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嫌疑人到被保护,几天之间,她在甘霖那里的存在身份出现转机,虽然这份“保护”并非出自他本意。
“输一下驿站位置。”甘霖把手机扔到邱澈腿上。
动作有些粗鲁......
邱澈低头瞄了眼,拿起来输入目的地,把声音调大,放到手机支架上。
甘霖分散精力看过来,又调回静音,不时看一眼,好像能记住似的。
预估短期内邱澈没法完全冲淡自己在甘霖心中嫌疑人的印象了。
“看你这样不像对路况不熟啊?”
“天黑,保险起见。”
一张冷脸,声音更冷。
邱澈抱着手臂,矮下身子,翘起二郎腿,衣服面料摩擦出“沙沙”的声音,是车里最清晰的响动。
甘霖换了件黑色短袖,两条手臂线条流畅,胡子也刮了,比在沱沱河清爽不少,眼里悲伤渐退,只剩一层淡淡的雾气,整个人没那么颓废了。
从甘星报失踪到确认死亡,中间隔了四个月,对家里人来说也算是一种缓冲期吧。
白天在二楼说过话后甘霖就出门了,应该一直到现在都在外面,没回去。
“你是摄影师啊。”邱澈找话聊。
“嗯。”
“平时都拍什么?”
“拍动物和雪山比较多。”
他嗓子基本恢复了,声音自带磁性,邱澈不禁打了个颤。
妈的,有点好听。
“能给我看看吗?”
甘霖眼神斜睨,“等回去吧,照片在电脑里。”
“嗯。”
邱澈捏着衣服下的观音吊坠,不经意瞥过后视镜时看见甘霖脖颈上的黑色细绳,而细绳另一端裹在衣服里,未知,神秘。
和邱澈相比,甘霖好像表现得对她并不好奇,连他妹妹的事也是转给警察去问。
也许他在观察,在黑暗处独自辨别,就像那天傍晚他站在邱澈身边,一齐望向沱沱河的时候。
邱澈不清楚辨别的尽头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又或许什么都不是。
“抽烟吗?”邱澈掏出烟盒,自己叼一根点燃,烟盒递到旁边。
“可以。”
邱澈从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的烟身布满斑驳夜影,青雾被路灯染黄,摇身一变柔软起来。
她无声笑笑,递过去,连同打火机一起。
砂轮滑动的声音,伴随车窗摇下飘出窗外,两个没打过什么交道的陌生人在果香四溢的车厢里默默抽着烟,尼古丁催发默契,在第三个路口转弯时一齐燃尽。
......
回到驿站,和邱澈同屋的两个女孩儿刚洗漱完,准备要睡了,邱澈拿洗漱袋子也去洗。
男女洗手间挨着,她挤完牙膏站在门外,边刷牙边抬头看星星。
在西北看星空很容易,晴天的时候每晚都有,要是在山上,后半夜还能看到银河,可每次抬头看见这份壮丽宇宙都有或多或少的感慨。
刷到一半,男寝房门打开,甘霖穿着黑色短裤和鞋拖,“啪嗒啪嗒”往邱澈这边走,两条裸露的小腿笔直,肌肉线条恰到好处,和那条宽松短裤一点不违和。
怎么说呢,关键还在人......
邱澈低头看看自己,膝盖往上是一身粉色和风睡裙,因为有刺绣,所以分量有点重,垂感很好,只要不倒立基本不会走光。
甘霖径直走进洗手间,关上淋浴室的门,目不斜视,好像邱澈不存在一样。
她眼珠一转,俯身看向浴室门底端,水声“哗啦啦”传来,鞋拖很快被淋湿,还有脚趾......
看着看着邱澈拿下牙刷,薄荷味在舌尖蔓延,清凉冲脑,竟没压制住心头涌出的一股想要继续偷窥的欲望,不过最终被男寝传来的笑声打断。
站直后邱澈又抬头望了一眼星空,反思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偷窥?
还不是里面有吸引她的东西......
她暗自笑笑,转身走进洗手间。
......
第二天六点,驿站对面武警部队的起床号准时响起,邱澈这两年习惯早睡早起,生物钟处于被父母一辈定义的“健康”状态。
今天天气不错,蓝天白云清风一样都不少,掐指一算适合干活,邱澈洗漱完点了根烟,戴上劳保手套到库房找颜料。
“早啊!”
二东走过来,倚着库房门,圆眼镜后面睡眼惺忪,而他面前的女人戴着鸭舌帽,扎起单马尾,蹲在地上,“搬砖”架势十足。
邱澈吸了口烟,问:“早上吃什么?”
