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林简转移话题的时候还盯着那个果汁空杯看了一会儿。
“下午约见一个药厂的人,再谈谈。”
秦著的话轻描淡写,可是这其中的波折确实常人无法预料。
这个唐尼,秦著之前也是见过的,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唐尼提出的条件是让秦著将家中一个宋代的钧窑瓷器拿来兑换。
一个是国宝,一个革命党人亟需的药品,这两厢之间秦著无法权衡。
期初,他是一口回绝的。
却不想,药品数量不够,只到达了三分之一。
他怎么可能不为难。
“你要去做什么?”秦著随口一问。
“我今天没有什么事,准备下午去图书馆查找一些资料。”
秦著与林简就这么冷了场,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什么过多的话语。
没有那么熟络的关系,所以总是会无话可聊。
或者应该说是不知从何聊起。
在上海的时候,萍水相逢。
在天津的时候,寥寥数语。
在美国的时候,只剩尴尬……
可是秦著宁愿这么没话可说,也不愿意找借口走人。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林简实在是被逼的没话找话说了。
“不用你帮忙,你安心念书就好。”秦著的话就到此结束。
“我觉得夏琬可以给你帮忙,她就是学医的,她懂这些。”林简搜肠刮肚的找话说。
“我知道,我也是学医的。”秦著总是能把林简的话茬给截住。
“那是不是去别的国家能找到一些药啊?”她开始口干舌燥。
“时间上来不及。”秦著其实很想就这么静静好好看看她,自己把她娶进门,还没有来得及了解一二。
“哦。那还真是困难了。”林简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我该去图书馆了。”
方才她还说是下午去,现在急于逃离,于是就这么“不择手段”了。
秦著笑了,她杀人都不怕,跟自己说话竟然这么紧张。
林简坐在安杰的车里,心慌的都有些提不上气来,这个秦著真是叫人无法形容。
他的一双湛若寒潭的眸子里,看似古井无波,可是怎么都让人觉得他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不用特意的去审视,就让人无法招架。
林简觉得自己对他有好几种情愫,尊敬,崇拜,害怕,紧张……
自己与他独处,真是煎熬。
他给的身份是妻子,可是自己连个丫鬟都不如。
想着夏琬到底怎么喜欢上了这样的人呢?
匪夷所思。
第8章
秦著见到唐尼,对方的条件依旧是钧瓷,秦著依旧觉得为难。
他在安杰面前把一个茶杯砸得粉碎,骨节捏的“咯吱”作响,咬牙切齿的愤恨:“这帮洋鬼子,还真是叫人恶心!”
“要我用老祖宗的东西换治人命的东西,倒不如他把我的命拿走!”
“混蛋!真是一帮子强盗!难道他们英法联军在圆明园的时候抢的还不够多吗?!烧杀抢掠的还不够狠吗?他们在中国敛走赔款还不够吗?”
“王八蛋!”
秦著丢弃自己的修养与学识,痛痛快快的就这样在三楼骂的畅快淋漓,可是他知道这酒醒之后,自己依旧得不到药品……
只能是一时痛快而已!
夏琬回家就看着方氏兄妹和林简都一起站在客厅里仰头望着三楼的动向,于是问道:“怎么了?”
“说是秦著喝醉了,今天去药厂又碰了壁。所以大发脾气呢!”
“让他痛快一番也好,要是我,我也会这样的。”
“那也得去劝一下,不能这样喝酒,伤身体。”
“安杰在楼上了,我怕人多他会难堪。”
林简说这个话也是有深意的,曾几何时这位秦家少爷这般的有失体统,放肆蛮横。
一定是到了最为难的时候,他才会这样的没有自我。
在美国的这段时间,林简几个人一起聊天,从他们的嘴里也听到了关于秦著的很多事情。
秦家世代官宦,大清还在的时候就被当时的皇帝数次抬旗。
家中官位最高的时候曾至文官正一品,任太子太傅,武官则是从一品的江浙都统。
秦家到了秦著这一代,只剩下他一根独苗。
人丁上虽然不够兴旺,可是秦家世代累积下来的人脉和家财在全国看来那都是数一数二的。
秦著与林简他们年纪相当,就算是救命恩人,也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架势。
搁在外头,其实多半人见着他,都是要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声“小秦爷”。
再说秦著这些年来所做的事情,他的父亲秦业也不是不知道。
本来秦家应该是清政府的拥护者,秦业也曾因为“立宪”还是“革命”的问题犹豫过,动摇过,可是庚子年的赔款让秦业一眼就看懂了清政府的无能与腐烂。
他年事已高,早就到了“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时候,既想着儿子能建功立业,又想着不要与清政府一起走向毁灭。
这矛盾之间,就将儿子送出了国,未曾想,秦著倒是争气,学业上出类拔萃,思想上也已经超前进步。
秦业默许了儿子“改天换日”的思想。
家中唯有娶林简这件事,他觉得不甚妥当,毕竟这个女子手中有血债。
可是秦著说,为了救人,不得已而为之。
他只觉得委屈了这个独子……
成亲之后,林简那些日子独子一人在天津秦家别苑里待着不见秦著的一面,就是因为他回到北平去给父亲解释了。
秦业感叹:“要是变法成功,或许咱们就不会配给洋鬼子这么多钱了,什么时候能赔完啊!”
