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林澄下班的时候,外边已经是凌晨四五点了,她的工作作息时间一向不规律,天空刚划出一抹白色,印着漆黑的天。
黑夜颠倒,她眼神疲倦,有些犯困,酒吧的人也几乎走的差不多了,还剩下的无非就是些喝醉倒地的人,与她无关。
“先走了啊。”林澄向着其他工作人员打着招呼,脱掉套在身上有些宽大的工装,拿着东西从后门离开。
她打开门,一阵寒风袭来,身体忍不住有些颤抖,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抹胸短裙,露出一大片深陷的锁骨,很漂亮但抵不住这风。
“姐姐。”好听清润的一声声音传入她的耳畔。
在暗处,微微透着微弱的光,林澄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门后边的李清洲,有点诧异的挑了挑眉:“小朋友还没回家啊?”
“嗯,在等姐姐。”他今天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厚卫衣,刘海很乖巧的遮住额头,在微光下,露出黑色的眼睛,像是一只眼睛湿漉漉等着主人的小狗。
今天看着很乖,林澄笑了笑,心里感叹一句,这就是奶狗年下的魅力吧。
“你明天不上课吗?那么晚了还等我。”她看着李清洲手上拿着的一件黑色羽绒服,他微微靠近自己,把那件羽绒服披在她的身上,“姐姐穿上吧,外边很冷。”
林澄的确很冷,酒吧里的温度和外边的简直是两个极端,于是她也不扭捏拒绝,干脆穿上了,等她穿好那件羽绒服才发现,李清洲特地挑了一件长款的羽绒服。
衣服很长,拉上拉链能到小腿下边些,温暖很快就席卷而来,这衣服把她裹得很严实。
林澄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我现在是不是穿的很像个萝卜?”她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黯淡,她早就很多年没有穿过羽绒服了。
从过冬不再有人关心她,不再有人提醒她。
林澄总会忘记变冷降温的天气,这些年她习惯了过得不好,自己也没想过好,职业也不允许穿成这样,反正冷着也就无所谓,冷冷更清醒。
所以当这身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时,她都会有些恍惚。
“没有,姐姐还是很好看。”李清洲否认了她的玩笑,表情很认真。
林澄打算看在他今天那么细心的事情下,不再计较这个弟弟三番五次喊她姐姐的不满,她低下头调侃他,“嘴挺甜啊。”
嘴上那么说着,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不过李清洲的确没有说错,在他的眼底,女人从开门走出来,细腰直角肩,穿着的短裙很漂亮,能显出她完美的身材,可就算现在穿上有些臃肿的羽绒服,她看着还是很瘦很高,皮肤很白,妆容精致。
“姐姐现在有空吗,快早上了,想请你去吃个早饭。”李清洲没理会她嘲讽的调侃,转开了话题。
“你们大学生没有早八吗?不上课吗?”
她现在觉得眼前的弟弟好像时间真的很充裕,每天都过来见她,又什么都不表示,这还是这一周里难得开窍等着她。
“有,所以请姐姐吃完饭我就要去上课了。”其实他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之所以那么急迫,还是因为在几个小时前,林澄中途休息的时候,被朋友叫过去喝酒。
她酒量特别好,一个人能喝一大桌,只是那桌上有好几个男人都拿着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她,工作服穿在她的身上本来就很大,更何况今天她穿了一袭短裙,露出那一双细长的腿,李清洲看到了那群男人在她身上打量的眼神,他不太舒服。
尽管林澄压根看不上他们,她也就喝了几杯就撤,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对待那群男人的目光,只扫了一眼,淡淡抛下一句“喝的尽兴”就离开了。
“这就是那娘们?穿成那样装什么清纯?”
“是啊,不是说玩的很开么,长的是真不错,那双腿真绝了啧啧啧……”
从林澄走后,那群人就开始在背后讨论,嘴边的话越来越污秽难听,李清洲蹙着眉头听不下去,拿起吧台的一杯酒就向着那群人走过去,佯装不经意的把那杯酒净数撒到那群人身上,包括高脚杯也摔了过去。
……
于是才有了此刻的这一幕,林澄是知道李清洲那顿操作的闹剧的,因为后来处理那边的事情,还是她找顾婷佳亲自去处理好的。
所以在门口见到李清洲的时候,她也明白今天弟弟怎么主动起来了。
到底还是大学生,做事莽撞不顾后果,不过林澄觉得自己很喜欢,因为她也是和李清洲一样的人,她就喜欢这样不顾一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
“那就抓紧时间吧,我知道有家店的早餐很好吃,走吧。”她没拒绝李清洲的邀约,其实她比那家伙要直接多了。
不像有些弟弟,一定要玩欲擒故纵,装高冷的戏码,林澄什么人都见过,早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她这次还真的看走了眼,李清洲不来找她的那一个礼拜,纯属是紧张的,有人刺激他,他才被赶鸭子上架。
林澄其实是真的饿了,所以带着李清洲去了自己经常会去的那家早餐店,现在这时间,只有那家早餐店会很早就开着。
“小澄来啦,诶这小男孩谁啊,还是老样子吗?”老板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婆婆,这家的早餐店,也算是多年老字号了。
林澄小时候就一直来这里,和这家的一家人都很熟。
“嗯,婆婆还是老样子,你呢,和我一样吗?还是要吃什么?”
