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他要自己装修的吗?安旭奇怪,但也没当着那么多人问他。
她走回三轮车,在副驾驶上坐下,目光随意地看着店铺里的众人。
等那些人记下东西,说好事项后,周照从三轮车车厢里拿出烟酒,一人一包一瓶递给他们,招呼道,往后店铺装修就得靠他们多上点心思了。
几人笑着推脱一番,接下烟酒走了。都是镇上的人,做工肯定不会马虎,这点周照到是放心。
见人都走完了,安旭下车,走到男人身边问:“周灵之前不是还说你要自己弄吗?怎么这一转眼就包给别人了?”
周照蹲在地上收拾着东西,抬眼看她:“放心,他们装修得不会比我差,小五是我早些年在外面干的时候带出来的。”
“谁问你这个了?”安旭弯腰,低头看他:“我是奇怪,你怎么不自己弄了?”
周照收回视线,提着东西站起来。
他一站直,个子挺拔,安旭原本俯视的目光渐渐成了仰视。
他瞥了一眼盯着自己看的人,倒也认真地解释:“橙子滞销,城里价格被压得很低,再这样下去,乡亲们的就亏本了,我得去解决一下。”
“哦。”安旭并不关心这个,随意点了点头。
周照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跟周灵提了一嘴,让她有时间回寨子一趟。
安旭以为这事很好解决的,出去谈谈,这里价格不行还有其他地方的市场可以谈。
可一周过去了,周照一天都没回来过。
安旭闲不住的时候又跑去店铺看过一次。几个年轻工人搞得很快,已经贴好瓷砖在打地板了。本以为她能像之前和周照一起来的时候一样,在旁边看他们干活的,可才看了不过几分钟,她就骑着小电驴走了。
人闲得发慌的时候,她就有点想念那个人在的时候了。
哪怕什么事也不干,就逗逗他也很有意思。
等到了晚上问了一嘴周灵,才知道这段时间是他们寨子柑橙成熟的季节,同时也是全国各地水果丰收的季节。大批量水果上市,消费量不是那么大的情况下,槐序镇上那不怎么出名的橙子的就很难找到一片好的市场。
周照为了这事,省城和周边城市四处奔波,寻找相对适合的市场。
说到柑橙,周灵想到她哥走之前的话,于是决定回去帮忙,等第二天的时候问了安旭,看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寨子去看看。
安旭当然点头同意。本来之前就是要去的,谁知道半路爆胎了。
回去周灵老家的时间在下午,中午的时候两人去了汽车站旁。周灵买了些烟酒到店里,给装修的工人们,请他们多上点心。
回去开的车是周照的面包车,五菱宏光的老旧面包车。
最后一排座位被拆了,车厢里丢着一些工具,座位底下还滚出来几个黄橙橙皱巴巴的橙子,被周灵一脚踢开。
座位不见得多干净,还放着一件男士的黑色外套。
周灵收拾好东西,抱了一个靠枕放在副驾驶让安旭上去。
她自己则到驾驶位上,打开车门上车。
周灵开车比安旭开得稳,归七线这条山间公路安旭再一次踏上了。
这次有着周灵这个本地人一起,到了哪个地方,看见什么样的风景她都会给安旭介绍。
到了之前车子爆胎的地方,军绿色吉普车已经不在了,估计是被拖走。
周灵到了那段路还特意降低速度,说:“旭姐,你往左前方看。”
安旭抬起墨镜看去。
“是不是看见一道白色的水流?”
