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成为能让您骄傲的徒弟……”
布桐憋红了脸退回队伍里,巴掌大的脸埋在了纯白的纸巾上,不消多时就洇出了一大片湿痕。
苏然站上前放下了一朵花,望着那张松鼠以前自己说过最满意的照片,嘴巴微微张了张,却又还是合上了。
“……和你唠唠叨叨大半辈子了,原本还以为老了也能在养老院里作伴,没想到到头来,我还是不配拥有太热闹的晚年。”
“什么话都说过了,再说就矫情了,在那边好好的吧,吃成肥松鼠也没关系,姐在这边养着你。”
或许是天光太亮,刺得苏然的眼睛不住地疼。
“爸爸以后不跟你吵啦,也不逼你做你不爱做的事情了。”
“去那边替我给你妈妈道个歉吧。”
“没想到我自以为是地护了你一辈子,却还是什么也没护住……”
“松鼠,我还没教你打枪呢,你也说好要给我补习药理课的……”
“松鼠,没了你,以后谁陪我蹭局里wifi打游戏啊……白队那人也……”
“松鼠……”“季唯哥……”
白色的雏菊花被堆成了一排,照得松鼠的笑颜愈加明媚。
两行警服楚楚的战士们站立得身姿笔直,动作整齐划一地摘下了帽子,敬礼、鞠躬。
“苏然姐……”临走前,布桐轻轻扯了扯苏然的衣摆:“杀死师父的凶手真的是慕老师吗?”
苏然低下头,看到布桐的双眸里氤氲着浓重的水汽。她这么些年来对人类情感的敏感程度几乎是已经刻在了肌肉记忆里,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对方的情绪。
她垂下眸子,思忖半天也只能把慕司辰当时的话转述了出去:“我们都是警察,只能看证据说话。”
苏然深深地回头看了眼照片上熟悉的脸庞,而后面容舒和了一些。
“……会有答案的,慕司辰那个人啊,怎么会舍得让我们等他那么久呢。”
远处的青山巍峨,云雾沆砀。
灰雀仍旧环飞,昭告着即将到来的春天。
·
慕司辰这一觉睡了近十个小时,直到天光亮尽了才坐起身来。
他醒后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这才悠然发现四周坐满了在等他起床出发的人。
几位手下的面上写满了非常明显的不耐烦,白孤里则同样困倦,打着0.5倍速的哈欠看好戏似的瞧着慕司辰。
这么一对比,安从睿看起来就显得岁月静好多了,笑眯眯地给慕司辰递过去了擦脸的湿纸巾和茶树味的漱口水。
“哥,醒了就吃点东西吧,今天温度降回去了一点,多加件外套。”说着,安从睿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慕司辰披了上去。
几人面前是明显起火热过几次的兔子肉,也不知道是手下们早上在林里开枪猎下的,还是开枪跟哪个农主抢的。兔子肉质看上去还挺肥美,但摆在那里却是一口没动,直到慕司辰醒来了,安从睿才抬了抬手,手下立刻上前把兔肉瓜分成了好几块。
手下们把兔肉分好后便理所应当地挑出了最肥厚娇嫩的几块放到了安从睿面前,可安从睿却看也不看就转手给了慕司辰。
“吃吧哥,吃完我们就该继续走了。”
慕司辰把擦过脸的湿纸巾扔进了垃圾桶里,而后毫不客气地拿起兔肉就吃。
人的潜意识真的很可怕,明明安从睿看上去是一派小甜心似的在说话,慕司辰听起来却有种他在说“大郎吃吧,吃完你就该上路了”的错觉。
比起慕司辰这样慢条斯理的吃东西方式,那些亡命之徒们吃东西就快多了,三两下过去,一只七八斤重的兔子就被吃的只剩下骨头渣子了。
慕司辰也不着急,鲜嫩到白孤里都眼馋的肉他吃一半想也没想就扔了,擦了擦手就潇洒地站起了身,睨了安从睿一眼:“不是说要走?走吧。”
安从睿微怔,下一秒就弯起一汪笑意一道站了起来,走出房间门:“嗯哼,那就收拾收拾走吧。”
等到兄弟俩下了楼,昨晚跟着白孤里守慕司辰的那个手下才赶紧凑到白孤里旁边,好奇地问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就算是老板的哥哥也太拽了吧?老板这都能忍他?”
