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朵滢然
时间:2022-06-06 07:02:46

  再说话时,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一骏是个聪明孩子,他早就发现我和他妈妈貌合神离。这一次,他发现了我草拟的离婚协议,又撞见我和女朋友约会……他不会原谅我了。”
  虞超说:“邓总,这是你们的家事,你回去和我师父好好谈。”
  邓衷石低叹一声:“如果能好好谈,我还需要找你帮忙么?”
  真有意思,话都被你说满了!
  你一上来就搬出李瑞福和他的黑马至臻,拿我的创业方案说事,故意调动我的情绪,就是等着最后收尾说一句轻飘飘的“找我帮忙”?
  虞超从未领教过说话做事自相矛盾的人。
  今天算是开了眼。
  她坐到邓衷石对面的椅子上。
  “我师父智商很高,这一点谁都否认不了。可他才15岁,生理和心理层面都需要家长的关注。邓总,你说找我帮忙,我不知道我能帮你什么。”
  “一骏经常提起你们这间书店。他说这里给他一种家的感觉。”邓衷石眼中忽然滑过一道浓重的惭愧,“昨晚,司机打电话向我汇报情况,也说了相同的话。”
  稍作停顿,邓衷石对上虞超的视线:“我很好奇,一个像家的书店会是什么样子。”
  虞超从他眼神中读到了失望和鄙夷。
  “352515店面不大,可能比不上你办公室的五分之一。书架有新的,有二手家具市场淘换回来的,一个书架的价钱抵不过你的一颗宝石袖扣。壁纸是圆圆姐自己选的,不够时尚花哨,因为她喜欢这种朴素的质感。只要是圆圆姐喜欢的,我和妹妹就喜欢。我们三人一条心——这是您想要的答案吗?”
  “你的意思是,你们非亲非故的三个女孩撑起了一个家?”
  虞超双手交握,嘴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
  “是的。在我们三个心里,血缘产生的亲属关系反而不如陌生人的善意可靠。我们的家,和你想象中的‘家’不是一回事。”
  邓衷石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如同参加一场浪费时间又得不出结论的辩论赛,虞超的耐心消耗殆尽。她无视邓衷石递上的黑色丝绸袋子,快速起身打开了书店的门。
  “邓总,你请回吧。”她说,“不管我和我师父有没有这层师徒关系,以后我还是会帮他。”
  “谢谢你,虞超。”邓衷石把黑色丝绸袋子摆在自助点餐机旁边,“我的联系方式都在这里。假如李总那边进展不顺利,随时欢迎你来找我。你的创业项目很有前景,我希望有朝一日它能实现,帮到更多的老年人群体。”
  虞超没有回答,扶着门静静等着他离开。
  邓衷石走出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一骏没说大话,你们这儿的咖啡的确和别的店口味不同。”他转过头,盯着等候已久的年轻男人,“孙助理,你先留下,和虞店长签一份提供饮品的购销合同,价格比她们的售价高15%,长期有效。”
  年轻男人愣了愣,很快点头似鸡啄米:“好的,邓总,一切照您的意思办。”
  -
  宣圆圆打来电话,说最快赶在傍晚回书店。
  不等虞超告诉她签了张大单的好消息,手机听筒已然传出嘟嘟嘟的挂断音。
  姐——
  手机一天一夜关机,刚打完电话又关了,你这是去哪儿了啊?
  困意如期而至。
  虞超打着哈欠,坐回柜台后的扶手椅。
  她膝盖上是一本新到的绘本,篇幅不长,配图精美,讲了一个得到和失去的故事,不仅适合小朋友阅读,更扣准了家长的心弦,久居童书排行榜销售冠军的位置。
  虞超微闭双眼,双手轻轻搁在绘本硬皮封面上。
  正好没人来,不如我小睡一会儿?
  她向后仰去,整个人偎进扶手椅软乎乎的靠背,把绘本抱在胸前,心满意足地闭紧眼睛。
  风铃声突然响起:“玎玲,玎玲!”
  条件反射似的,虞超腾地站直身体,面朝走进书店的顾客。“欢迎光临”的话尚未说出口,她就看到了一个眼白布满红血丝的满脸凶相的大男孩。
  “我应聘店员。”
  “到这边坐。”虞超打起精神,绕过柜台走到近前,“我先给你倒杯饮料,然后我们慢慢聊。”
  “不用,我不渴。”大男孩快人快语,“招聘启事上的条件,我只有一条不符合。不过我不需要你们包吃住,工资也可以降低,年龄要求放宽一点行吗?”
  “你不满18岁?”虞超摇头,“我们的用工标准必须是成年人,这是最基本的条件,没法通融。”
  大男孩忽然跪倒在地,粗着嗓子哀声乞求:“姐姐,你是好人,帮帮我吧!我家里出了事,爸妈都不在了,我得想办法养活我妹,我不能眼睁睁看她饿死……”
  “超姐姐,你别信他!”
