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隐隐约约传来阿姨婆婆们跳广场舞的声音。
蒋唱晚一道圆锥曲线题第一小问写了一半,神魂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偷偷翻了翻手机,随即发出发现外卖没支付的哀嚎。
燕啾无语,目光从显示八点零五分的计时器上掠过,合上在读的英文原版书,叹了口气,“我去做点吧。”
蒋唱晚一句拍马屁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又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回来要看到你把这张卷子写完。”
蒋唱晚苦着脸低头不说话了。
燕啾刚出房门就打了个哆嗦。
她穿着薄薄一件毛衣缩了缩脖子,回头看蒋唱晚,后者脊背挺直,脖颈微微下俯,好像终于认真起来了。
燕啾认命地拽过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带上了门。
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客厅的灯在哪里,燕啾索性就着手机屏幕的微弱灯光摸进厨房。
冰箱里东西还挺多的,不过燕啾看了眼,放了一周了,估计也不怎么新鲜了。
她最后费力地把外套袖子撸上去,拿出两个鸡蛋,准备煮面。
*
八点半,篮球场上正热闹。
大冬天打到只穿短袖还流汗的少年大有人在,周围还有三三两两的人驻足观看,旁边几个女生正坐着聊天。
蒋惊寒打了半天没起劲,汗都没怎么出。
耷拉着眉毛兴致缺缺,“走了。”
杜飞宇诧异道,“这么早?”
蒋惊寒微微皱着眉,把球抛给他们,“眼皮一直跳。”
杜飞宇啧了两声,“主要还是打着没劲吧。跟跨年那晚上差别大了是吧?”
喻嘉树接住球,在原地拍了几下,“左眼右眼?”
“左眼。”
喻嘉树来了个假动作,“左眼跳财啊。”
杜飞宇没防住,乐了,“你怎么这么迷信。他能跳什么财?难不成还能家里进贼啊?”
喻嘉树越过他投了一个三分,“我这人说话特准。”
蒋惊寒收拾好东西,长眉一扬,喉结滚动,对他俩吐出一个字。
“滚。”
蒋惊寒拿钥匙拧开门,伸出手准备开灯,忽然听见细碎声音传来。
他收回手,往里面望去。
厨房闪动着细弱的光,有个人影影绰绰,被沙发挡着看不见腿,上半身衣服宽大,也看不清身材,正左右移动着翻找东西。
不是蒋唱晚。
?
难道真进贼了?
他眯了眯眼,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燕啾刚煮好面准备起锅,从碗柜里拿出碗。
后背突然靠近一个人胸膛,冷不防被突然翻转朝向锢住双手,惊呼一声。
“啊!”
啪!
刚拿出来的青色瓷碗掉在地上,碎了。
燕啾被抵住,吓了一大跳,背靠着墙有些急促地喘息。
蒋惊寒一手抓住她两只手手腕并拢高举在头顶上,扣着墙壁,一只手抓着她的腰。
两个人都懵了片刻。
燕啾反应过来,手被锢着没法动,皱着眉用脚踹他,“蒋惊寒你有病啊?!”
蒋惊寒不仅没放开手,还下意识用腿夹住她不让踹,难得反应了半天。
“你怎么在这儿?”
燕啾使劲挣扎了两下,正准备破口大骂,房门开了。
“啾啾我写……”
蒋唱晚半个身子探出来,一只手还揉着肚子,看到厨房微弱灯光下的场面,嘴张出一个o型,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唯唯诺诺开口。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说完就逃似的缩进房间,还“砰”的一声关上门,好像生怕他们听不见一样。
燕啾:……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蒋唱晚在想什么。
她无力地闭了闭眼,连带着脾气也散了。
只是这个姿势实在太不舒服,她有气无力地开口,“松开。”
蒋惊寒手倒是松开了,可能防止她打人,还是把她锢在怀里。
他眉梢一扬,盯了她三秒,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穿我衣服?”
……
?
燕啾揉着手腕往下一看,差点骂脏话。
就说怎么突然感觉这衣服变大了,撸袖子时候还费了老大力气。
谁知道蒋唱晚会把新收的衣服全都搭在沙发上啊!
