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来到浴室前,砰一下撞开木门,石渐青躺在浴缸里,手腕上嘀嗒嘀嗒落着血。
从此往后,彭诉仁偃旗息鼓,不再跟石渐青有一丝一毫争执。
他们达成和平的回避协议,只要石渐青好好活着,不要再提彭郁,不管她要什么,彭诉仁都答应。
石渐青要回了彭郁仅存的遗物,其中有条挂鲤鱼坠子的棕绳,是当时从彭郁手腕上摘下来的。
她摸一摸银坠子,把这条棕绳套在彭朗的左腕上,石渐青看向彭朗,用眼神逼迫他年深日久地戴着这条手绳,铭记彭郁。
除此之外,在筹办咖啡公司的那一年,石渐青去到彭诉仁的书房,要求他在公司的名字里加上一个“郁”字。彭诉仁盯着石渐青良久,她轻笑,彭诉仁低下眼睛,说了一句知道了。
石渐青回到卧房,拿出那只鲤鱼木雕,给它抹油保养。她掉了两滴泪,嘴角挂着名媛微笑。她的确爱彭郁,爱他的艺术感,爱他的天真无邪,一看见他,就仿佛回到了自己人生中最烂漫的岁月。
可是他死了。
她卧室的墙壁上挂一把小提琴,石渐青很早就不再拉琴,她的琴摆在那里,积了一层灰。
彭郁还在的时候,总会缠着妈妈给他拉琴。他最爱听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的第二乐章,石渐青从周五办完油画沙龙,就一直在楼上拉这首曲子。
她的沙龙上,有位太太问石渐青是否知道朗郁要股份转让。
石渐青看着那位太太,对方补充两句:“我们家那位不是有朗郁的股份么?听他说,你儿子把股份转给你儿媳了,小两口感情不错啊。”
她的儿子可真是个情种。
石渐青坐在圆桌厅里,深绿色的裙摆垂在小腿边。彭诉仁搁下手里的筷子,没有转头看向太太。彭朗的手低于桌面,他转动着左腕上的鲤鱼坠子,石渐青看过来,冲儿子笑一笑。
彭朗的太阳穴一跳一跳。
他母亲摸起一双筷子,夹过一块排骨,说小郁喜欢吃这个;夹起一片羊肉,说小郁闻到膻味儿就要吐。
她用彭郁的喜好点评了整桌菜,彭诉仁的右手逐渐攥成拳头,彭朗还在转着鲤鱼坠子,捏坠子的手指已经泛出青白。
石渐青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她转头看了季长善一眼,目光偏移几寸,望向彭朗问:“小郁死了,你凭什么幸福呢?”
彭朗眨了下眼睛,喉结上下滚动。
他的手止不住颤抖,忽而有一只小手覆盖上来,紧紧握住他的手背。
季长善盯住石渐青的面孔,陈述地问:“他凭什么不能幸福。”
第63章 贪心 你别不要我。
从很早以前, 彭朗就知道自己不该幸福。
石渐青不断用眼神告诉他:“彭郁因你而死,你凭什么幸福。”
八岁那年的冬季,彭郁尾随哥哥去了郊外的水库,彭朗在水库中心的厚冰层上自由滑动, 忽而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哥哥。彭朗回过头, 彭郁一脚踩上水库边缘的薄冰, 冰面咯吱开裂,彭朗张开嘴, 警示危险的声音还没发出来,哗啦一声, 彭郁瞬间消失在彭朗的视野里。
那天下了场大雪, 彭朗的睫毛上结出一层霜。他从不敢回忆冰天雪地的寒冷,石渐青却坐在圆桌边,口齿清晰地描述彭郁的小手有多冷。
彭朗的眼睛直直睁着, 一滴泪啪地打在季长善的手背上。她愣了一下, 转脸去看彭朗,他脸色惨白, 整个人仿佛冻僵了,一动不动。
季长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再出言刺激石渐青。她拉住彭朗的大手, 用力拽动, 要带他离开这里。彭朗似乎丧失了一切行动的能力,季长善怎么也拖不动。她面冷心焦,无计可施,只好抬手捂住彭朗的耳朵,绝不留一丝缝隙。
石渐青翘着嘴角,视线一直定在彭朗的桃花眼上, 言语一刻不止。
彭诉仁坐在她旁边,头低着,后脑勺上黑发白发斑驳。
他沉声道:“够了。”
石渐青自说自话,像一只开关失灵的机器。彭诉仁停顿四五秒,哐当摔了手边的银筷子,他提高怒音叫石渐青闭嘴,她保持名媛微笑,后来几乎笑出声。
石渐青转头盯向彭诉仁,“你以为你就很清白么?你知道有多少个晚上,小郁窝在我怀里问,他问,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我说怎么会呢,小郁捏着我的头发,好长时间没说话。我以为他睡着了,给他盖被子,他马上开始抹眼睛,说妈妈不要难过,他不是哭了,只是太困了打哈欠,所以眼睛会流泪。”
彭诉仁让石渐青不要再说了,嗓音若有似无地发抖。
石渐青非但要说,还要把这些年压抑的桩桩件件,展开了撕碎了抖落在彭家父子面前。
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彭诉仁怒目圆睁,砸了一只又一只盘子,圆桌厅里四处狼藉,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接二连三,彭朗重新置身童年中的某一天。
他像小孩子一样无助,季长善捂着他的耳朵,眼见这疯狂的一切,发现不管自己将彭朗的耳朵捂得多严实,他的心灵还是一幕不落、一字不漏地看到了、听到了他父母的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