  章雨沐声音尖锐,仿佛一支离弦之箭,从刚推开的店门射了进来。
  大男孩的表情瞬息万变。
  他脸上的哀求和讨好,就像一缕青烟,随着章雨沐冲进门带动的空气转眼间烟消云散。
  “我没认错人,你果然在这儿!”大男孩挡住章雨沐的去路。
  “沐沐?”虞超伸手接过章雨沐的书包,问的却是她又不上晚自习的原因,“你怎么早早跑回来了?”
  章雨沐忽略大男孩满是威胁的眼神,抬头看向虞超。
  “隔壁班有四个同学呕吐,校医担心是诺/如/病/毒。保洁阿姨挨个教室消/杀, 今天全校都不上晚自习……”
  “我最讨厌别人把我当空气!”大男孩忽然按住章雨沐的肩膀,“你怂了吗?怎么不敢告诉你这个姐姐我是谁?”
  “滚吧,肖赈,拿开你的脏手!”
  章雨沐一阵反胃,退后几步站到了虞超身边。
  “我知道你是谁。”虞超护住章雨沐,眼角余光锁定离她们最近的一个装饰花瓶,“居委会孟阿姨帮你和你妹妹肖娴说过不少好话,想让我们书店给肖娴提供一份工作。圆圆姐不同意,你就找上门兴师问罪,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人看了?”
  肖赈扯扯嘴角,充血的双眼瞪得老大。
  “在你眼中,我不是人。那她呢?她那守财奴的爸妈呢?”他手臂高举,指尖对准章雨沐的鼻子,“她家那么有钱,又中了彩票,帮一帮老朋友能有多难?我们又不是欠债不还……”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落在肖赈左脸上。
  清晰的鲜红色五指掌印,由他苍白的脸颊高高隆起。
  “你怎么不去死?”章雨沐揪住肖赈的衣领,声嘶力竭,“该死的人是你!是你!”
 
 
第三十二章 
  肖赈推了章雨沐一把:“我脏?可笑, 你们家有几个干净的?你爸挣的是捡破烂的脏/钱!”
  章雨沐后腰撞上桌子边沿,疼得眼前发黑。
  虞超连忙扶稳她,顺手抄起桌上的装饰花瓶, 指着肖赈的脸,呵斥他有多远滚多远。
  “今天先这样吧。”肖赈恬不知耻地笑了笑,“明天我还来。而且我专挑你们店里人最多的时候来。”
  “好啊!”虞超忍无可忍, “我随时恭候。”
  “切——”
  肖赈嗤笑着,慢慢走到书店门边。
  他取下世界微笑日的宣传单,狠狠踩在脚下,用鞋底碾了又碾。“你们俩, 还有那个不让我妹妹来打工的三十多岁的老女人, 仨人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就像这张破纸, 等死吧!”
  -
  四个月前。
  放寒假的第一天, 章雨沐早饭也不吃,不顾妈妈的“抗议”,她穿着妈妈最爱的那件雪白色羽绒服, 牵上卡卡的狗绳,带它出去遛弯。
  卡卡是一条两岁的边境牧羊犬,聪明,活泼, 亲人。
  章雨沐平时早七点离家、晚九点半回家,周末还要补课, 极少有时间和卡卡相处。
  不过,卡卡很爱它这位忙于学业的小主人, 每晚都要等章雨沐下晚自习回家, 一直陪她学习到深夜, 然后睡在卧室门外的窝里,第二天一早叫她起床。
  爸爸妈妈常说,卡卡就是家里的二宝。
  章雨沐也这么认为。
  章爸爸早年做金属资源回收,跑遍天南海北,吃了很多苦,终于创下了一番事业。初期打拼阶段,他不能把妻女带在身边,心里觉得亏欠,所以一回到燕都市,他就在优质学校云集的市辖区买了一套跃层,为章雨沐未来的升学提前打下基础。
  厨师和小时工负责家务,司机负责接送章雨沐上学放学,章妈妈重回职场,做回她最爱的舞蹈培训。
  章雨沐考上燕都四中初中部的那一年,章爸爸踩准行情,成为锌回收领域举足轻重的一位人物。
  章妈妈毫不示弱。
  同一年,她创办的“蜻蜓悦舞”品牌打响了名号。
  由章妈妈编舞、学员们表演的民族舞作品《遐思》荣获燕都市第十九届民间舞蹈大赛金奖。
  看见爸妈如此努力,章雨沐知道,她绝对不能当家里吊车尾的那个。
  像邓一骏感慨的那样,章雨沐每次月考、期中和期末,都是校次排名第一,从未有过例外。
  一家三口齐头并进,生活越过越好。
  初一下学期期中考试结束,章雨沐回到家,卡卡正在家里客厅地板上打滚。
  她和这个小家伙瞬间看对了眼。
  只要她在家,卡卡的小脑袋瓜任她揉,肚皮可以埋脸,爪爪随时随刻搭在章雨沐腿上。
  卡卡有神奇的治愈能力。
  和它相处的每分每秒,章雨沐忘掉了所有烦恼。她的心像在云朵上跳舞,即使遇见平日最讨厌的二手烟,她也一笑置之,避开烟鬼换个地方继续遛弯。
