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楹泪眼朦胧了,却怕江译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再也闭口不谈,连忙擦干。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鼓起勇气道::“你说吧,我可以接受。”
江译摇摇头,望向一边。温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说:“现在全院上下只有参与过那台手术的医生知道真实情况,其他人都瞒着,也不敢告诉他,我怕他知道了会情绪失控,毕竟傅黍那样骄傲的人…你也知道。”
温楹已经快崩溃了,咬了咬唇,这才哽咽着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真的?”江译又叹了一口气,“那好吧。”
似乎是怕泄露机密,他严肃看了眼周围,这才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个三个字。
温楹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睛,蓄着的眼泪顿时更多了,却是认真的点点头:“我一定会保密,让他快乐的度过最后的时光。”
江译满意的点点头:“我也很相信你。”
“那我先去找他了。”
温楹正要道别,却听江译喊住她:“温小姐。你究竟…”
他欲言又止,温楹心里牵挂着傅黍,着急道:“究竟什么?”
江译揉揉额头,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去看看他吧。也不知道想麻痹自己什么,这几天都是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脸色都白了。”
温楹一听后半句,当即便不在犹豫,朝住院部跑去。
江译望着她离去,转身扶扶镜框,悠悠开口:“兄弟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唉。
……
走廊很长,长到温楹觉得都走不到尽头。
两边有无数挂有号码的房门,温楹放慢了脚步一个个看去,生怕错过。
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
她走到这儿了,才发觉自己两手空空,来看人家,却什么东西也没买。
小心翼翼的转开门把手,推门而入。
病房内空荡荡的,除了躺在病床上的傅黍空无一人。
第56章 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傅黍脸色的确有些苍白,看着很疲惫。
他睡得很沉,好看的眉毛舒展。
输液瓶咕噜咕噜的冒着小泡,已经输了大半。
房间寂静无声,只有傅黍均匀的呼吸声。温楹也不敢动大动作,只好给他轻轻掖了掖被角。
她越想江译的话,心里就越难受。
傅医生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就得了这种病。
病房还开着灯,蓝色的窗帘被拉的很紧,温楹走去打开,发现天际已经微微的露出了些鱼肚白。
她向江译询问了一番,傅黍究竟什么时候能醒。
——大约再过一两个小时,你也别急,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温楹这才放下心来。
听江译说傅黍是因为长时间的手术过度劳累而引发的病症,也就是说他几乎怎么进食。为了防止傅黍醒来肚子饿,温楹坐了一会,便出了病房,去外面买了些吃的回来。
……
再回来的时候,日光涌上天际,傅黍与天色一同苏醒。
他手背上还打着点滴,靠在床上,拿了本不知名的书搭在微微拱起的腿上。
冬日的光是冷色调的,若有若无的软软。而亲昵攀上男人的轻垂眉眼,覆了硬朗分明的轮廓,倒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听到开门声,傅黍只以为是来换药的护士,头也未抬,翻了一页书纸,温声道:“还有小半瓶,劳烦了。”
“是我。”
他翻页的动作在空中轻顿。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正是小姑娘清丽的面容。
“温小姐。”傅黍眉目染上些许柔意,竟比那日光更为温暖,“你怎么来了。”
可说出的话,却像裹了层浅薄的霜,淡淡的疏离。
他将书轻轻合上,将心下的欢喜也一同夹放在了书页里,置在了一边。
“江医生说…你晕倒了,我过来看看你。”温楹将买来的水果和糕点放在桌上,坐在他床前就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
她手法笨拙的很,削走大块的果肉。
但他还是更担心她划伤自己,“我自己来吧。”
温楹闷声不响,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坚持削完了整个苹果,然后把残缺不全的果肉递给他。
他只好接过。
她眼眸睁得无辜,眼神多少带了些难过,不知怎的,傅黍竟然从中品出了“吃吧,再不吃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的意思。
傅黍咬了一口。大约是因为出自她手,所以果肉格外多汁香甜。
她为什么要来呢。
这几天,他利用接连不断的手术来麻木自己,甚至从未打开手机,不留一点儿时间空隙来想其他的事。
江译或许说的对,他太固执了,以至于她给了颗糖,他就又会忍不住想对她好。
小姑娘不在时,他信誓旦旦的决定,下次她的糖不会再奏效。
可这一天真的来了,傅黍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容易变卦的人。
如果她愿意给他糖,那么他甘之如饴。
温楹忽而轻声道:“傅医生,你为什么会选择学医呢?”
