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
大概过了半分钟,里头传来脚步声。
“咔嚓——”,门被拉开。
那一瞬,傅宗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对面的“幻影”开口说话:“傅宗羡……”曲照咬了咬唇。
她为什么来找他呢……
她记得之前在祁城博物馆看傅氏的收藏特展时知道,他的爷爷是将军……
既然他家有这层背景在,那是不是……
“傅宗羡……”开口有些艰难,她声音压得很低,“陈嘉峪去南迦巴瓦峰找他的父母……被一个境外犯罪团伙挟持了……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出境了……事情有点麻烦……你爷爷是将军……如果你们家在这方面的关系还没有断……能不能……”
“曲照,”傅宗羡低沉着声,“你真是让我‘惊喜’。”
她为什么总能在给他带来意外的希望后,再给他泼一盆冷水?
她为什么能如此游刃有余?
她究竟知不知道,她的一字一句都是无形的刀,在他的心上划?
原来……她不是不能打破原则。你看,才狠心拒绝他,为了别的男人,她可以放低姿态回来找他帮忙……
而更可悲的是,他拒绝不了她……
曲照死死攥着衣角,说不出话。
傅宗羡:“想好了,确定要我帮忙?”
曲照:“如果你答应……”
“如果我答应,要你做什么都可以?”他抢先她一步替她回答。
曲照埋下头,不出声。
傅宗羡眸光深沉,凝着她:“如果,我要你呢?”
世界仿佛掉入了一片空寂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照抬头。上前一步,她双手颤抖地伸到傅宗羡的腰间,握住他的衣服。
踮起脚,她吻上他的唇。
致命的柔软,此刻就贴着他的唇……那令他沉沦的气息,此刻就在他的周身萦绕……
明明那么亲密,他应该迷失的,不是吗?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那么痛……
他终究是拉开了她。
“你走吧。”他转身。
“傅宗羡……”
“为了别的男人跑到我这里来献身……”他回转身看着她,眸光深如潭水,“曲照,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我怕等下在床上想起来这件事,我会做到你下不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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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这么说,但第二天,曲照还是看到了新闻。
年轻的女播音员声音清脆悦耳:“近日,著名青年企业家陈嘉峪在南迦巴瓦峰失联,疑似被境外犯罪团伙挟持出境。据悉,军方已介入调查。”
而不过一天,陈嘉峪便在当地警方的护送下回来了。
站在阳台上,曲照没开灯。
一片漆黑中,她抬头望去,月亮散发着微光,天上没有星星,一切寂静又神秘。
不远的对面,风拂过大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忽地记起,白天好像看到它们发了新芽。
渐暖的三月,一切都焕发勃勃生机。而她呢?她有注意到阳光逐渐变暖,风不再像寒冬里的那般凛冽,早晨的窗台已经有了小鸟的身影吗?
不,她没注意到柳树已经长出了长长的枝条,阳光早已流泻一地温情,春风早在她不经意间无数次抚弄她的发梢……
她的生活不知从何时起,和一塌糊涂挂上了钩……老天似乎总爱跟她开玩笑,仿佛总有无数她承受不来的意外在等着她……
美好似乎早就与她无关,她已经不记得她最初对生活的憧憬是什么了……
手机屏幕在黑夜里亮了又熄,熄了又被她按亮……
终于,她还是拨通了傅宗羡的电话。
那头接通了,却没出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彼此就这么沉默着。
安静到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熟悉的呼吸声。
曲照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谢谢……”
那头默了几秒。缓缓,傅宗羡的声音传来:“这是你该有的自信。你知道的,只要你开了口,我都会如你所愿。”
又安静下来。
良久。
曲照说:“我要去美国了……”
傅宗羡心跳一滞。
“曲阳生病了……渐冻症……”曲照声音哽咽,“我要带他去那边治病……你知道的……这个病治不好……所以……傅宗羡……我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冗长的死寂。
傅宗羡喉咙发紧……
她说得委婉,可他怎么会听不懂她的话?
不是因为曲阳的病治不好,所以她不会回来。
而是——
她不会再回来,他们结束了。
好半晌才抑制住心底翻滚的疼痛,他强作镇定,问:“什么时候走?”
