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用小银勺搅拌着盘子里的绵绵冰,一边和电话那头的人嬉笑怒骂着,有时不知那边说了句什么话,她被逗得大笑,笑得肩膀乱颤。
这通电话打了五分钟?十分钟?
兴许没那么久,但乔朗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腕表的指针在一格格地走着,他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书湘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对着电话那边说:“行了,不跟你废话了,挂了。”
然后她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觉得无聊了呀?”
乔朗不答反问:“你吃完了吗?”
她点点头。
“那走吧。”
他起身去前台付钱,书湘追上来:“不是说好我请的吗?”
乔朗没理,还是付了钱,她也没继续坚持。
出了店,她依然背手倒退着走,笑眯眯地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你带我去你们学校逛逛好不好?上次来我都没待多久。”
乔朗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
“你要回去了。”
“现在还早呢,不急。”
“回去写检讨。”
她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那个让唐朵朵写就好了。”
乔朗脚步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做错?”
书湘也停住,仿佛听不懂一样,侧头反问:“我做错什么了?”
“你把人推下台阶。”
“对。”
“她摔断了胳膊。”
“没错。”
乔朗看着她的眼睛:“就这样,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书湘还真的仔细思索了一番,然后笑了,说:“我是没错啊。”
一丝失望突然漫上了乔朗的心头,他几乎是立刻想到一个词——
无可救药。
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看错了书湘,他为她戴上了一层滤镜,即使别人怎么说,他也自欺欺人地觉得她是无辜的,是被人误解的,甚至是被她那群狐朋狗友带坏的。
现在他明白了,她不是被带坏,她是本来就有这么坏。
她将人推下台阶,不仅毫无悔改之心,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没做错,就连一张检讨她也懒得动手写,要借手于他人。
书湘的神情慢慢地冷了,望着他,嘴角挑起一丝散漫的笑:“怎么?你现在是在为了夏怡声讨我?她是你什么人?你喜欢她?”
无可救药。
乔朗转身就走,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她脸色骤变,飞快地追上来,气急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为什么要推她?”
“为什么?”
乔朗停下,质问她。
他倒想看看,是什么天大的事值得她如此藐视人命。
书湘从来不解释的,别人爱怎么说她就怎么说,她不在乎,听都懒得听,可现在她受不了乔朗看她的眼神,辩解的话脱口而出。
“小结巴就是被她推下去才扭伤脚的,今天她还泼了小结巴一碗汤,要是再热一点,都能让她毁容了!我去得稍晚一些的话,你妹妹就要动手和她们打起来了,这样的人,你凭什么为她说话?”
她的声音越说越大,简直要变成她质问他了。
难怪唐朵朵看她的眼神跟看英雄似的,担心她饿,还背着那么一大包零食来找她。
她的出发点没错,可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乔朗闭了闭眼,平复下内心翻涌的情绪,淡声说:“为什么不去告诉老师?”
“告诉老师?”
书湘的表情像听了个莫大的笑话:“小乔老师,你真的有二十了吗?为什么会说出这种幼儿园小朋友都不说的话,告老师有用的话,程嘉木还能在一中顺风顺水地待三年?你也太天真了。”
又是程嘉木。
乔朗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温和地说:“以暴制暴不是正确的处事方式。”
“但却是最有用的方式,”书湘打断他,“你信不信,今天我推了夏怡,她再也不敢动唐朵朵一根手指,我要不管这事儿的话,下一次她泼到唐朵朵脑袋上的可就不是汤了,而是开水,她还会用刀子威胁她,会把她关进厕所里暴打。”
乔朗皱眉问她:“你推了她,她要是找人来推你呢?”
书湘眯着眼笑了:“来啊,只要她敢的话。”
乔朗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到底是谁教你这些的?”
是不是那个程嘉木?
她摇头:“没人教,吃过亏就学会了。”
吃过什么亏?
乔朗一下就想起她和颜女士吵架那晚,她气得跑出去徒步走了五公里,最后累得走不动,趴在他背上说她小时候的事,说她被正室生的孩子们瞧不起,他们骂她是狐狸精生的孩子。
真的就只有骂吗?