她拉着李清洲在小摊子边上坐下,看他东张西望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没来过这儿。
“都可以,姐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李清洲望了望周围的环境,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凌四点半,小摊上只有他和林澄两个人。
“这么早就有人出来摆摊了吗?”
“没有,只是我出来的早,所以这儿的婆婆每次在我上晚班的时候,都会很早就开。”
林澄小时候经常被妈妈带过来吃早餐,因为那个时候在家里,除了熏人的酒味就是辱骂声,在这儿时常也是她和妈妈的一片安详的地方。
李清洲听得一愣,周围的环境很朴素,但是蒸笼里的包子香味飘着风溢出来,锅里有着一股奶香味,他没想到原来林澄也会来这么普通的小摊吃饭,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眼里看着她,看她唇边带着温柔的笑和这儿的婆婆说话点单,语气都柔和了很多。
“那就老样子吧,来两份,谢谢婆婆。”老婆婆给她了一张单子,她双手接过笔,在上边圈圈划划,写完后交给她。
“早餐也那么复杂吗?还要写菜单?”李清洲不解的问着。
林澄没立刻回答,是等身边的婆婆进去准备东西了,才开口解释的:“这一家的早餐店是一个老爷爷和老婆婆开的,他们记性不太好,所以来这儿的客人都会很自觉的写下来要吃的东西。”
“姐姐经常来这儿吗?”李清洲看她好像很了解这儿的样子,对待老板也有几分难掩的亲昵。
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过了一小会儿,东西就上上来了。
其实就是很普通的早餐,两份豆花,两盒小笼包子,和两碗热气腾腾,瞟着香味的豆浆。
李清洲吸了吸鼻子闻了闻,豆浆很香,和其他地方买的早餐不太一样。
“尝尝吧,这家很好吃的,豆浆都是现做的。”说罢,她也不再多说,拿起勺子就开始吃。
他看着面前的一幕点了点头,豆花很嫩,入口即化,很好吃。
林澄没说错,这家的早餐,看似和其他家的一模一样,但是味道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李清洲一口舀了好几勺,边吃边夸,“真的很好吃,姐姐要不以后我们一起过来吃吧。”
“以后?”她听着这话拉长了语调,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放下勺子有些无奈,“打心眼觉得要追我了?”
“嗯。”他嘴里含着吃的,很坚定的点着头。
在林澄这边看来,眼前的男孩看着呆呆的,长得很奶,蛮帅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脑子有点不太好。
她双手环胸,目视着他:“你是没听过我的那些传言还是什么,上赶着和我谈恋爱?
想过和我恋爱,会被别人怎么说吗?”
林澄放下身段,语气很温柔,像是劝着一个不良少年迷途知返似的,很像个大姐姐。
虽然她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但这种没踏入过社会的弟弟,她是觉得很有意思,但要是人家糊里糊涂就被自己骗过来了。
她心里总有股罪恶感。
但李清洲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应该说,他听到了几乎全部关于林澄的那些不好的传言。
“姐姐,外边说的你事情,我都听到了,但我是认真的。”他也放下手里的勺子,坐直了身子,表情严肃,语气诚恳。
冬日的天还是很暗,只有一点点光亮,路灯关的很早,小摊上的白炽灯很暗,她看着眼前的小屁孩,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些骗人的证据。
但都没有,的确什么都没有。
女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从那些人嘴里知道,我最讨厌城大的学生吗?”
从第一天认识李清洲的时候,这人就是穿着城大的那身校服进的酒吧,林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但她没说。
这话一出,反倒是问的李清洲说不出话来。
这一个礼拜,因为自己加了林澄的微信后,许净和一帮子室友都在劝他赶紧脱身,说他肯定是玩不过人家姐姐的。
于是,许净和他身边也在酒吧打工的朋友,对着他说了很多关于林澄的事情。
“我告诉你啊,李清洲你别上头,人家姐姐根本不会对你动真感情的。”
许净脸很臭,生怕李清洲被骗,找了一帮朋友,全在说林澄那些年的事情。
“林澄,今年25岁,四年前是城大我们这所学校的学生,后来因为付不起学费,还被室友举报偷钱,城大就被她给开除了,你说这种人品有问题的,你喜欢干嘛?”