她点头,表情带了点莫名的怪。
周灵不解,但还是给她介绍:“这是我们这边的芡实瀑布,虽然是小瀑布但那边还挺好看的,以前小时候去上学,我们走路到这里都会进去玩一玩,后来长大了就不怎么去了。乡里年轻人都出去外省打工上班,这里就渐渐荒了下来,一年到头也不会有人闲得没事跑进去看看,大都是路过了看一眼就走。”
安旭一笑,那可巧了,自己和她哥不就是闲得没事跑进去看的。
车子路过那段路,往更深的山里开去。
第10章
周灵家的寨子靠山而建,从山脚的公路往上看,能看见一片层层叠叠的寨楼,中间夹杂着几户青砖白瓦的院式房屋。
大部分都是老旧的、木质的黑瓦片吊脚小楼,有的屋顶上除了是瓦片外还能看见茅草盖。
吊脚楼上面住人,下面堆些柴木、放置农用工具,其余几乎都是圈养着牲口家禽。
过了山脚的河,从公路边往上岔出一条水泥道。路两旁一棵棵火红的枫树随风摇曳着,路口竖立起来一座大石头,“半桂”二字潦草锋利的刻在上方。
过了石头往里走的路是青石板铺起来的,车开在上面还会有点颠簸。
苗寨依山傍水,名字也好听,叫半桂。
随着秋日瓜果成熟,和那满山金灿灿的橙子,与这半桂苗寨成了相辅相成的结合。
周灵家在寨边靠山,是一栋翻新过的建筑,被靠前的小楼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房顶青砖白瓦的一点点颜色,不像寨子里那些深棕发黑的房梁柱子一样。
周灵说这些屋舍的颜色越深越黑,代表着这座寨楼的历史时长。
进了寨子,路上没遇到几个人,即使遇到了,也只是弓着背在慢慢行走的老人,和穿着破旧衣服,背着比自己还高的背篓的孩子。
车经过他身边时,他停了一下,从背篓下抬头喊了声。
周灵停了车,用苗语跟他说了几句,男孩点点头背着背篓走了。
这是被生活压住的男孩,他脸上没有小孩子的开心和快乐,有的只是成年人一般的麻木。他还那么小却早已承担起超出他这个年龄该承担的重担。
“他叫周兴,今年八岁了。爸妈外出打工五年了没回来过,家里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还有爷爷。去年读不起书了,被来这里支教的一个老师资助,今年才继续上学。”
周灵看安旭一直看着,忍不住开口介绍。
安旭点头,转回头看向前方的路。
看吧,这世间,生活从来就没有放过谁,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路前方有几只昂着脖子嘎嘎过的大白鹅,豌豆大的漆黑小眼看着她们。再往前,偶尔跑过的一条小黄狗。
整个村寨安静得像是在沉睡中,秋风吹过,也只有那树梢在微微晃动着。
这是藏在西南深山里一个贫穷落后的小乡寨,大部分年轻人外出打工,剩下老弱病残的留守,使得寨子难以发展。寨子里新盖的屋舍很少,算上周灵家的,一个手掌都能数得清,其余皆是陈旧破败的吊脚楼。
这里的贫穷和大城市里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还有所不同,城市里处处是工作的地方,哪儿都藏着机会。而这里,除了在三亩地里辛苦劳作,也只够填饱自己的肚子,哪还有什么存余。
周灵也没再说话,车子顺着寨子里的青石板路开着。路过一棵老枫树,前方终于看见了几个中年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些什么,听到车响,转头看向来处。
周灵在他们旁边停了车,几人看见是她,神色带了些失望,却也打了声招呼,用苗语问:“阿灵,你哥还没回来吗?”
周灵摇头。他们叹了口气,眉目间带了焦急和发愁。
“够了够了,再多就拉不走了。”远远传来一声普通话的呼喊。
上方小路上跑下来一个年轻人,穿着一件灰色外套,咯吱窝下夹着一个黑色钱包。
他来到几人前,看见周灵,笑着打招呼:“阿灵回来了啊,你哥呢?”
周灵:“还没回来呢。”
“我就说呢,店里橙子卖完了,他都还没回来,我就自个跑来你们这里买了。”他说着看了旁边的安旭一眼,随后打开钱包,一个一个算账,把钱结清。
几个中年男人脚前放着一个个背篓,里面装着又大又橙的橙子。
周灵打了声招呼,发动车子继续往家开。
越往上道路越窄,眼看着没路了,周灵打了把方向盘绕进一栋青砖白瓦的小楼旁边的平地里停车。
台阶上去有一个水泥地板的三合院式房屋,院边有棵柚子树,浅黄的大柚子挂在树间。再过去是青石板铺的老旧小院。
青石板小院尽头是寨子里最常见的木质吊脚楼。上层挂着一具风干的牛头。牛头上挂着黑红发旧的绸布,空洞洞的牛眼,似乎在俯视着这个寨子,牛角弯成半圆,漆黑漂亮。
整座小楼带了些神秘的色彩。
却也是最符合安旭之前看过的苗寨特有的风情。
木楼上层走出一个头发花白弓着背的老妇人。
周灵抬手喊:“阿奶~”
老人笑着,扶着木栏杆看她。
安旭下车,抬头看向木楼,楼上的老人家愣了一下,随即弓着背下楼。
周灵忙几步上前,用苗话说了些什么,老人家停住脚步,回了几句。
安旭看着,等周灵回来提东西的时候问她:“你奶奶听得懂普通话么?”
“听得懂。”周灵点头,“家里也是有电视的,奶奶平时不配药的情况下可喜欢看电视了。”
“自己配药么?”
“对,奶奶是我们整个寨子里唯一的医婆,寨子里有个什么发烧腿疼啥的都不去镇上的卫生院,都是来家里拿副药吃吃就好了。”
安旭问:“那你家里的药,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古苗药了吧?”
周灵笑了:“确实是,我家这里,早些年还有一些投资人想要来买断药方,但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一般不是本族的人是不会外传的。”
药方啊?