“他们的家务事,我俩懂什么?”白孤里浅笑一声:“再说了,本来就是老板上赶着要人家留下来,慕司辰知道自己只要不碰老板的底线,他是不会出事的,便怎么样矫情都无妨,有亲弟弟惯着呗。”
“而且慕司辰平时也不这么冲的,那不是老板把人家养父母、女朋友和女朋友的好朋友都杀了的缘故嘛。”
“那这个人平时是什么样子啊?”手下又追问道。
白孤里闻言回忆了几秒钟,倏然笑出声来:“反正他跟他女朋友说是刚才的局面完全倒转过来也不为过,宠得很,一米六八、能单挑不少男人的刑侦队长在他那里跟只娇弱小猫咪似的。”
“啧。”白孤里神情微妙地进行了总结:“慕司辰,双标狗。”
“啊?”那兄弟长大了嘴巴去瞧楼下那张清隽疏离的脸,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见楼下安从睿又掏出根巧克力递给慕司辰,他又问:“但是老板对他还真好哎……要不是他俩是亲兄弟,我都要以为老板变弯了。”
“毕竟当年Margarita姐那么漂亮,老板不还是上了几次就扔了。”
过去这么久了,悲白所有见证过那一幕的人还是始终忘却不了那一段记忆。
那样一个身姿卓越、气质绝佳、冰清玉洁,像是就算从淤泥里生长出来也不会沾染任何尘埃的大美女,就偏生在安从睿这里落了败仗。
眼泪从她发红的眼尾滚落,她的哭腔里强压着颤抖。
“全部都是假的吗?真的没有过吗?一点点爱……都没有过吗?”
可安从睿的回应却永远只有谎言。
白孤里戏谑地勾了勾嘴角,吐槽道:“别这么想,万一老板就是比较自恋,对那张和自己七八分肖想的脸就是下不去狠手呢?”
夺笋啊……
手下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心疼老板,还是心疼眼前这个总有一天会因为嘴欠被老板ko的家伙。
但那兄弟没过几秒钟就想开了,他嬉笑着揽上白孤里的肩膀,用他想到最能套近乎的昵称跟他请求:“噢对了,白白,咱商量个事呗?兄弟我烟抽没了,这荒山野岭的一时半会儿也买不着,借一根呗?”
没想到白孤里的脸色却在他叫出口的那一瞬间黑了下来,他神情不虞地扒拉开他的手臂,随手丢了包最难抽的给他:“……以后别这么叫我了,这不是你能叫的。”
待到白孤里沉着眉下了楼,手下还在原地拿着烟一头雾水。
不就是一包烟嘛,至于这么生气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苏潼姗是个悲惨破碎大美女。
到底要多漂亮才不会为爱掉眼泪呢?
答案是达咩恋爱脑!
安从睿把他爸安准宇的精髓全学了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95章 枪火玫瑰 11
白孤里走下楼时,慕司辰已经站在车子旁边了,但安从睿还在楼底下抽着根烟等他。
见他来了,安从睿便娴熟地吐了口白烟出来,向前走到了山腰边,白孤里满头问号,却也只得跟了上去。
石子被安从睿用脚踢了一下,便骨碌碌滚下了山,渐没了踪影。
“怎么了老板?”
白孤里用余光瞥了眼那颗无辜受累的小石子,内心无声一惊,面上却仍旧跟无事人一般插着两口袋面色纯良。
安从睿这才宛若刚刚才瞧见白孤里似的,微笑着说道:“咱俩认识有近二十年了吧?悲白这么多人里也就你能让我真真正正当兄弟看。”
……可不敢。
白孤里眼皮一跳,只得讪笑着接下这个烂大街的话头道:“这十多年来也是多亏您了,不然我也混不到现在。”
安从睿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刚被袁国昌发掘出来的街头小混混呢,成天不学好,成绩吊车尾,后来踩着线才上了警校。”
“害,哪能跟您比,您那时候在Gin Fizz身边多风光啊,好说歹说也是随随便便就凭自个儿本事考了个985学历的。”白孤里羡慕嫉妒恨地念叨道:“要不然Gin Fizz哪能愿意把悲白送给您当二十岁生日礼物呢。”
安从睿神情有些不屑,他上学从来不用假名,也从来不避讳自己的背景,所以当年破晓计划查到他的名字时很轻易就顺藤摸瓜查到了他的全部,顺带确定了安从睿与慕司辰的兄弟关系。
所以他每每想到这个就会非常气愤,以他的脑子不用去专业学校上学也足够满足他的犯罪需求和组织的管理,但安从睿还是去了,而且考得异常的好。
当年他怎么也找不到安亦晚的下落,便只得尽量让自己的真名站得高一些,总觉得这样安亦晚或许就会看到他的名字来找他。
可是并没有,安亦晚这个人就好像彻底遗忘了自己的弟弟似的。
虽然直到安从睿查到安亦晚改名后的名字才知道,在自己循规蹈矩考上市高考状元时,慕司辰早就跳了两级考过了省高考探花,所以两人才从来没有机会遇见对方。
当然后来安从睿又慢慢明白了,慕司辰并不是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并不是以为他已经死了才不寻找他,而是有更多原因。
想到这里,安从睿的表情更难看几分,但他很快就又恢复了一张笑面,因为慕司辰见状跟了上来。
“怎么了?不是说要走?”