这件事情只要是同年级和林澄一起入学的人,都多多少知道些,许净是从前几届的学长嘴边问出来的。
总之不是什么好话,李清洲不相信,也懒得听许净那张嘴里自带偏见的话。
他是直接去找的那个说出这话的学长,询问事情的情况。
其实是这个意思,但是许净省略了很多很多。
“林澄那个时候考进城大,成绩其实特别好,那天她来报道,有很多学长要去给她拿行李,就是都被她拒绝了。”
李清洲觉得不难想象,在他心里,林澄就是个面冷的人,但其实真不是那样。
“我那时候对她印象蛮深的,毕竟漂亮的女生谁不记得对吧,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像现在这样,入校那天她穿的很简单,大概那个时候是九月份的夏天,可是她穿着一身长外套和长裤,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
每年的入学季都是夏天,身边人都穿着短袖短裤的时候,只有林澄一个人穿着一身长裤长衣,那年的她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小脸透净没有任何妆,很干净,很清纯。
“我还有那个时候的照片,我拿给你看看。”那个学长说着就从手机里开始翻照片,翻了好一会才找到:“诶,你看就是这张。”
那是一张大合照的照片,照片里女孩笑的很害羞,穿的很干净简单,在人群里拍出来也很睹目。
“唉,但是好景不长。”那学长叹了口气,“开学没多久,林澄她继父就三番五次来学校打闹,你猜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李清洲脸色有些浓重。
“为了让林澄退学,三番五次来学校撒泼,说是家里有一大屁股债要让林澄去还,说她这学肯定是上不起的。”
李清洲没法想象,在林澄也才刚刚20岁的年纪,她会面临这么难堪棘手的事情。
他继父闹得事情很大很大,一个五十多岁胡子拉碴,头发很长很杂,一身酒气像个无赖,无赖就那么坐在地上撒泼,大嗓门在整个校园喊着:“林澄她付不起学费的,我也没钱给她,你们让她赶紧退学,给老子滚回去还债。”
在那样的一个年纪,有几个学生见过这样的一个父亲,林澄也没有办法,她上前好声好气的让继父先回去,但每次都会被男人一把摔到地上。
那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却不脆弱,她眼角红了,却不流眼泪,一直坚持自己会兼职来交学费的,面对继父的大打出手,她眼神恐惧害怕,却不愿意妥协。
到现在,他还能记得那时的场景,一个五十多次的沧桑男人,被保安拖出去时,嘴边都说着难听污秽的话,攻击着自己的女儿。
“小**,贱.人,你给老子滚回来。”
“那个时候,就有很多人开始在背后议论她了,但她没有放弃。她继父大概来撒泼了半个学期,最后一次来不知道对林澄说了什么,她竟然同意退学了。”
女孩第一次咬着牙掉下眼泪,滚烫的泪水掉在地上,背脊弯了,任谁问她原因她都不说,只说自己要退学。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林澄学习成绩很好的,学校就一直不同意,直到后来被查出来她们宿舍丢了钱,所有人理所当然的怀疑到林澄的身上,后来也的确在她包里搜出了那包钱。”
她缺钱啊,所以一定会偷钱的,她继父都是那么烂的人,养出来的女儿肯定也是个烂人。
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后来林澄就被城大退学了。
女孩没有什么朋友,一个人来也一个人走,她父母很早就离异,母亲也在好几年前死了,她就拿着自己的行李,走出校门,背影像个破碎的娃娃,漫无目的的走着。
“再后来,林澄就去了酒吧里,一开始听说是卖酒,还是和别人拼酒什么的,再后来听说,她和那个酒吧的老板勾搭上了,然后给了个体面的工作,成为了DJ常驻。”
林澄的传言很多很多,比如李清洲的室友许净每次去“城角”酒吧,都会看到女人身边的男友变了又变,所有人于是都觉得她会玩,私生活混乱。
因为她的家庭就很不好,不是吗?
人们只看到了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真正的真相,谁也不会在乎。
所以林澄的一大半传言,全是城大的学生传出来的,恨她的讨厌她的都有。
“你们城大的学生很能造谣,你也是城大的,所以小朋友,姐姐也是为了你好,第一我很讨厌你们城大的每个人,第二,为了你好,和我恋爱你也就出名了,才刚刚大一,好好学习吧,何必自毁前程。”
林澄看着他,指尖一上一下的敲着桌子,她当年也是和李清洲一样,那么简单单纯,干干净净的来到城大。
她以为自己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是妈妈嘴边的新生活,可是没有。生活从来没有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