“不知道啊,有志愿者做。”
只要有肉吃,邱澈不挑,但早上一般也没肉......
“准备整点啥?大师。”
“受杨老师之命,给集装箱外体查缺补漏。”
杨老师是这个环保组织的负责人,一个严肃又可爱的老头。
“那可是大活。”二东抻了抻懒腰,视线落在前方二楼,“听说你是雕塑师啊?”
“不是,我不专业,凑和玩一玩。”
“年纪轻轻就办过个人雕塑展,可不是凑合啊!”
邱澈了然,二东可以看所有人的履历。
“甘霖帮你买什么水果了?”
西北天干物燥,邱澈每天都得吃点水果。
“没让他买啊,昨天他爸妈来,他去车站接人。”
爸妈来了?邱澈一下想到甘星,可能尸骨取证完可以火化了......
二东笑了声,“北京一个面试官给驿站送温暖买的水果,没来得及卸车就被甘霖开走了,一会儿吃完饭再搬吧。”
邱澈找到颜料,打开盖子看了眼,绿唧唧......
“用不用找人帮忙打下手?”
盖子盖回去,“暂时不用,你先去忙吧,有事儿我叫你。”
邱澈工作的时候习惯一个人,清净,更易思考。
“那你忙,我过去看看饭好了没。”
“嗯。”
......
早饭大家都吃差不多了邱澈才进去,会议桌就是餐桌,本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没想到碗刚端起来甘霖走进屋,睡眼惺忪,满头炸毛,显然是从被窝直接爬过来的,可即使这样还是帅得一逼。
“吃什么。”
喃喃自语,不像提问,甘霖说完瞄了一眼高压锅里的白粥,滚烫散尽,只剩余温。
邱澈盛完自己的,面前递过来一个空碗。
甘霖看着她,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谢谢。”
邱澈把手里那碗给他。
两人面对面坐下,各自身后都有一整面窗户,绿色箱体,蓝天白云,清风和煦,舒适天气里白粥也变得有滋有味。
甘霖吃饭很快,一碗粥几口见底,吃完把碗一撂抬腿出去,坐到窗下木椅那抽烟。
邱澈架着胳膊端碗,视线尽头甘霖那头鸡窝被风吹得一边倒,散发颓废的凌乱。
咦?不对,邱澈忽然反应过来,最后吃完那个要洗碗......
这时二东从窗前走过,坐在甘霖对面,他让烟,二东摆手,没要。
吃光最后一粒米,邱澈起身收拾。
厨房里的一切她都不擅长,只能凑合干,刚捡完碗筷,一个男的走进来,说:“我帮你啊!”
是这次项目组的同事,但邱澈想半天也没想起名字。
“谢谢。”她没拒绝帮忙,因为男人已经伸手开始刷了。
“你叫邱澈吧?”
“嗯。”
“我叫“彭佳铭”,是个战地记者。”
耳熟,好像昨天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过,这个环保组织藏龙卧虎,永远有你想像不到的人出现。
邱澈乐意和普通人打交道,因为在她眼里,战地记者也好,街头小贩也好,都是普通人,但若让她感兴趣,还得戳到她的点才行。
彭佳铭很健谈,收拾厨房这十分钟里一直在抛话题。
“一会儿我们还要出去采买物资,听二东说杨老师给你安排了其他工作,甘霖好像也有事,就剩四个人去了。”
“嗯。”
“需要帮你带什么吗?”
“不用。”
怕彭佳铭觉得自己简短的回答过于冷漠,邱澈又补了两个字,“谢谢。”
“谢什么,咱们是一个战壕的兄弟。”
邱澈笑笑,对,是兄弟。
收拾完,她坐到刚才甘霖抽烟的地方,同样点了根烟,快抽完的时候四位伙伴穿戴整齐过来,三男一女站在面包车旁,看样子准备出发了。
“甘霖!”
那个女的冲会议室后面的宿舍喊了声,话音刚落甘霖出现,一身黑色运动装干净利落。
大家陆续上车,彭佳铭站在车门旁,冲邱澈摆手,“我们先走啦。”
邱澈点头,把烟掐灭起身干活。
刚才她一下恍然,自从甘星的尸骨找到后甘霖只穿黑色......
第七章
十点钟,手机来电,邱澈正好瞥到屏幕,摘下手套点开免提。
“大川。”
“干嘛呢姐姐。”
“怎么这么闲?今天生意冷清啊?”