慕司辰神情并没有写着任何不悦,但显然他的内心产生了许多疑窦。
安从睿笑笑:“没事哥,咱们不着急。”
说罢他抱着手臂,朝对面那一大片青绿色扬了扬下巴:“哎,你俩都是当过警察的,要不要猜猜,假如说对面有警察埋伏着,他们最有可能会埋伏在哪里呀?”
气氛在一瞬间凝结到了冰点。
慕司辰扬了扬眉,没说话。
白孤里尴尬地把双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放在胸前无意识地搓了搓,被安从睿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一扫,才转了转眼珠子看向前,眯起眼来随手指了几个方向。
“我是技术队的,看这种的眼光没那么准,就随便猜猜哈,不一定对,班门弄斧了。”
然而对面的山中,被他指到的几个点里正埋伏着的狙击手们虎躯一震,拿着枪的手依旧佁然不动,但跟对讲机那头说话时的声线却有些不稳:“……报告,目标好像发现了我们。”
“现在目标完全暴露在狙击范围内,要行动吗?”
对讲机另一头在指挥车里的人思忖了片刻,下令道:“先按兵不动。”
“是。”几个狙击手依旧埋伏在原地,被安从睿的目光扫视得冒了满背的冷汗。
“真是君子所见略同。”安从睿面上是暖洋洋的笑,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却危险地盯着哪几个地方,似乎是完全不畏惧那些对准自己脑门的枪口。
他转头又朝慕司辰莞尔:“哥,他是搞技术的,可你以前却是实实在在的外勤刑警,听说你射击成绩还是全年级第一。”
“那么哥,你又怎么看呢?”
安从睿微笑着揽住慕司辰的肩膀与他逼近,鼻息几乎都要喷在慕司辰的耳垂上,只要他手臂一紧,似乎慕司辰下一秒就能被勒死在安从睿的手上。
“报告!‘黑曼巴’疑似被目标挟持,是否行动?”
狙击角度最好的那个狙击手在二月末鬓边也划下了几颗汗珠,他的视力极佳,但由于视角盲区的问题,他看不见安从睿具体在说些什么,卧底代号“黑曼巴”的慕司辰面上又不显露任何,这让他完全不敢妄动分毫。
对讲机那头的总指挥沉默了几秒钟,在转头和季局对视了一眼后果断说道:“山形复杂,我们远不如他们熟悉这块地,现在对方的底细我们还没探清楚,不能盲目行动。”
“……但假若发现了目标有直接威胁‘黑曼巴’生命的行为,就立刻行动,决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是!”
慕司辰即便是最脆弱的脖颈被安从睿握在了手中也丝毫不惧,他懒散地掀了掀眼皮,伸手指了个地方。
“要我猜……假若警方有埋伏,指挥车应当会设在那里,既不会靠得太近影响行动,又不会离得太远摸不清局势。”
他抬手起来,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安从睿的手臂下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晚饭吃些什么:“就算再爱你哥也不用勒这么紧吧?跑不了。”
安从睿不予置评,放下了手,半开玩笑地嘻嘻一笑:“那谁知道。”
他转过身来勾了勾手指:“走吧,上路。”
白孤里和慕司辰各怀心事地对视一眼,都摸不太清楚安从睿这一出唱的又是个什么戏码,只得跟着转过了身。
然而在下一秒,安从睿把手伸进了外套内兜里,骤然转回去对着最近的那个狙击位就是“啪”“啪”两枪。
纵然是不该在没有明确指令的前提下妄自行动,那个位置的狙击手还是凭借对射过来子弹的本能反应按下了扳机——
这一切说起来复杂,实际上却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慕司辰和白孤里都是一怔,慕司辰只得凭借第一反应向前一扑,本该穿透静静矗立着不动的安从睿脑袋的子弹“嗖”一下就从慕司辰的肩头穿了进去!
安从睿这才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句:“哥!”
白孤里和其他几个手下们赶紧上前开枪掩护安从睿扶着慕司辰上了车,警方这边见慕司辰受了伤待在安从睿车里也不得不收了枪,丝毫不恋战地听令撤退了。
这几天来慕司辰压根就没吃多少,肌肉都减了好几斤,这一切又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这让他只能坐在车里捂着伤脸色惨白。
安从睿黑着脸一边亲自给慕司辰上了药,一边喊司机加快车速把警方甩掉,赶快去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或者诊所进行手术把子弹给取出来。
“哥,你傻不傻,我自己不会躲吗?你替我挡什么啊?”
安从睿看上去面色不虞、焦急忙慌的,慕司辰的表情却没多大动容的意味,只是忍着疼吐出了句:“……没事,我是你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