“父亲放心,她是我的同校,知书达理。成了婚,我们就一起出国去。”
秦著把林简的照片放在秦业的手中。
“看着是个美人,对人家好点。”
秦业嘱咐儿子。
“我会的。您放心!”
秦著思虑周全,就怕革命党人行动之后会连累父亲,于是先一步将秦业送去了欧洲,比林简去美国更早一步。
他劳心劳力,终于将所有要紧的人士全部安排妥当,这才回到革命党人之中。
推翻清政府势在必得!
他曾经的那一句承诺——“护得了一时,就要护得了一世”,而今都已然做到。
秦著这样的人,如此的恃才傲物,如此的运筹帷幄,而今却在美国这里碰了壁,他纵然是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可是到底也是血肉身躯,七情六欲人之常情。
更何况这件事,为的是普天下的仁人志士。
仁人志士要救,国家宝物要保,他何其为难啊!
喝酒,骂人,砸东西,这样的行为在他身上不常见,可是这样的偶尔为之谁都能感同身受。
突然墙上的挂钟响了一下,林简看看时间,突然心里一紧,麦莉夫人昨天请假,说是今天这个时候回来的,看看时间差不多要回来了。
秦著这样大闹可不是好事!
“秦少爷,你别闹了。”方威一把拉住秦著的胳膊。
“是的,麦莉夫人就要回来了。”林简看着秦著的手上全是玻璃扎破的伤口。
“我给包扎一下。”夏琬取来了绷带和碘酒。
林简看着秦著的黯然伤神,也是惋惜。
跟安杰打听了一下,秦著发脾气的原因之后,她能做的就是劝慰几句。
可是事情说到底还是要解决的。
唐尼想要钧瓷换药品……
钧瓷……
钧瓷……
林简的脑子里始终环绕着这两个字。
她在上海的时候,虽然学习的地方是洋人开创的学校,可是这里中国的老师占了大部分。
最感兴趣的就是文史学科,要不然也不会英文水平如此恶劣。
当时给她上课的老师中有一位就是对金石古玩字画颇有研究的老师,她就总是喜欢听他的课程,不仅仅只有对历史的研究,还夹杂着他对自己偏好的讲解。
曾经他就讲过,宋代钧瓷的特征——“釉具五色,艳丽绝伦”,乃是国之瑰宝。
唐尼看上秦著家的这个钧瓷是月白釉的一个瓷碗。
老师曾说过,钧瓷盛极一时,但是近代仿造者甚多。
“秦著,送给唐尼一个假的钧瓷来换药品可不可以?”
