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了无分寸——熙筱妍
时间:2022-06-09 07:30:20

  中年男人面相生疏的很,温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但温楹却隐隐的在那大开的车窗内看见了一束白色的菊 花。
  “你爸还在山上呢吧。”中年男人先前还没认出傅黍,但这句话却出乎意料的自信,直接用了陈述句。
  傅黍道:“在呢。”
  “唉,那我还是等晚上过去好了,年年都这个时候来,次次来早。”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事假请都请了,又正好碰到你,就不回去算了。”
  他抬了抬金丝框眼镜,一手搭在车窗上,这会子终于注意到一旁的温楹,于是又不由问道:“这小姑娘是…”
  “刘叔,她叫温楹,是我女朋友。”傅黍将温楹拉到身前笑了笑。
  那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骚了骚她的手心。
  温楹立刻露出招牌的微笑,“刘叔好。”
  中年男人“咦”了一声,诧异极了,一边打开车门下车,一边絮絮叨叨道:“想不到这一年不见啊,你小子石头开花了啊,连女朋友都找了。”
  说着那善意的目光又打量打量温楹,十分满意的样子:“好小子,眼光不错啊。”
  或许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傅黍身边的人,总是这样的和善,总让人从心底觉得好相处。
 
 
第131章 半句不离他那女朋友
  小镇人本就少,又因这寒冬腊月大家都实在不愿意出门,是以镇上就愈发冷清了,三人走了好一会儿,刘城宁在一家茶馆面前停住脚步。
  那茶馆关着大门,看起来和小镇上的建筑一般陈旧,深色的木板上点点尘土,有些年头了。
  傅黍盯着那茶馆,眸光微闪动着,淡淡的怀念也随着墙壁上被溅起的层次分明的泥土,一点一点漫开来。
  刘城宁对紧闭的大门见怪不怪,上前两步叩响了那木质的门,一边嘹亮的喊道:“老邓头,是我!老刘!”
  温楹记得曾经了解过,说是北方天气寒冷,关着门呼呼的北风吹得人脑袋嗡嗡难受,所以许多北方的店铺超市都是关起门来做生意的。
  门内反射弧很长的寂静了一会儿,旋即传来同样嘹亮却有些嘶哑的回应:“来了来了来了!”
  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爷子走了出来,他穿着朴素的中山装,胡子花白,微弓着腰,比刘城宁要瘦小很多,但不难看出身子骨还是健康的。
  “老邓头,耳朵还行嘛,一喊就能听到。”
  老爷子慢慢抬了抬好几层皱褶的眼皮,看了刘城宁一会儿,有些迟钝的笑了起来,说:“我晓得你今儿个要来,特意在等着呢。”
  他的目光迟缓的绕了一圈,落在一边的两人身上,看到傅黍时,那浑浊的眼珠忽然亮了亮,问刘城宁:“小傅,这是小傅吧。”
  “老邓头,你不赖嘛,还认得呢。”
  得到刘城宁的点头肯定后,老爷子的眼中顿时升起了满满的怀念,不住感叹道:“哎呦,有好多年没见过了,我想想,得有十年了吧。”
  傅黍十八岁去巴黎深造,一去就是七年,二十五岁回来后更是忙得挤不出一丁点的时间,每年匆匆的来看望过母亲后,还要赶去医院。
  “邓爷爷,好久不见。”傅黍笑着,“因为学业和工作的原因,一直没回来,回来也没机会来拜访您。”
  “哼,”老爷子眼中动容,却冷哼一声,“心里也没我这个老头吧。”
  傅黍抿唇笑道:“哪能呢邓爷爷,我一直记挂着您呢,今天刘叔不来,我也想着带我女朋友来看看您。”
  傅黍一向能言善辩,但这一番话,配上他那人畜无害的表情,谁不能感叹一句无辜纯良,谁又忍心再说重话呢。
  深受傅黍口中“女朋友”其害的刘城宁适时的插一嘴:“这小子,刚刚一路过来,半句不离他那女朋友。”
  温楹垂下脑袋,脸不由红了红。
  心里嘀咕,其实明明是刘城宁一直在追问关于她的事,傅黍才回答的。
  老爷子顿时露出和刘城宁得知傅黍有了女朋友时一模一样的表情,但旋即有有点怅然:“是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曾经追着我喊爷爷的小孩儿也都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他这把老骨头,在这个小镇中,看着人来又人去,来又去,不知不觉,原来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第132章 没有真正的无坚不摧
  “还是当年的茶叶吗?”刘城宁一进门就问道。
  “你每年都来你不清楚吗?瞎问。”老爷子性子急,刘城宁一说话他就接,一接就不是什么和善的话。
  刘城宁虽然有些话问得有些欠揍,但其实不难看出,他本质上是个极直率憨厚的人,总被老爷子怼来怼去,从来不会翻脸,乐呵呵的。
  “我这不是怕小傅他喝不惯了嘛。”刘城宁抬了抬金丝框眼镜,“毕竟多少年了,小傅,你还记得当年你最爱喝的什么茶吗?”