燕啾抬起脸强颜欢笑,“拿错了。”
蒋惊寒漫不经心从喉咙里低低嗯了一声,看样子是“我不信,但我懒得跟你计较”。
“还以为真进贼了。”
说罢上下打量她几眼,像是看她确实没有再要打人的意图,就转身走了。
燕啾揉着手腕在后面龇牙咧嘴,伸手把火一关,她穿错了衣服让他认错了人,满肚子火也不好意思发出来。
面条都煮得眼看要断掉,她带着火气捞起来。
沸腾好一会儿的汤汁不小心溅到手上,疼得她倒抽凉气。
蒋惊寒不知道又从哪儿冒出来,把扫起来的碎瓷片倒进垃圾桶,拎猪蹄似的把她手拎到水龙头下冲。
“多大的人了,煮个面还烫手?”
燕啾没说话,心想要不是你我早煮好了,还轮得到你来嘲讽?
她暗自生着气,没搭理他。
蒋惊寒把她手腕被捏红的地方也冲了冲,拿着扫把一边去了。
蒋唱晚心惊胆战地躲在房间里,祈祷这两个人忘记她的存在。
刚才是啥啊?
没眼花吧?
没有吧?
她哥是抱着啾啾?%#%?%@#@!吧??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在床上激动得扭动了几下。
“砰砰。”
蒋唱晚小心翼翼拉开门,只开了一指宽,露出小半张脸,“怎么了?”
她哥站在门外,端着一碗面,没什么表情看了她两眼,往前递。
她诧异道,“这么多?那啾啾吃啥?”
燕啾也想知道。
蒋惊寒下一秒拎着燕啾衣服领子把她推出门,懒懒散散答道,“那你就别管了。”
他拿钥匙关门的间隙,燕啾还听到他说了一句话,但没听清,莫名其妙就被推进电梯了。
只剩下蒋唱晚站在房间门口,捧着一碗软烂的面条,一脸生无可恋。
蒋惊寒走前声音和眼神都冷得像刀子,眉毛一扬,嘴角一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睨着她,声音冷淡——
“你好大的面子。”
……
让她给你煮面。
你好大的面子。
*
“干嘛去?”
燕啾终于憋不住了。
蒋惊寒看她一眼,“不是不跟我说话吗?”
燕啾没什么表情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都是警告。
你再给我蹬鼻子上脸?
蒋惊寒好像轻笑了一声,推开单元门,“想吃什么?”
好像怕她拒绝,又补了一句,“当作你做厨师的报酬。”
燕啾抬脚往小吃街走,闻言冷笑一声,“怎么不是我的惊吓补偿费?”
蒋惊寒走在她左侧,挡着身旁陆陆续续的自行车,垂眸看了一眼路灯下交叠的影子,可有可无地应,“都行。”
眼看着燕啾快要拐进冰粉店,蒋惊寒拎着她衣领把她拖走,“能不能有点新意?”
“我就是想吃冰粉啊!”
蒋惊寒面无表情把她推进隔壁,“那也得吃了饭再吃。”
燕啾坐下之前都还在抗议,“怎么了?吃个冰粉而已,你是不是请不起?”
蒋惊寒懒得理她,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店铺不大,隐在老街旧坊里,并不显眼。
店门口的爬山虎攀爬到白墙的半腰,一排日式啤酒随意的摆在橱窗。
晚上九点多,店已经快打烊了。
老板二十多岁的样子,坐在角落里,就着昏黄的落地灯读书,随后抬眼望过来,温和却又带着距离感道:“抱歉……”
说到一半,老板和燕啾双双“诶”了一声。
燕啾转了转眼珠,回想了一会儿,试探性叫了一声:“青朗?”
青朗略显冷淡的眉眼染上点笑意,合上书搁在一旁走近,“好久不见了。难为燕大小姐还记得我。”
燕啾没理他的揶揄,环顾四周,“这回开得不错?”
“还行吧,”青朗温和地应着,眼神在蒋惊寒和燕啾之间来回打量,“小情侣下次出来吃饭也早点吧,你不是胃不好吗?”
燕啾下意识看了蒋惊寒一眼,他已经合上菜单了,没骨头似的,松松懒懒地后靠坐着。闻言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以后再聊吧。现在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燕啾:“你随便做点吧。”
青朗应了,转身往厨房走去。
燕啾看着他的背影,依然清隽挺拔。
蒋惊寒没出声,但是挑眉看着她,以此表达他的疑惑。
燕啾想了想,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之前校门口转角那个店铺,记得吗?”
蒋惊寒把玩着桌上装饰的小玩偶,多次发出清脆碰声,漫不经心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燕啾在心里给他比了个中指。
好奇的也是你,不知道在没在听的也是你。
开口说话会死吗?