孩子们的恶意往往简单又直接,他们会单单只满足于嘲讽她,奚落她吗?
她说的“吃过亏”,是不是就指这个?
书湘没说,她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意兴阑珊,眼神也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盯着他轻轻地说:“你今天冲我发了脾气,而且发得毫无道理,我有点儿不高兴,小乔老师,请你记住,我是喜欢你,可我也没那么喜欢你。”
她招手打了辆车,钻进车里,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就走了。
我是喜欢你,可我也没那么喜欢你。
乔朗在原地品味着这句话,怔怔地,不知为什么,萧瑟的秋风好像穿透了他的胸膛,心冷了半截。
第28章 🔒雪雁
周一, 国庆复课的第一天。
书湘趴在课桌上,百无聊赖地划拉着手机屏,旁边儿坐着唐朵朵,正殷切地劝她吃点儿东西。
她中午没吃饭, 气得吃不下。
上午大课间, 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儿念了份检讨, 虽然没人敢当面笑话她, 可她还是觉得把脸都丢尽了。
从前程嘉木在的时候,就不会有这样的事。
书湘怏怏的, 提不起精神。
她昨晚被乔朗压着改了半夜的检讨,本来不想理他的,写检讨这事儿她从小到大就没干过,可又实在气不过,就想跟他对着干, 最后写了封明为检讨,实则骂他的三百字过去。
乔朗打回来让她重写,并且指明字数太少。
书湘都给气乐了。
好,嫌她字数少是吧?她这回写了八百字儿过去, 内容不是辱骂信了, 而是封极其肉麻露骨的情书。
她知道乔朗面皮薄,一逗就耳朵红, 本以为这回他不会再烦她了, 谁知道过了十几分钟, 他又给她打了回来。
这次更气人,把她语句不通顺的地方、成语用错的地方、以及错别字儿都给打了批注。
这人直接把她的情书当作文给改了。
书湘给气了个够呛,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 明明可以关了手机滚去睡觉, 愣是和他一来一往地交锋了十几次,后面她还真写了封检讨出来。
乔朗说她这回写得不错,可以过了的时候,她甚至生出一种谢天谢地的感觉。
呸,真是有病。
书湘越想越气,干脆将校服罩在脑袋上,想凑合着睡一觉,谁知刚刚还安静的教室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躁动起来,喧闹声往她耳朵里钻,吵得她脑仁子疼。
她烦躁起来,刚要掀开外套发脾气,唐朵朵就推了推她的手臂。
“书……书湘,成绩出来了。”
嗯?这么快?
她掀开衣服,果然见多媒体设备被几个男生打开了,一份成绩单在幕布上呈现出来。
书湘从下往上看,没怎么费力就找着了自己的名字,她对分数不感兴趣,主要是看排名,班上倒数第三,年级排名一千四百五十名。
她记得自己入学考是一千五百名,因为数字挺吉利,她记得住。
嘿,真巧,不多不少,刚好前进五十名,少一分都不行。
书湘挺得意,坏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拿起手机想把成绩拍下来发给乔朗。
刚打开相机,忽然又记起他用的是老年机,收不到照片,Q.Q也时常不在线。
啧,真麻烦。
她只能打开短信,一个一个字地给他发消息,懒得抬头去看分数,那么多数字,眼睛都得挑花,就让唐朵朵给她报。
推人事件后,唐朵朵彻底成了她的小跟班,对她的每一句话都言听计从,当即一板一眼地报起了分数,连结巴都忘了。
“语文,92。”
“数学,42。”
“英语,67。”
“理综,55。”
书湘一一输入进去,最后附上一句:你输了。
按下发送,他会明白意思。
唐朵朵报完分数,又开始结巴:“书……书湘,你不要太难过,乔朗哥很聪明的。”
书湘听了个云里雾里,心想乔朗当然聪明了,可她为什么要难过?