  “当然记得。”傅黍笑。
  “真的?”刘城宁挑挑眉,爽朗的笑,“那刘叔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骗你邓爷爷了,他新买了几种茶叶,你瞧瞧,能认出不?”
  温楹被茶馆内摆设的一些瓷器吸引了目光,停下步子专心研究,傅黍见她并不紧张怕生,放心下来,同她说了一声便跟着刘城宁拨开帘子进了里屋。
  老爷子像客人一样躺在木椅上,扭头随口说了句:“顺便啊,泡了出来。”
  他目光落在温楹身上,见她对自己随手放在桌上的陶瓷感兴趣,洒脱的说:“喜欢啊,喜欢送你了。”
  温楹吓了一跳,连忙离开那处,摆摆手道:“没有爷爷,我只是看看。”
  她虽然不识货,看不出来是真是假,但平白无故,也不能受别人的东西。
  “不用跟我客气哈,想拿就拿走。这些玩意儿值钱还是不值钱,说到底不过身外之物,”老爷子不甚在意,手中把玩着个瓷杯,看起来也价值不菲,“活了大半辈子了,没什么比身边还有点人气儿更珍贵的了。”
  他抬起那双老态尽显的眼眸,一做动作表情,那张长了老年斑的脸就皱了起来,“我是个闲不住的,一年到头没几个来我这儿,你是那孩子的女朋友,又是今天到这边来,应该知道他妈妈的事儿了吧。”
  温楹拉了把木椅坐下,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
  “那你想不想听听他小时候的事儿?”
  他将“他妈妈的事儿”一笔带过,仿佛只是一个跳板和过渡,顺利将下面那句代表他“闲不住”的话带出来。
  老爷子没有年轻姑娘那么多愁善感,或许又不尽然。
  历经世间风雨沧桑,心脏更加强大,但没有真正的无坚不摧。
  他那颗年迈的心脏,也总有一处地方留给柔软占据。
  她微微一顿,轻声重复道:“小时候的事儿?”
  老爷子说这茶馆开了二十多年了,或许比温楹的年纪还要大。
  傅黍第一次来这小镇,就是他十三岁那年,老爷子晓得发生了什么,晓得是又死人了要埋在那边的山头。
  他本是茶馆看客,门外什么给他看,他就看什么,每天坐在馆内喝着热茶,逍遥又快活。
  但那日,老爷子的茶馆迎来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客人。
  是个刚刚及他胸口的小孩子,稚气鲜活,但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微微垂着,形状漂亮却苍白的唇角下压着,他慢慢的离开那群上山的人,来到他的茶馆前。
 
 
第133章 对美好的事物总难以狠下心来
  那日是深冬,十五年前的冬天比现在还要刺骨。小少年站在门外将他的茶馆仔细的打量了一遍,也没有想进来的意思,只弯腰将他馆前台阶上的雪拂开,就背着自己默默的坐了下去。
  少年的背也如风雨中依旧挺拔的修竹,但显得有些单薄。
  老邓头不晓得他在做什么,同他耗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毫无动作,就笔直的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微微扬着下巴,看着远处那群队伍上了山。
  少年偏着脑袋,那个时候老邓头眼神还特别好,还可以看见他脸庞上稚气未脱的奶膘和那浓密的睫毛。
  常人坐在老邓头馆前,通常是要被赶走的。
  毕竟他这个茶馆本就没几个生意,再挡挡岂不是将财运都挡走了。
  可人嘛,对美好的事物总难以狠下心来。
  何况还是看起来这样纯净无邪的孩子。
  “小孩儿,要坐进来坐,外面冷啊。”老邓头忍不住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出茶馆就将少年给拉了进来。
  少年不说话,任由他拉着自己进了馆内。
  “哎呦,瞧这一身雪,”老邓头皱着眉头,将少年肩头的雪拍开,见他的目光还痴痴的在望着馆外,“那队伍都上去了,你巴巴的看,就不准备上去?”
  少年比老邓头矮一大截,他只能看到少年头顶的发旋,与不停煽动着的眼睫。
  “不想去。”
  孩子总是孩子,想尽力模仿大人一样波澜不惊,但才仅仅三个字,那微颤的声线就掩不住。
  老邓头问:“为什么?”