第57章 怎样的束缚与桎梏
为什么会选择学医呢?
医生这样忙碌,几乎全年无休,再忙的,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还落了一身病。
温楹这样问出口,又觉得自己有些傻。
傅黍这样的人,一定是因为热爱吧。
她以为他会将“热爱与奉献”脱口而出,却未曾料到,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温楹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大抵…是因为某点儿渐渐微不足道的羁绊吧。”
“或许我的初衷并不伟大,但并不否认,在一次次的救死扶伤中,我确实爱上了这份职业。”
他微微扬唇,眸子垂下,诉不清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温楹莫名想起了那个略显凄凉的‘Hiraeth’,想起了那份‘带有对死者或离去者悲恸的乡愁’。
温楹没敢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疤,或许已经结痂,可一但你揭开它,愈合前的那份生不如死就会再次席卷而来。
它们会声嘶力竭的叫嚣,撕碎了皮肤肌理,血液沸腾翻滚,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恐惧。
直到浑身冰冷后背发凉,被折磨得算完,又抱紧自己,等待伤口的愈合。
“你呢,”他懒懒的抬了抬眼眸,漆黑的眸子映着光,“为什么会想着写书,当作者?”
温楹没想到他会反问。
这个问题直击心灵,使她一下没反应过来。
片刻,温楹迎着他的目光,笑笑:“世界上有数不胜数的不如意,可大家脸上也总是洋溢着笑容,因为不同的人有不同调解情绪方法。”
她语气轻顿,“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迷茫无措,生不如死。后来我爱上了写作,于是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它们成为我笔下的文字。”
从此,她的欢笑悲喜,在她的文字中都有迹可循。
……
傅黍不由想到她的书,她的文字。
他没有时间去看,但他了解过,那都是在市面上炙手可热的女强文。
网络上曾有人评价木盈的故事与文字,称其看似千篇一律,实则独具匠心,不需过多修饰,字字深入人心。
文中的人物总是看尽人间百态,世态炎凉,知世故而不世故,摆脱曾经束缚最深的桎梏,一步步朝着顶峰奔去。
那她心中的束缚与桎梏又是什么呢?
是怎样坚固的束缚与桎梏,才能让她这么久,一直都在不停的创作这样的故事。
……
温楹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打开手机点进外卖软件,“我点一些早餐吧,你吃什么?”
“嗯…包子都可以,不要油条。”傅黍想了想。
温楹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不喜欢油条的人,有些惊奇,“为什么会不喜欢油条啊。”
油条豆浆,神仙早餐搭配。
“油炸的不健康。”傅黍道,“你也要少吃。”
好吧。
温楹老老实实点了两份早餐。抬头看他的输液瓶,已经快要输完了,护士也在这时候走进来,给他换了一瓶。
傅黍问护士:“这瓶输完可以走了吗,那边还有几台手术等我。”
第58章 我没有欺负你
护士下意识愣了一下:“可是院长那边交代说让您多休息。”
傅黍轻点了下头,温声道:“我知道了,这一瓶输好就拔针吧。”
“…外卖要到了,我出去取。”
温楹却埋头起了身,本娇软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带了些许哽咽。
不等他回答,温楹便匆匆离去,好似落荒而逃。
……
休息的间隙,江译又收到了温楹的一条消息。
温楹:傅医生他还想着工作,可是他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江译差点笑岔气。
他觉得自己多少有点不道德,但他相信,傅黍会理解他的。
江译:啊?那只能请你多想想办法了,一定要阻止他,他现在的身体绝对坚持不了一台手术的。
过了一会,只见那边认真的回复道:好的江医生!我一定会拉住他的!