想了半天,她明白过来了,小结巴是在担心她考得不好而难过,在安慰她。
开玩笑,她都要高兴死了好吗,谁会像她一样不多不少,刚好进步五十名,她简直牛逼坏了。
刚要开口说话,乔玥来了,唐朵朵坐了她的座位,她也不开口让人起来,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指望别人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不幸的是,唐朵朵正全神贯注地想着怎么安慰她,压根儿不知道她站在背后,所以她脸上的不耐烦也越发明显。
书湘只好敲了下小结巴的肩头,提醒了她一下。
唐朵朵扭头见乔玥来了,吓得赶紧站起来,慌慌张张道:“乔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来了,坐了你的座位,你坐吧。”
乔玥眼角都没扫她一下,径直坐下了,摊开课桌上一本习题册做了起来。
自从发生了昨天的食堂推人事件后,她今天都是这副鬼德行,臭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她八百万没还。
跟谁爱惯着她似的。
书湘反正是懒得伺候她的怪脾气,嗤了一声,低头去看手机,乔朗的信息刚好进来。
“想要什么?”
一如既往的简洁句式。
她都能想象得到他发下这条短信时的样子,一定是先皱起眉,慢慢审视一遍她的分数,他皱眉时眉心有一道川字型的褶痕,眸光很深,有时会不自觉用左手摸下巴,很性感、很有男人味的一个动作。
徐蔓对他的评价果然精准。
书湘嘴角翘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如果这时有人回头的话,保准会被惊艳到,少女恰好坐在秋日的阳光中,侧脸染上了一层金光,脸上的绒毛纤毫毕现。
她的笑容很甜,大拇指在屏幕上飞速敲击着。
“晚上告诉你。”
-
晚上,乔朗刚进房间,一瓶指甲油就递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喏。”
“这是什么?”
“指甲油啊。”
书湘一副“你不会不知道指甲油是什么吧”的表情。
他垂着眼:“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帮我涂,这就是我要你答应我的事。”
书湘捂嘴笑得不怀好意。
她有很多种笑,有时她会拍着大腿无所顾忌地狂笑,有时会抖着肩膀颤声笑,有时是冷笑,有时是嘲讽的笑,但大多数情况下,她习惯捂着嘴笑,像天下第一吝啬鬼,不允许任何人分走她一点愉悦。
乔朗觉得她这会儿笑得有点坏,像只狐狸。
“我没涂过,”他不得不提醒她,“可能会给你涂坏。”
“没关系,允许你有一点点的失误。”
“学校允许你涂这个么?”
乔朗高中毕业好几年了,但在他的印象里,一中似乎不允许涂指甲染发这种行为存在的吧,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书湘是会把校纪校规放在眼里的人吗?
果然她说:“不要紧,你涂吧。”
她又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眼底有着一闪而过的促狭笑意:“小乔老师,抵抗是无效的,你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是不想。
于是他们在桌前坐下,乔朗旋开指甲油瓶盖,笨拙地捏着一只小小的刷子,开始研究怎么给她涂上去。
涂指甲油这种事,实在是他的知识盲区。
“一下不要沾太多,刮掉一点,不然会涂出去。”
书湘教他。
他按照她说的方法,将刷子上的指甲油先撇掉了一点,然后又愣了,迟疑地问:“先涂哪只?”
“嗯……”
书想托腮想了一下:“我一般是先涂容易的那只手,你的话,就先涂右手吧。”
说着,她将右手伸了出来。
为了让他看得清楚一点,她先前特意将桌上一个LED台灯扭亮了。
白光在她的手背上延展开来,像铺上了一层冷霜。
乔朗学计算机,高中时是全市闻名的理科大学霸,他的头脑习惯了大规模的数据运算与算法,理性思维永远比感性占据上风。
可此时,他的头脑里却蹦出一个文学色彩浓厚的词。
柔荑。
他终于明白了古人为何要这么形容女性的手。
书湘的手柔若无骨,十指纤细,手背上只覆着一层薄薄的皮,下面有着青蓝色的血管,指甲修得整齐干净,泛着一层浅浅的婴儿粉。
“还不涂吗?”她托腮笑问,“指甲油要干了。”
乔朗蓦地回神,想到刚刚竟然盯着人家女孩子的手看了半天,耳根顿时悄悄地红了。
他将刷子伸进瓶子里,又勾了点儿指甲油上去。
“把手放在桌上。”
“我不,”书湘的右手顽固地伸在半空,“就这么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