安旭若有所思地问:“但现在市面上有很多苗药苗企,专家顾问什么的。”
周灵:“这世间的东西真真假假的,说假吧真了点,说真吧又没那么正宗,不过现在都是新时代高科技了,算得上是苗西结合咯。”
安旭点头,开玩笑似的问:“听说你们苗族会下蛊,该不会是真的吧?”
周灵也笑,“旭姐,民族歧视了哦~”随即又带了点儿俏皮,悄声说:“不过呢,真真假假,假是真,真也是假。反正我长这么大是没见过蛊长什么样,阿奶也没见过。”
这样啊。
安旭停止了打探,转了话题:“奶奶能听得懂普通话就好,不然让我现学你们苗话还真是为难我了。”
周灵提了东西,“阿奶还会说呢。”
安旭放下心来,跟着周灵上了台阶,从青砖白瓦的院子走过,进了青石板的小院。
阿嬷锁了小楼的门,走到楼梯边笑着不说话,等他们进了院子引她们进了灶堂,这是苗寨的客厅和厨房也是正屋。
刚刚看到的吊脚楼在正房的左前边,在吊脚楼和正屋的侧边有一个烟囱的木屋,大约就是厨房。
正屋正对门靠墙位置有张高桌,上面放了个神龛,两侧还有燃烧过得香炉和一盏矮粗的红蜡烛在慢吞吞燃着。
屋中央有一个火塘,里面烧着些柴火。这也是刚刚一进屋就感受到暖和的原因。
周灵将东西放在桌面上问阿嬷,“阿奶,吃饭了没?”
阿嬷摇头,笑着说:“就等你回来咯。”
她看向安旭,周灵在旁边介绍:“阿奶,这是安旭,以后和我一起在镇上开店的。”
阿嬷笑着,面容和蔼道:“那就是旭宝。”她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安旭的手,问:“今晚想吃点什么咯?”
阿嬷的普通话确实听得懂。
安旭笑,“都可以,阿奶看着做就行。”她入乡随俗,跟着周灵叫阿嬷阿奶。
阿嬷笑着,摆了凳子在火坑旁边,“那你随便坐,灵灵你把油茶打给旭宝尝尝。我去看看菜,这段时间丰收了,想吃什么都有哩。”
“好嘞。”周灵点头。
阿嬷提起挎篮出去了,安旭在凳子上坐下,带了些新奇,问周灵:“阿奶怎么叫我旭宝啊?”
周灵笑着回:“我们这里的习俗都是这样的,长辈叫小辈都是什么宝的,要么是叠字,比如旭宝、旭旭。同辈之间就是哥啦姐啦或者直呼名字就行,我比你小就是旭姐这样,习惯就好了。”她收拾了一下,出了屋子。
安旭摸了摸脸,还以为她有多宝贝呢,害。
她环顾四周,都是木质结构,房梁和柱子是新新旧旧两种颜色。挂着的吊烧是黑色的,电视机下面的木柜也是黑色的。
屋里光线不怎么足,因为房梁低矮的原因,全靠大开的门和旁边的窗户透进来。
周灵从屋外进来,手里端着一口黑锅,放在火炉上。
安旭看着火炉上锅里的汤,“这是搞什么?”
“油茶。我们这边的特色,旭姐你一会儿尝尝,阿奶炒好煮着了,我们直接舀了吃就行了。
周灵加了几根柴木,拿勺子搅了搅。
屋内瞬间蔓延起一股香浓的味道,安旭本来不饿的,闻着这个味道立马就饿了。
等油茶汤沸腾了,周灵提在火坑旁边温着,摆了两个碗,放上爆好的米花和阿奶炒好的底料,随后用勺子打了一勺浇在米花上,端起碗递给安旭。
安旭接过,深吸了一口,有粗粮的香气,有茶的清香,还有米花的香混在一起。
她轻轻吹着气,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入口的味道有点奇怪,但却是好吃的。随着油茶下肚,浑身都暖和了。
半个小时左右,阿嬷提着一些菜回来了,招呼着周灵帮忙做饭。
厨房确实就是火塘旁边的那间,窗户是雕花木质的。
安旭有心想帮忙,可她不会做饭,索性出了门在院子里转悠着。
傍晚的苗寨处处飘起青烟,远处是碧青色的山川,近处是农家的山地。
院子下方的小路上跑回来一只棕色的中华田园犬,几步跃上院子,跟安旭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夹着尾巴蹿进屋子里。
安旭看着它跑了,想起槐序镇上大杂院那只大花抬着前爪跑了的样子。
唔,周照家的狗子都怕她。
晚饭吃得还算早,吃过饭后,周灵带着安旭去了一趟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