她腹诽着,但是还是接着道,“不是重新装修过很多次吗。”
“开过花店,书店,甜品店。但是都生意惨淡。”
蒋惊寒把玩偶的头磕在桌子上,“想起来了。”
开在林荫斑驳的街角,对着葱郁的梧桐和白墙檐角,红路灯闪烁的时候跑过许多穿着校服青春正盛的少男少女。
按理说校门口的店铺再怎么样生意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但是这家是个例外。
据说老板长得不错,但性格出了名的古怪。
青天白日的挂一面牌子,“有缘人进。”
遇到自认为有缘人推门而入的,他在店铺一角抬眼一看,就让懒羊羊赶他们出去。
懒羊羊是他的金毛。
燕啾就是在一个站在他的屋檐下躲雨的傍晚,被懒羊羊咬着裤腿拖了进去。
后来她在许多个放学的傍晚里吐槽过无数次这个名字。
也不可避免的,和这个寡言少语的青年店主,谈论过一些,难以对人言说的少女心事。
第25章 第二十五颗糖
燕啾其实在那个转角的小店里浪费过许多个黄昏。
成都的秋冬都爱下雨,不大,但是天阴阴沉沉,风一刮,雨点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最初那个店是书店,摆的密密麻麻的大多是英文和法文原版书。
燕啾后来爱读原版书,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坐在窗边的高脚凳上,金毛暖烘烘的蹭着腿,抱着一本《呼啸山庄》等雨停。
青朗一开始并不跟她说话,戴着他的帽子在角落里看书或打游戏,很安静,比她这个外来客还要安静。
至于两个人开始搭上话,大约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那天她低头尝试拼读法语,青朗取下黑框眼镜,呼噜呼噜懒羊羊的毛,低声纠正她。
燕啾跟着他又发了两三遍,却还是不伦不类,显得有些滑稽。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笑了起来。
燕啾跟他谈马尔克斯,谈司汤达,谈勃朗特三姐妹,谈星球上的狐狸和小王子,谈黄玫瑰与日落,还有她初次意识到的懵懂情愫。
少女情怀,早已在雨天滴滴答答的屋檐下成了诗。
后来青朗没再跟她说很多话,只加了个微信,又缩回角落去了。
只剩下燕啾和蒋惊寒两个人在各怀心事的安静氛围里吃完了日式小火锅。
“所以你就是传说中那个有缘人?”
出门发现外面又下雨了。
蒋惊寒撑着青朗给的黑色大伞走在左侧,燕啾莫名听出了一些不爽。
“怎么,有问题啊。”
蒋惊寒没接话,“这狗名字不像是脑子正常的人能取出来的。”
“……”
燕啾小心翼翼绕过一个个小水洼,“你到底想说什么?”
略微倾斜的柏油路上,雨滴落地汇成细细的水流往下滚。
半晌,燕啾听他冒了一句,“你很喜欢金毛么。”
是问句的形式,但不是问句的语气。
她还在聚精会神地试图在绕过水洼的同时落脚在枯黄的落叶上,分心应了一声,“嗯?”
梁愫狗毛过敏。
就算她和燕鸣都很喜欢大型犬,就算梁愫很回这个家来,家里也不养狗。
“啪唧。”
燕啾不留神,一脚踩进水洼,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垂眼看着小水洼里倒映的模模糊糊的两个人的影子,平静地承认这在从前看来几乎是奢望的愿望。
“嗯,很喜欢。”
蒋惊寒没说话,盯着黑伞伞骨下刺绣顿了片刻,久到都快走到楼下,才又低声回答。
“养一只吧。”
燕啾半晌没说话。
放眼望去,这场雨从前一样大,街景隐在雨幕和夜色中。
她好像看到燕鸣眼睛放着光,跟她说他们要有一只小狗了,画面支离破碎。
燕啾用力闭了闭眼,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哪那么容易。”
接着抢先两步跑到单元屋檐下,转过身来对他勾起嘴角,被飘着的雨打湿的发端贴在肩头:“那就麻烦蒋老师收伞了,我先回去啦。”
蒋惊寒没说话,撑着伞站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大雨下,看着少女脸上挂着勉强的笑,逃也似的上楼,没有跟上去。
雨水打湿裤脚末端,他垂眼看着,心里好像只有一个想法。
燕啾在难过什么呢。
*
元旦假期很快过去,返校后生活在期末考的逼近下更加忙碌。
燕啾从洗手间回来看见宋佳琪在给杜飞宇划生物重点,就知道刚才那节课他又不小心睡过去了。
杜飞宇泪流满面:“我真的不想睡的,就是昨天写物理写太晚了。还好有你,呜呜呜呜。”
“少来。”宋佳琪拿着红笔画横线,满脸恨铁不成钢,难得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