……
温楹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外卖才送到。
她拎着热腾腾的早餐回到病房,将傅黍的那份递给他。
他接过,安安静静的吃了起来。
温楹捧着包子,也咬了一口。
面皮蓬松柔软,厚薄适中,里面的香菇与鲜香的汁水一同在口腔迸发,鲜甜软糯。
她其实很少吃包子了。小时候早餐无一例外的包子吃的她想吐,长大后就再也没碰过。
或许是经过岁月的洗礼,记忆中那份难吃的感觉已经被遗忘了。
而这次尝试,便意外获得了如初次品尝般的惊喜。
她慢吞吞的解决了早餐,才想起江译的话。
——一定要阻止他。
温楹看了眼高高挂着的输液瓶,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输液的速度很快,药水也像是在争分夺秒,源源不断的打进身体。
医生就是这样的吗?连生病的时候,也在考虑其他患者。
似乎忘记了,此时此刻,自己也是一位虚弱的病人。
“怎么要哭了的模样?”他望着她,微微弯起的眼里有些笑意,“我没有欺负你吧。”
温楹眼里已经包了一包的眼泪,可怜巴巴的模样。
“傅医生,你能不能……”她说到一半,忽然哽住了,顿了好一会,才继续道,“能不能考虑一下自己。”
傅黍轻怔,忽而笑开:“我的身体我清楚的,不会盲目冲动,何况,这样也是对病人的不负责。”
他这话本意为安抚,不曾想话头刚落,温楹的眼泪也啪嗒啪嗒的滚了下来。
她抽抽泣泣,哭的好难过,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傅黍彻底慌了手脚,在床上又不好动作,只好拿了纸巾为她擦着,“是怎么了?别哭,慢慢和我说。”
温楹边哭边摇头,磕磕巴巴的说:“我答应了…不能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跟我什么都可以说。”傅黍凝眉,心下已经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考虑别人啊。”
“我什么都知道了…”
她脸圆圆的肉肉的,一哭,整张脸都皱着,又可爱又让人心疼。
傅黍轻叹一声:“你知道什么了?”
一开始,温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什么都不肯说,后面越哭越上头,脑子也开始混沌不清了。
下一刻,便听小姑娘“哇”的一声爆哭。
傅黍浑身一僵,只觉得被一团难以言喻的柔软给拥住了。
第59章 我好像停不下来了
她身上香香的,头发软软的蹭在他微微僵硬的下巴与脖子处,发梢搔弄得有些发痒。傅黍穿着薄薄的病号服,肩膀处的布料也很快被浸湿。
手也僵硬的撑在床上,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顿了顿,犹豫着抬手。
却在下一秒,听得温楹哭道:“你得了脑血栓啊呜呜呜呜…”
傅黍先是蒙了一下,随后简直哭笑不得。
脑血栓?也亏她说的出来。
温楹抽抽泣泣,好不伤心,一边抹眼泪一边坐了回去,哭得懊悔:“完蛋了…我…说漏嘴了…”
小姑娘满脸通红,呜呜咽咽。过了一会,她更加难过的掩面哭道:“我…我好像停不下来了…呜呜呜啊…”
傅黍顿时哑然失笑。
原来一直是个小哭包啊。
认识以来,小姑娘第一次哭是因为受人谩骂,第二次…是因为手受伤。
这大概是第三次。
是因为他吗?
他不由抬手,轻轻拨开黏在她脸上的发丝,纸巾已经湿透了。又拍拍她颤着的背,柔声安抚:“好了好了,先不要想这些事,来,深吸一口气。”
温楹乖巧的点点头,一边努力忍住眼泪一边听话的吸了一大口气。
如此反复做了好几遍,好一会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眼眸还红红的,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极其窘迫的说道:“谢谢…”
实在…太丢脸了…
“我问你,”傅黍笑得无奈,敲了敲她的脑袋,“谁和你说我得脑血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