  章爸爸宅心仁厚,待人热情,不管是老家的亲戚还是新认识的朋友,他都秉着能帮则帮的原则,尽可能为对方解决问题。
  给亲友的子女找学校、找实习、帮忙安排工作尚算小事。一些人厚着脸皮借钱不还,金额雪球般越滚越大,虽然影响不到章爸爸的公司和章家的日常生活,却让章爸爸格外头痛。
  章妈妈说惟一的办法就是拒绝。
  渐渐的,章爸爸也想通了。毕竟被吸血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开始对那些人说不,不再借给他们钱。
  当堂而皇之伸手向老乡借钱成为习惯,这些喜欢不劳而获的人各种不适应。
  其中就包括肖赈和肖娴的爸妈。
  同样是做金属回收生意,肖爸爸肖妈妈没有章爸爸那种吃苦耐劳的本事,只做了一两年就放弃了,靠着老家几十亩田地收租和在燕都市打零工养育子女。
  肖赈是章雨沐的小学同学,同一年级不同班。
  两人关系谈不上多好,体育课碰见了最多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肖爸爸是个爱张罗的人。他总是故意等到章爸爸出差返回燕都的那几天召集老乡聚会。这样一来,脸皮薄的章爸爸自然不会拒绝参加。
  借钱借不到手,就蹭吃蹭喝、蹭烟酒和日用品。
  章雨沐上了初中以后,章爸爸为了女儿的未来打算,决定每月存一笔钱用作教育费,这些钱绝不轻易动用。
  近一年,锌价格浮动较大,再加上金属回收行业越来越卷,章爸爸公司的现金流出了一点状况。
  开源前要先节流,章爸爸不再参加老乡聚会。
  即便是自称铁哥们穿开裆裤就认识的肖爸爸亲自登门邀请,章爸爸也是相同的回答:“不去。”
  时间久了,不明真相的老乡颇有微词。
  肖爸爸私下里炒期货,了解行情,但他从不帮章爸爸解释,甚至经常火上浇油,唯恐老乡们对章爸爸的误会不够深。
  这些陈年旧事,是惨案发生后肖爸爸在审讯中亲口/交代的。
  “你们看到了,我家就是这么个情况。儿子学习不好早早辍了学,女儿有病需要长期治疗,我媳妇身体病病殃殃,我们一家四口只有我一个劳动力。在超市当保安,一个月到手才4000多,房租吃饭都成问题,我不炒期货我喝西北风吗?”
  “我赔了很多,马上爆仓了,之前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一回实在没别的办法,只有向老章借钱渡过难关。”
  “他不借给我。他说他公司员工已经两个月没发工资,快过年了他不能让员工寒了心,要把他的一笔奖金拿去发工资。”
  “运气这东西,怪得很。我一辈子不走运,老章买个彩票就能中奖,你们说还有天理吗?”
  “彩票中奖的事,他闺女告诉我儿子的。”
  “我没撒谎,警察同志,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真的只是去他家借钱,我一时冲动拿了他们家厨房的砍肉刀。什么事先预谋,我不承认,没有预谋!上了法庭,我还是这么说!”
  初三上学期期末考,章雨沐依然稳居校次第一宝座。
  回到放寒假的第一天,回到她带着卡卡出门后,回到她在小区广场遇到肖赈和他聊天,回到章爸爸章妈妈打开门招待肖爸爸的那个时刻……
  “我回不去了。”章雨沐泣不成声,“超姐姐,我恨我自己。”
  虞超紧紧抱住章雨沐,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肖赈不是人!卡卡一定是他害死的。警察叔叔让我舅舅把我接回去照顾,我本来带上了卡卡,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司机跟我说,它从载我行李的货车里跳车跑了。你能相信吗?超姐姐,就是那种上了插销的厢式货车,卡卡虽然聪明,但它打不开只有外面才能开的门。”
  章雨沐的讲述断断续续,虞超认真听完,将时间线拼接完整。
  边境牧羊犬卡卡的尸体,在警方带肖爸爸指认现场时被发现于章家冰箱的冷藏室。死因是窒息,凶手身份不明。
  “它的骨灰和我爸妈的安放在一起,在北郊的树葬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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