“别咒我,生意好着呢,听我旁边多少人说话!”
屁都没有,安静如鸡。
邱澈仰头,刷子自上而下刷过,“打电话干嘛?”
“不是你说那个叫甘霖的跟你在一个项目吗?我关心关心,可别被他欺负了。”
邱澈哼笑一声,眼前浮现早上刷碗一幕......
“我昨天找派出所小杜聊天。”
“然后呢?”
“寻思帮你问问那案子情况嘛,谁知小杜说案件还没破,不能透露。”
说到案件,邱澈想起那天被请去派出所问话时的漫卷风沙,不禁眨眨眼。
昨晚......到底什么人跟踪她呢?邱澈在南方社交圈子不广,多半都是搞雕塑和画画的,这几年又在西北漂着,不是逛寺庙就是野外露营,偶尔和朋友喝点小酒,除了拒绝过几个追求她的人,想不起得罪过谁。
“这件事找机会我问吧,你问不方便。”
邱澈有小杜的联系方式,离开唐古拉之前特意要的,再说格尔木这边还有常海宇。
“你忙啥呢现在?哪天出发?”
“搬砖。”
大川干笑两声,“不说了,我这来客人了,回头聊。”
电话挂断,邱澈盯着补好的绿漆,颜色有些差别,估摸等干了能好一些。
......
中午太阳攀升至头顶,气温越来越高,邱澈蹲在背阴处抽烟解乏。
手机屏幕亮了,这次是微信,邱澈斜睨一眼,烟雾徐徐吐出,转头继续抽。
发信人是那个藏北汉子,他回去结婚后邱澈并没删除他,只是一次都没联系过,偶尔从朋友圈看到他和妻子拍的视频,一片天然草场上,藏装随风翻飞,藏族姑娘坐在马背后面,笑得明眸皓齿。
藏族男人身上有种特殊气质,比汉族男人多出的野性好像让他们格外会撩女孩子,也许这是邱澈最开始被吸引的原由,而他发的信息内容不过是打发无聊时间的自言自语,多半和邱澈是谁没什么关系,她不想回,也没回的必要。
烟抽完,二东走进驿站,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马甲工作服志愿者,看样子去外面捡垃圾刚回来。
“中午咱们吃手擀面。”
工具放回库房,二东出来瞥见蹲在后面墙角的邱澈,跟她说完话见有车驶进来。
是采买物资那拨人回来了。
邱澈歪头,车里一共四位,没有甘霖。
她划开手机,点开群聊,把这次项目中其他人的名字对号入座过一遍,战地记者彭佳铭,媒体工作者纪娟,动物学家郑嘉瑞,野外生存专家朱伟。
嚯!这个阵容,对比之下她好像滥竽充数的废材......
话说昨天大家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干嘛了?貌似一直走神想甘星的事情。
关掉手机,邱澈起身把烟头扔进垃圾箱,去帮忙搬东西。
彭佳铭挥手,“不用你们女生啊,太沉了,都回去。”
邱澈没说什么,伸手搬一箱就往库房走,大家见状纷纷过去,很快车里物资就搬空了。
洗手的时候邱澈和一个女的在洗手间遇上,她主动搭话,“看你这么瘦,劲儿还不小。”
“我就是一爷们儿。”
说话的女人叫“纪娟”,来自深圳,是个集气质与才华于一身的......黄金单身富婆姐姐,年长邱澈七岁,虽然脸上有一些明显的雀斑,但笑起来很温和知性。
至于她富到什么程度就不清楚了。
“咱们队伍已经有四个男人了,你还是站在我这边吧,再说长这么漂亮,哪里爷们儿了。”
说完相视一笑。
“小邱啊,你这手......”
“啊。”邱澈甩甩水,“这回信了吧。”
两人洗完往出走,结束一上午工作,需要适当休息一会儿。
纪娟从会议室零食区拿了两袋沙棘汁,递给邱澈,“尝尝这个,厂家赞助的,维生素含量很高,高原太干燥,容易上火。”
邱澈接过,撕开,从尾捋到头,一口气喝干。
“咳咳!这么甜!”
见邱澈被齁到,纪娟笑两声,“慢点吃,库房里好多呢。”
“没事。”
水杯正好在会议室,几口水喝下去邱澈感觉缓解不少。
旁边厨房,驿站志愿者在做饭,隐约有香味飘进会议室,邱澈摸摸肚子,体力劳动后总比平时饿得快。
“甘霖还没回来呢。”纪娟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