曲照:“明天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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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大结局
曲照觉得,人生就是一场修行,而这修行中至关重要的一课,莫过于断舍离。
宽敞明亮的机场候机大厅,人山人海,有人在办行李托运,有人在安检,有人在等。
沈知行抱着曲阳,曲照在逗曲阳玩儿。
小家伙的情况不容乐观,咿咿呀呀时鼻音很重,声音也嘶哑,流口水的次数变得很频繁。
方才曲照喂他喝水时,发现他吞咽似乎也有困难,水没喝下去,反倒被呛到。玩玩具时小手也明显不灵活了,看起来有些无力……
曲照鼻子一酸。
人生在世,无能为力的事总是如此多……
她在心底祈祷,祈祷她的姐姐和她的父母在天有灵保佑曲阳……
终于,排队过安检。
下意识,曲照回头看了眼身后。
而就是这一眼,她看到了人群中,身形颀长的男人远远立在那里,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
曲照看着他迈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而走到一半,他停下了。
他看着她,目光只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就好似这尘世的纷扰和喧嚣都与他无关。
曲照终是抬腿朝他走去。
她停在他的对面。
两个人的视线始终不离彼此。
然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对方。但双眸仿佛早已经诉尽千言万语。
终于,曲照抬手,拥抱了他。
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心跳传来的震动,那震动隔着衣服,却直达她的心脏。
她说:“傅宗羡,我想,我爱的是你这个人。”误认也许是她对他产生特殊情愫的原因。但,她最终爱上的,是他这个人。
“傅宗羡。”她声音闷闷的,“就到这里吧。你要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还有……别找我。”
她松开他,转身。
“曲照……”
身后,男人忽然出声。
曲照脚步顿住。
沉默。
傅宗羡的双手不知何时握紧。
一切都好像还来得及,可一切又好像都无能为力……
不远处,离开安检队伍的沈知行抱着曲阳,曲阳忽地直起身子朝着曲照的方向挥手:“小、姨——”口齿不清,奶声奶气。
曲照愣住。
这声“小姨”不但惊到了曲照,也惊到了傅宗羡。
没有人比他和曲照更清楚,小家伙除了爸爸妈妈,什么也不会,这是小家伙头一回叫小姨……
他看着对面的小家伙。
小家伙似乎也看到了他,在沈知行的怀里踢着小腿,朝他挥舞着双手。
傅宗羡知道,小家伙是让他抱。
视线最终落在曲照的背影上,傅宗羡低声:“一路顺风。”
曲照蓦地记起,他出差去澳洲那次,她也对他说:“一路顺风。”
背对着他,明知道他看不到,可她还是笑着应他:“嗯。”
看着那背影离他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安检口后……那一刻,傅宗羡不知怎的想起了《目送》里的那句话——
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虽说龙应台讲的是母子,可傅宗羡觉得,那一刻,曲照的背影也在默默告诉他:不必追。
他终于接受事实——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
人流如潮的候机大厅,男人捂着胸口跪倒在了地上。随即,有热心群众围了上去:“先生……先生?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
这年初夏,青海、云南发生了地震,袁隆平、吴孟超院士相继去世……
举国哀痛。
很有一阵子,断断续续地下雨,或大或小。
空荡的房间,电视里正放着新闻,声音将本就沉静的房间衬得更寂寥。
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钻进室内,照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头上,黑发掩不住丛生的白发……
从机场回来后,那晚,他一夜白头。
人们哀怨上天带走了伟人。
他不由得想,上天真的听得见世人的祷告吗?
活了这么久,他只在三十岁生日那天向上天许过一个愿。
结果呢?
新闻上在放袁隆平院士的遗体送别仪式。看着被鲜花簇拥着的安详沉睡的老人,傅宗羡靠到了沙发靠背上,双手捂住脸,眼泪就那么无声息地从缝隙间流了下来……
-
八年后。
祁城慈善基金晚宴。
舞台上,年轻女子纤长的手指在钢琴上起起落落,弹的《岁月》,而与她搭档的小提琴演奏者竟是个小孩子。
傅宗羡的注意全被那孩子吸引了去。因为他留着长发,却穿着身小西装。
傅宗羡一下子都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个男孩子还是个女孩子。
直到小提琴的声音和着钢琴声响起,那孩子伴随着拉动琴弓的动作抬头……
那一瞬,傅宗羡僵住。
那孩子精致的眉眼……和他记忆深处的某张脸……如同复制……
音乐渐弱,即将迎来全曲最牵动人心的间奏,大家情不自禁感叹、鼓掌。
而就在间奏响起的那一刻,傅宗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令他日夜辗转反侧的熟悉背影……
那背影转过身……
他还没来得及去看她的脸,视线落在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她的手挽在男人的臂弯里,傅宗羡看向她身侧的男人……
陈嘉峪……
他看着陈嘉峪小心翼翼护着她,两人在聊着什么……陈嘉峪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忽然红着脸抬手打了陈嘉峪一下,陈嘉峪顺势将她的手握住,眼底流露出满满的宠溺……
待他们走近,傅宗羡终于听到他们的对话……
陈嘉峪:“舒赞那臭小子,先来的也不知道捣没捣乱。”
曲照:“应该不会,我哥带孩子我很放心,他不会给舒赞胡作非为的机会。”
陈嘉峪低头看向她的肚子:“希望是个妹妹,我接受不了再来个臭小子……”
“那要是弟弟呢?”曲照问。
陈嘉峪眉心打了个结:“不会那么晦气吧……”他的眼神随即变得暧昧,“要是弟弟……那我就再努努力?”
曲照又抬手打了他一下:“没正形,不许再说。”
“好好好。”陈嘉峪将她搂得更紧,“长得帅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听女孩子的话。”
曲照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而后低头笑了。
……
那一刻,傅宗羡竟悲哀地觉得,他们很有夫妻相……
目光重新回到舞台上正拉着小提琴的孩子身上。他想,他已经知道那孩子是谁了。
他忽地就记起了许多往事……
宜清苑生活的点滴,医院电梯里的那个吻,麗川岛的山水,澹云山的云海,那张命运使然般遗失的合照……还有那夜,南亭公馆空无一人的地下停车场……
白茶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原来,早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他在心里问自己: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下着大雪的寒冷夜晚,他为什么要放她走呢?
之后也有很多次,她转身离去的时候,他为什么就那么看着她走了呢?
他可以不讲理,强行留下她的,不是吗?
其实,他不是没有过再像最开始那样强行囚住她的念头的……
再用曲阳要挟她也好,把她关起来也好……总之,让她走不出他圈划的范围,离不了他,一辈子只能依附他……
甚至当初在书房看她的那些证件时,他想过就这么拿她的身份证、户口本去民政局找个关系登记好了……这样,她就真真正正是他的妻子,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