金娅文的主要报复对象,不难想象金娅文肯定会试图尽可能多地去折磨丁嘉禾,以此来“治愈”自己并从心灵层面上击溃黎好、毁灭她现有的幸福。
她走的一定会很辛苦,因为她承担了金娅文足足埋藏了二十多年的幽怨与恨意。要不是因为自身条件不允许,丁嘉禾甚至可能会被要求经历金娅文和自己母亲曾经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甚至于那颗被发现在人偶娃娃里的幼小心脏都很有可能是在丁嘉禾还活着的时候离开她的——鉴于金娅文现在早已偏激无情的思考模式。
——但这些还是不要对黎好说了吧,毕这竟一切都只是刑侦一队没有证据支持的“猜测”,毕竟这些说出来不会对现状有任何改变,只会凭添几分黎好的悲伤。
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要是还不能尽可能多幸福地活下去,那该让早早离去的龙小苑、丁国福、丁嘉禾,甚至是黎好鲜少谋面就去世的父母该有多难过啊……
“那就好……那就好……没有太痛苦就好……虽然她老是故作坚强,但我知道我们嘉禾可怕疼了……”坐进苏然办公室里将近十分钟,这是黎好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在微笑,只是因为一个不难听出破绽的善意的谎言。
午休时间快到了,黎好也到了该回去的时间,她动作缓慢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却又在握住门把手之后还是忍不住了身子的颤抖。
她极力隐忍着泪水徐徐回过头看向苏然,声音染颤地问道:“苏队长……是我做错了么?”
苏然稍稍一怔:“什么?”
黎好的胸腔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而大幅度起伏着,她看向苏然的目光竟然像极了一只被雨水淋了满身的落魄幼犬——就像当年被困在黑屋子的年幼黎好一样。
“是我做错了么……我教嘉禾不用抑制自己爱漂亮的本性……告诉她要自由开心地活着……告诉她要永远善良地对别人……不能有坏心眼……”
“是我教错她了么,才让金娅文报复到她的头上……”
“可是我是个母亲啊……我只是不想她重蹈我的覆辙,我只是想让她快乐地长大而不是局促惶恐地面对世界……这也有错吗……”
苏然动容地看着眼前好似秋季树梢最后一片落叶的黎好,好像自己要是轻轻一点头,这片枯黄的叶子就要彻底落了。
“没有……”苏然温柔地握住了她带着最后一点希冀的目光,清和地说道:“你没有错,错的是金娅文,是覃贺,是心理变态的犯罪分子,是那些对受害者指指点点的人……独独不是你们。”
黎好就连呼吸声都是不均匀的,她站在那里听着苏然说话,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倾泻了下来:“不,是我有错……我只让她防备年纪比她大的成年男人……让她遇到困难多去求助好心的阿姨……却忘了告诉她不是所有女人都怀揣着善意……就因为这样……她才信错了人……”
苏然的手在空中静了几秒,还是落下来拍了拍黎好的肩膀以示安抚:“这不怪你,你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预料到这个世界上除了要防备各种‘覃贺’之外,也应该要小心所有心理已经扭曲了的曾经的受害人。”
黎好垂眸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所有淋过雨的人都会更希望能给别人撑伞,可是原来也会有兔子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豺狼。”
“她……”黎好看向苏然,苏然却一眼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回答道:“金娅文死了,是上吊自杀,就在覃贺当初关押你们的那间屋子的主卧。”
黎好的眼睫微微扇动了两下,不论同为曾经受害者的她多能同情金娅文的遭遇与心境,但归根究底她心底还是恨的。
只是现在听到了金娅文的死讯,她心里的情绪还是又复杂了几分。
“……早点回去吧,他们在那边也会希望你好好生活下去的。”苏然轻叹了一口气,为黎好打开了门。
黎好浅浅地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走上了尽头是明亮窗户的长廊。
她没再回头,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彳亍向前,午后的阳光渐渐从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愈加高大的模样像极了曾经向她张开怀抱的丁国福。
黎好笑了笑,迎着阳光落下了两行清泪。
是最后一次流眼泪了,之后会好好生活下去的,因为你,因为你们。
放心吧,从从前到现在,我最习惯的就是一个人生活了,不是吗?
·
看着黎好上车驶离警局,风将苏然额前的碎发吹乱,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胸腔空落落的,像是透过黎好的身上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只不过那个人是自己用力地把自身所拥有的所有温暖悉数卸了下来,独自走向了通往黑暗的路。
到底是记忆里的哪个人呢?苏然认识的人里不乏这样正义凛然的人民公仆,但此刻她的脑海里却浮现不出一个真切的面孔。
可是……为什么她潜意识里就会觉得那个人身后没有其他队友的后援协助,只有他一个人在戴着面具向前呢?这分明不符合章程规矩……
“发什么呆呢?这么认真。”
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身后响起,苏然回过头,果然是慕司辰在敞开的办公室门前站着看过来。
“你倒是眼尖,每次都得逮到我走神的时候。”苏然笑笑,吐槽慕司辰道。
“现在都快下班了,从中午送黎好离开之后你就一直动不动走神。在想什么?看起来不太像是案子的事情。”慕司辰走进来,轻轻地在苏然早就因为过长时间没有动作而熄屏的电脑旁边敲了敲。
苏然有些心虚地快速点开电脑关了机,一看时间果然已经到晚上了。
“不是案子的事情还能有什么事情?我的生活除了案子还能有什么别的,我那过分开明的爸妈我不到五十他们估计都不会安排我相亲。”苏然没看慕司辰的脸,快速收拾好了东西才整理好表情面向他说:“好了,下班了,案卷我回家再看,你也赶紧走吧。”
慕司辰浅笑着摇了摇头,没办法地说道:“好——就走了。”
也是奇了怪了,明明就只是大了三岁而已,苏然却总感觉在慕司辰这里自己就像一个还在成长的小女孩……
真是昏头了,苏然如是腹诽道。
第23章 玩偶之家 22
“是因为黎好吗?”慕司辰最擅长地就是各种给人抛台阶下,但他偏偏又是想把话题继续下去,只得略微有些尴尬地再度打破安静的空气:“自从她走之后你就一直不太对劲。”
“啊。”苏然也是那种习惯顺着台阶往下走的人,囫囵回答道:“就是觉得挺可惜的,那么无辜的父女俩,就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莫名其妙产生的妒意而被剥夺了生命。”
慕司辰用余光上下浏览了一遍苏然看似平淡的表情,顿了两秒之后也状似无意间问道:“那你会觉得金娅文死得太便宜她了么?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什么后果都没有承担,只是这么随意地草草自杀在了上一个恶魔的巢穴里,就连在死之前她可能都还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愧意与悔恨。”
“不会。”苏然答得很快,快到慕司辰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慕司辰挑起半边眉有些惊讶地看向苏然:“为什么?”
苏然停下来向前的脚步,眼里看不出任何显著情绪地看向慕司辰:“因为遭受痛苦的那个人不是我,我只是在围观他们的痛苦罢了。所以其实说到底,我,或者说是我们所有人,都根本没有任何权力去批判他人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我们是警察,所以才能站在法律的制高点去指责某个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