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哭会难过的江茶好像又被她彻底埋葬在了昨晚的大雪里。
迟燃没松手,浅笑着问她,“要我陪你一起吗?”
江茶的脸上飞速闪过一丝不自然,又很快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她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来,拉出一点距离,“没关系,我自己可以的。”
“好。”迟燃没僵持,后退两步,“我在院子里等你。”
“嗯。”
江茶看着木门缓慢合上,迟燃的身影在不断缩窄的门缝里消失,脸上的笑也随之荡然无存。
奶奶睡眠不好,容易起夜,江茶给她订的始终是单人间,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东西。
江月兰节俭,屈指可数的遗物旧物很快就被整理出来,江茶把祖孙俩唯一一张合照的相框倒扣在顶层,合上纸盒的盖子,最后一眼鬼使神差看向了床底。
那里有一只木盒子。
记忆的闸门被猛然释放,江茶记起了它。
八九岁的换牙期,她总忍不住想吃甜食,江月兰怕她长虫牙,把家里为数不多的糖全都锁进了这只木盒。
每日只限量供应一颗糖,童年难得的甜味是小江茶梦寐以求的温存,尽管多年以后她不再爱吃甜食,也没有忘记过那些劣质糖果带来的甜蜜。
放下纸箱,江茶把木盒从床底扒拉出来,上面没有落灰,证明主人并不曾冷落它,斑驳的盒身被一把细细的生绣小锁锁住。
江茶认出来,这把是自己初中时用来锁日记本的小锁,没想到这么小的东西也被奶奶保存了下来。
思考几秒,她滑动出自己的生日,锁扣“咔哒”弹开,露出里面的内容。
一只老式相机,一堆很厚的牛皮纸信封。
所有的信封上都没有来处,也没有寄处。
只有歪扭笨拙的“江月兰”三个字,是奶奶亲手写的。
江月兰没有读过书,不识字,小时候老师让家长在试卷上签字,江茶总是自己越俎代庖签上,直到有一次被逮住通知了家长,江月兰才知道这件事。
江茶当时咬死是自己考的太差不敢拿给家长签字,她错误地以为这样可以避免奶奶的尴尬,可那夜奶奶房间的灯一直亮到半夜。
她躲在门口,看见已过半百的老人伏在桌上,一笔一划,费力地练习着自己的名字,丑陋歪斜的字体爬满了三页纸。
记忆中老人那夜佝偻的身影像一棵枯树,恍惚在眼前晃出来温暖的釉色,江茶鼻尖一酸,几乎是忍着喉头的酸涩咽下眼泪,打开信封。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飘了出来,上面是小女孩背着书包远去的背影。
背面有老人艰难的笔迹:茶茶,7岁,第一天上学。
再拆一封,是额间贴着小红花贴纸的江茶。
茶茶,8岁,第一次得小红花。
茶茶,9岁,第一次换牙。
茶茶,10岁,第一次考满分。
……
一张又一张,照片上是一岁又一岁的江茶。
江月兰像个专属于她的拾荒者,永远步伐缓慢地跟在她身后,事无巨细捡起那些她记得和不记得的第一次,用笨拙又诚恳的方式记录着她每一步的成长。
或许你早已遗忘的瞬间,总有人在看不见的角落捡起它,视如珍宝,长久又小心翼翼地珍藏。
房间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寒风似刀,几乎刮花了她的脸,泪痕被吹得发疼,江茶吸着鼻子,固执地继续拆解下去。
十六岁开始,照片记录不到离家的江茶,信封里的东西变成了打印出来的剧照。
《江湖》中的小哑巴。
妆容艳俗的妓|女。
被掌掴的插足小三。
镜头不足三秒的无名宫女。
……
江茶倔强地抹一把脸,摸到了满手的冰凉,眼泪来不及风干,几乎在寒风里变成了冰碴子。
最后一封,份量沉重了很多。
眼泪无声流着,流经下巴,一滴一滴落在信封上,隐隐透露出内部的红色。
是存折。
江茶抽泣起来,泪眼模糊里那些字句像刺一样刺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