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涵水抱来三瓶矿泉水,水瓶放在各自手边,没人想起来动。
凌晨两点钟, 医生走过来宣布老院长死于肾衰竭。
老院长夫人点头, 从身后摸过纸袋子,里面装一套寿衣。苏涵水是女孩子,不方面跟进去帮忙换衣服,只能留在外面联系殡葬管理所。彭朗跟随老太太的缓步子进入病房,老院长的遗容很安详,她替丈夫更衣, 彭朗在旁边适时搭把手,最后一点时间,安静看着老太太帮丈夫系扣子,一路系到领口第一颗。
灵车拉走遗体后,彭朗送老院长的夫人回家,临走时同她说节哀。苏涵水要留下来陪老太太,对方挥手,叫她回去好生休息,明天还得排话剧。彭朗开车捎带苏涵水,她家住西瓦台附近,二人进朗郁的体验店各自喝一杯热巧克力,间或谈话,寥寥数语,她掉了几滴泪。
回到公寓时,近黎明。他家里有开放式阳台,摆张方桌和椅子,彭朗拉开玻璃门,点了支烟坐到阳台上。夏季天亮得早,远处淡云似静似动,他指缝间烟气袅然,就这么烧完一支烟。
隔壁公寓里,季长善还深陷睡眠。
昨天晚上,她等彭朗到十二点,他没消息,季长善就咽了一粒褪黑素睡觉。她睡得并不安稳,总记挂着夜里或许有门铃响动。一夜寂静,她睡了个囫囵觉,早上醒来时,太阳温度还低。
季长善平躺床上,眼睛望了会儿天花板,三分钟过去,她翻身下床收好彭朗的行李箱,回房拿过手机快速发送消息,叫彭朗抽时间拿箱子滚蛋。
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睡到下午四点,又该去郊外的彭家别墅。
彭朗简单洗漱,老式刮胡刀剃须,换了身干净衣服,电话开免提搁在旁边,等季长善接电话。她挂了三遍,彭朗直接去敲她家的门。季长善站在门内,眼睛透过猫眼向外看,彭朗得体闲适,像睡了一夜好觉。
她转回客厅,窝在沙发里给彭朗发消息。他说过挂电话记得留言,虽然不清楚他是真担心还是说漂亮话,季长善仍旧敲击屏幕,发过去一条:“临时加班,去不了你爸妈家。”
彭朗心里明镜似的,但他今天没有心力哄人,也就顺着她话回道:“那你忙吧。”
他的回复烙在季长善手机屏上,她反复读过五遍,第六遍的时候想打电话骂他王八,最终退出通话界面,转到外卖软件,点了个变态辣新疆炒米粉当晚饭。
彭朗独自开车回到郊外父母家,彭诉仁问儿媳妇去哪儿了,彭朗搬出季长善的原话,说她加班。石渐青满意季长善的缺席,脸上多几分笑,叫厨子今晚做中餐,还特意加了一份炒山药。
饭桌上,彭诉仁例行催生农民的曾孙,彭朗照旧回复正在努力中。
老父亲已经察觉儿子的敷衍,于是搁下筷子,眉头拧成一团,国字脸充斥严肃。彭朗低眼吃饭,筷子落在固定的菜盘里,不怎么碰那碟炒山药。他母亲细嚼慢咽,吃五小口饭,给儿子的盘中添一回山药,彭朗不声不响全部咽下。
夜里上三楼,拐进最东头儿房间,彭朗不曾点开一盏灯。他拉开床头柜,季长善和他分的诈骗费散在那里,很凌乱。
拨开三两张红钞票,他摸出遥控器,滴滴两声摇开天窗。今天晚上多云无月光。彭朗陷入大床,指腹捏着手电笔,一束蓝线从这片云指向那片云,在某一片类似鱼形的云上停留片刻,骤然熄灭。
西瓦台公寓中,季长善收掉炒米粉的包装盒,嘴唇染成辣椒红。
金有意约她出去喝酒,季长善原本说不去了,架不住这女人打来电话一口一个最亲爱的宝贝儿,她终于答应下来,换了身衣服下楼。
今晚天际堆着厚云,夜色不怎么好。
季长善捏着手机,又解锁一次,看彭朗有无发消息。金有意的车停在小区门口,路灯昏黄,树影婆娑,她的车比太阳还金黄,正嗡鸣着震动。
把手机踹进兜里,季长善拉开副驾驶车门,爱马仕大地香水的气息扑鼻。车内金有意明眸一弯,红唇翘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季长善系上安全带,眼望前路,过两秒才记得也该问身边人今天好不好。金有意无爱一身轻,哪天都挺好,她带季长善去了家清吧,老板是她半年前的约会对象。
得知这层关系,季长善见怪不怪。
她跟金有意认识十二年了,这女人换男人如换衣服,可谓逍遥自在,快乐无边。
季长善曾经质疑过金有意的情感状态,后来又陷入自我怀疑。她的朋友在物欲和情/欲之间忙得不亦乐乎,从来不掺和季长善的感情世界,但偶尔会发表一些看法:“一个人要是平静惯了,就见不得大风大浪。像你这样的人,要么不爱,要么爱个无比老实的,否则您就瞧好吧,板上钉钉受伤。”
当时季长善不以为意,如今想来,金有意这女的确实有点儿东西。她应该向这位新时代女性看齐,男人算狗屁,这个不行换下一个。季长善又开始骂彭朗王八,脚步随金有意迈入酒吧,店里断壁残垣,仿佛置身叙利亚。
她无所谓在哪里喝酒,随便找了一处灰蓝色的水泥墩子落座。金有意步调轻松,到酒吧跟老板打招呼,两人互赞魅力不减,谈笑间老板要赠酒,金有意领情,约他改天叙旧。
拿两杯加冰苏格兰威士忌往回走,金有意眼尖,远远瞅见有男人跟季长善搭讪。
她这位朋友脸冷,向旁边斜一瞬目光,嘴巴轻开合,看口型应该是“谢谢不用”。金有意不禁摇头,她的宝贝儿什么都好,就是不近男色。
这铜墙铁壁的,哪辈子能铁树开花?
金有意近前去,那男人还在持续搭讪,季长善大概听烦了,从包里取东西往手上一套,男人见了骤愣。一枚蓝宝石鸽子蛋于灯光底下晶莹剔透。金有意不清楚自己的耳朵有无毛病,但季长善好像真在冷言冷语:“我结婚了。”
这一刻,金有意不能说自己一点儿不震惊。
从前,她也见过季长善被人搭讪,有些男的死缠烂打,季长善顶多来一句快滚吧,绝不会拿自己的情感状况做挡箭牌。况且那戒指也太真了,她宝贝儿就算有钱也会坚定不移地购置房产,鸽子蛋于季长善而言,简直虚无缥缈,称得上一句:“有钱烧得慌。”
金有意神经活跃,快步赶到季长善身边,三言两语打发搭讪的男人,酒杯刚放稳,就扯过季长善的左手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