  “就是不想去。”少年很犟,被老邓头按在木椅上坐着,什么也不肯说。
  老邓头五十多年来平时里吵过的架比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吃过的饭还多,这点功力,根本对他造不成任何打击:“那要葬下的是你什么人?”
  少年很抗拒这个话题,一下子就沉默了。
  老邓头慢悠悠的沏了杯茶,“呵呵”的笑了一声,抿了一口,“如果是很爱的人,不是更应该去送最后一程吗?否则,你确定今后不会后悔?”
  少年双手抓紧了衣角,内心显然是纠结的,好半晌才闷闷的回答:“那里有我爸爸就行了。”
  老邓头撇撇嘴,他虽然是闲得慌了点,但也不至于硬逼着孩子去触碰内心的敏感地带,于是很好的止住话头,问他,“喝茶吗?”
  少年的目光这才舍得从馆外移开,落在他那双粗糙的手中的茶杯上,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
  里面茶水冒着热气,波纹微微漾着,像他的心,平静不下来。
  他这一抬眼,老邓头这才发现,这小子眼睛漂亮清澈,但眼眶是通红通红的,像雪中艳丽逼人又脆弱的寒梅。
  老邓头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觉得心头某处被触动了。
  少年接过茶水,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他一口就要喝掉,老邓头连忙制止,说道:“哪能呢哪能呢,哪能这么喝茶呢,不文雅也不好看,粗俗啊。”
  老邓头瞧着少年微怔的神色,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要蹦出一句“你也知道文雅你也知道好看”来。
 
 
第134章 学会了苦中作乐
  老邓头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摸摸青色的胡茬,才一本正经道:“虽然我呢是长得糙了点,打扮也和文雅搭不上边,但我的确是个文人啊,对吧?”
  少年又看了他一眼,“那该怎么喝?”
  老邓头着实被这小子装作不经意的回避话题给伤了一下。
  但还是端起茶杯,抿一口,这才畅快的说:“喝茶呢,喝得是意境,要慢慢的喝。不过这茶有点苦哈。”
  少年初次饮茶,也觉着苦,“既然苦,为什么还要喝。”
  “因为,”老邓头喝了一辈子的茶,却是第一次被问个问题,也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因为当那点儿苦涩后的回甘出现时,先前的苦被覆盖,自然而然就忘了,只记得那口齿间的余香,念念不忘。”
  少年依旧皱着眉头。
  老邓头连忙道:“你一点一点品。”
  “还是很苦。”少年说。
  老邓头不信,连喝了几口,咂咂嘴,“不苦。”
  ”那是因为您习惯了那个味道。”少年皱着脸,由衷的说。
  孩子的无心之言,却让老邓头一震。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自己那双双病逝的女儿和儿子。
  他的老伴,孩子,一个一个都离他远去了。
  一些事情经历得多了,自然也就学会了苦中作乐。
  就像那茶,苦啊,苦得他的味蕾都一度发麻。
  但一点点的回甘,他就觉得欣喜。
  一口茶既然避免不了苦涩,为什么不满心的期待那点甘甜与清香呢。
  可孩子懂什么呢,孩子的世界只有“苦与甜”,这二者有明显的界限,苦比甜多就是苦,甜比苦多却不一定算得上甜。
  老邓头活了五十多年,伶牙俐齿的胡掰乱扯也能怼了不少人,还是头一次被个孩子搞得哑口无言。
  他了解过的,知道今天是来葬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的丈夫是个近两年开始白手起家创业的商人,平时相爱得很,羡煞旁人。
  只可惜熬了一两年的苦日子,公司才刚有了点气色,女人就撒手人寰了。
  如果他猜的不错,眼前的这孩子就是那两个人的。
  少年觉得苦,但还是坚持一点点的喝完了整杯茶。
  再坐了没一会儿,他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终于选择站起来向老邓头道别。
  “老爷爷,您说的对,她是我爱的人,如果不能去送她,我是会后悔的。”
  少年离去的背影一如来时,笔直挺拔。
  以后少年每年这时候都来,来时总会来看一看老邓头,与他喝上一盏苦涩的茶水,久而久之,也能学着老邓头“苦中作乐”的回味到了那清香。
  也是奇怪,明明两人也没喝上几回,那小孩就肉眼可见的长大了。
  有一回,老邓头就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那次不愿意上山去。
  傅黍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怕我去了会哭,我不想让我爸担心。他失去一生的爱人,已经很难过了,但他没有哭,我怎么能让一个比我更痛苦的人,来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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