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亿本正经
时间:2022-06-08 08:19:25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家,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季长善没有力气流眼泪,她只是可惜不能亲手给彭朗戴上新戒指。蓝宝石真的挺贵的,那么小一颗也很贵,她甚至都没跟彭朗说过一句我爱你。但他应该都明白吧。明白的话,他又该怎么办?这个人胆子那么小,她却不能陪他一百年。季长善的眼前落着梅花,扑簌簌地落。张枣有句著名的诗:“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现在她不觉得那客户有毛病了,原来真的会落梅花。

  病房中光线柔和,灯影飘在季长善眼中。她扇动睫毛,一下两下,偏头望去,彭朗坐在床边,很小心地看她。他看着看着,啪嗒掉下一滴泪,季长善认为自己活过来是件好事儿,没必要流泪,但是眼泪擅作主张跑了出来,咚的一声砸进耳朵。

  彭朗趴到床沿,脸埋在臂弯里,宽肩小幅度颤动。季长善想摸摸彭朗的后脑勺,刚抬高一点左手就察觉输液管的限制。她的目光斜向白床单,彭朗的大手搁在那里,捏着输液管底端,大概是怕药液太凉,打进血管里,冻得她不舒服。

  季长善叹息一声,眼眶不可避免地红透。

  彭朗皱着眉头坐直身体,他拿左手抹一把脸颊,掌心顷刻间湿漉漉。

  他装作无事发生,问季长善想不想吃东西。话一出口,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尾音吞在嗓子里,什么话也不能再说。季长善翻身面对彭朗,不打针的那只手捏一捏他的耳垂,“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彭朗攥住她的手,眼镜上全是水痕,季长善都看不清他的眼睛。

  她继续揉捏彭朗的耳垂,叫他不要哭了,她有好东西给他。彭朗根本听不见季长善说了什么,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因为太高兴,甚至口不择言道:“你喜欢吃的都太辣了,又从来不嚼,喝的东西还很烫,你肯定会死在我前面。”他一边说,一边摘掉眼镜,捂着眉眼哭,那么大一个人就像受委屈的小孩子。

  季长善眨了下眼睛,眼泪骨碌碌往外滚。她掐一掐彭朗的耳垂,随即放低掌心,轻抚他的侧脸。那些胡子茬又冒了出来,硬刺刺的,季长善也想长命百岁,每天早上都给彭朗刮胡子。她这个人有些迷信,很怕一语成谶,于是同彭朗说:“赶快拍木头,呸三声。”

  彭朗按她说的做,转回头时又反悔:“还是你先走吧,不过得活到两百岁再走。”

  他嗓音发颤,季长善虽然在笑,但是差点儿跟着彭朗落泪。

  好好一个跨年夜,两个人抱头痛哭实在不吉利。季长善首先平复好情绪,伸手拍一拍彭朗的胳膊,让他自己拽张纸巾擦眼泪。他用掉一小半纸抽,一个一个纸球接连掉进垃圾桶,彭朗终于能平静下来。

  他吸着鼻子,抚摸季长善额角的发,“你怎么会突然过敏?”

  季长善平躺在床上,仔细回忆起事发过程。

  今天傍晚,陈月疏点了满桌海产品,季长善并不爱吃海鲜,拣着几样辣素菜吃了几口。桌上有一份辣丸子,服务生说这是用土豆泥和红薯泥搅在一起,裹了淀粉与辣椒炸的。这菜很合季长善的胃口,她吃了六七个小丸子,也没再多吃。饭后,她打车去珠宝店拿东西,才进到店里,手心就开始发痒,没过一会儿左右胳膊红起荨麻疹,喉头肿起来,呼吸变得困难。店主帮她叫了救护车,季长善被送进急诊部时,几乎丧失了意识。

  照理说,她只对山药过敏,哪怕生理期免疫力下降,今晚也不该险些丧命。医院安排她明天到皮肤科做过敏源检测,如果检测结果和她的认知别无二致,她就必须去今晚的餐厅调查一下菜品的食材构成。

  季长善跟彭朗讲述事情的经过,省略珠宝店,轻描淡写地带过病症。

  过敏发病快,好得也快,季长善现在并无不适,连皮肤上的红疹都基本消褪。彭朗挽起她的衣袖,细看剩余的痕迹,季长善怕他难过,转移话题道:“你帮我把包拿过来吧。”

  应她的要求,彭朗去铁柜子里取包。包搁到季长善身边,她把右手探进大包里,摸了半天,找出一只天鹅绒的小盒子。这种小盒子里面装着什么,彭朗一看便知。他又要哭出来,季长善无言以对,问他能不能坚强一点儿。

  彭朗压抑着情感,看季长善咔哒一下打开小盒子。盒子里装一枚白金戒指,指环中央嵌一小方蓝宝石。彭朗剥离原本的戒指踹进兜里,季长善翻身侧躺,拉过彭朗的左手,将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

  尺寸正合适。

  季长善欣赏着蓝宝石的光泽,握住彭朗的大手说:“以后都不准摘,这个可太贵了。”

  彭朗摩挲季长善的手指,久久不能言语。季长善望着他,嘴唇蠕动两下,似乎欲言又止。彭朗抬起她的手背,送到嘴边亲了亲,“你想说什么?”

  他的气息扑在皮肤上,十分温热。季长善迟疑片刻,叫他把耳朵凑过来。彭朗俯到她脸边,季长善微转眼珠,贴在他耳边,很轻地问:“你知道我爱你么?”说完就撤到一边,绝不和彭朗对视。

  他不置可否,只是又红起眼圈。

  窗外风雪皆寂,墙上的钟表指向十一点五十九分。医院里没有谁做新年倒数,秒针继续向前走着,分针与时针如期汇合,新年新气象。

  元旦上午,在彭朗的陪同下,季长善做了过敏源检测。结果显示,她依旧只对山药过敏。季长善与彭朗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清楚问题的严重性。

  季长善的身体并无大碍,已经可以到处走动,彭朗开车带她去了那家海鲜餐厅,老板接待他们,指着一道一道菜品讲明食材。

  说到三薯辣丸时,老板为自家的创意菜颇为得意:“我们糅合了地瓜泥、山药泥和土豆泥,红薯薯蓣马铃薯,这就是三薯。”

  季长善挑起左眉,“服务生说只有土豆和地瓜。”

  老板比季长善还惊讶。

  他把所有服务生都叫出来,请季长善指认是谁没记住菜谱。

  季长善与一个小伙子四目相对,对方眼神躲闪,季长善环抱双臂,直接问他:“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别说山药?”

  那小伙子开始并不承认,彭朗学会季长善不说废话的那一套,摸出手机就要报警。小伙子慌了神,支支吾吾地阻止彭朗。季长善兜里一直开着录音笔,小伙子断断续续地交代事实:昨天傍晚,陈月疏给了他一笔钱,叫他上菜时绝口不提“山药”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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