林简看到秦著已经醒酒,大早上就来给他提议。
“赝品……”
秦著想着自己还真是疏忽了这个方法。
“老师曾经讲过,钧瓷仿制品极多。很多赝品,甚至以假乱真。”
林简的提议让秦著豁然开朗。
秦著微笑道:“你那时候说修习文史科目与国家发展没有益处,现在看来正让我解决了燃眉之急啊。”
林简听了这番话也是心生欢喜,能帮到秦著,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合适的赝品,要让唐尼看不出破绽。”
“就算他看出来破绽,药品我也已经到手了。”
第9章
秦著目光阴鸷了起来,他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让他小秦爷这般的左右为难的人,自然不会有第二次的合作。
“能不能别伤唐尼的性命,他毕竟是安妮的父亲。安妮已经没有了母亲,够可怜的了。”
林简看着秦著那可怕的眼神,她觉得药品到手之后秦著可能杀了唐尼的心都有。
虽然不该多管闲事,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学生是无辜的。
“放心,还没有到让我杀人越货的程度。”
林简听到秦著这样承诺就觉得安心了,她知道在秦著这里一诺千金,他做得到。
“如果我在安妮那边的课程没有结束,我会敲一敲边鼓,让唐尼确信自己收到的钧瓷是真品。他知道我对于古玩字画也是有研究的。”
秦著赞许的看着林简。
他回忆着自己当初急于解救林简,能让她从杀人的罪名里脱身的就只有秦家少奶奶这个身份。
最快也最稳妥。
那个时候自己是一根筋的只想救人,压根没有想过婚姻大事是何等的要紧。
而今看来,不仅人救对了,就连给自己找的归宿也是正确的。
“我再去约谈唐尼,这样才能让他深信不疑。你将给安杰说一下钧瓷的特质,要让人着手准备了。”
两个人正在商量的时候,夏琬前来,是给秦著换药的。
恰好秦著在与林简说话的时候,两个人挨得有些亲密。
林简看到夏琬进门心里紧张,就怕她误会自己与秦著的关系。
身子赶紧往旁边侧了一下,像是躲避瘟疫一般的,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欲盖弥彰的做法,让秦著觉得很是不舒服。
她这是什么意思?
秦家的少奶奶是她,又不是夏琬。
这么避嫌,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一样。
秦著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伤口不要沾水,洗漱的时候也都要慢些。”夏琬一边上药,一边嘱咐。
“我知道了,洗脸的时候就让林简给我洗。”
这话一出,林简被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夏琬手上的动作就像一下被喝住了一般。
秦著却丝毫没有异样,他还提醒了夏琬一句,“我还得出去,你得快些。”
林简招呼都没有打,就赶紧从房间里溜了出来。
秦著这一番话,自己该向夏琬怎么解释。
明明知道夏琬喜欢秦著,自己还要横插一道,这不是摆明了找她的不痛快吗?
从中国来的船上,她与夏琬姐妹相称,彼此依靠。
在美国的几个月里,是夏琬教给她英文学习的方法,愿意陪着她练习口语,纠正发音。
怎么秦著一来,自己就这般的忘恩负义了。
林简扪心自问,良心上有亏欠的。
再说了,自己对秦著没有丝毫儿女私情,就这么被误解。
林简有些埋怨秦著了。
他可以不喜欢夏琬,但是不要利用她,来做断绝感情的利刃。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给夏琬解释一番,要不然今后她和夏琬之间可能就再也没有那样好的感情了。
“夏琬,我想给你说件事。”
林简还是决定解释一番,要不然这良心上过不去。
“说吧。”
看着夏琬的样子,她似乎已经看穿了林简要说的内容。
“就是我和秦著之间,并不是他说的那种关系。我虽然和他在天津成亲拜堂,但是我们之间不是夫妻,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更没有交换庚帖。后来大清国也亡了,更是没有人会承认这样的夫妻关系。我们……”
“我知道,其实他只是想着避开我,拿你做挡箭牌而已。”
林简的话没有解释完,夏琬就已经说出了口。
“你明白就好,我还害怕你会误会。”
林简晓得很是灿烂,听到夏琬这样的说法,她知道自己不会失去这个好姐妹。
“你放心,我不会误会的。秦著这个人想做什么,想要什么,我能看的明白。他并非我的良人,只不过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消除心中的芥蒂,毕竟喜欢他这么长时间,说忘就忘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能明白的你的感受。喜欢一个人不容易,想忘掉一个人更不容易。”
“你呀,千万别把话说大了。现在不喜欢秦著,万一以后喜欢了怎么办呢?”
“我?”
林简惊讶于夏琬的话,她是怎么想到这里的。
“我恐怕不会,我有点怕他,觉得这个人高不可攀,应该不会喜欢上的。”
看着林简的连连摇头,夏琬一笑莞尔。
在夏琬看来,林简是个一根筋的人,她专心致志的时候很是单纯可爱,那种心无旁骛的感觉实在是叫人觉得羡慕。
那个样子跟秦著专心手术的样子很是相似。
所以他们两个人其实也是很相配的。
夏琬自觉不能这么执迷不悟下去。
秦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已经占据过他青梅竹马的名分,今后秦著的幸福就与她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