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爱他的情绪。爱他对自己小心翼翼的想接触的模样。
舒泉觉得自己情商算高。她看着陈博洛主动来自己工位找她时的模样大抵可以确认,陈博洛是想认识她的。
“为什么你会在外面租房子啊?”舒泉擦着机器,彼时酒精已经挥发的差不多了,机器也擦的干净不少。
陈博洛:“宿舍人太多了。”
舒泉抿唇,又说了一遍:“我看着你还挺腼腆的。”
陈博洛闻言,轻笑,他挠挠鼻尖,显然想起这是他们曾经聊过的话题,学着当时的语气,他说:“我那是和不熟的人才这样。”
他的眼睛好清澈,明亮到舒泉信以为真,想要说出实话。她觉得自己如果撒了谎,一定是玷污了这份纯洁。
可她忍住了。她想说:那我们以后熟一点。
她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主动,可是她总是不够勇敢的,懦弱的也总是她。
舒泉点头,不再说话。
——
第二天上班没多久,舒泉被骂了。
江景兴今天不知为什么请了假,报表再没人帮舒泉看着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数这条线的产量,只是跟着感觉,写了个数字。
可她没想到,数字没错,是停产时间错了。
厂里的规矩,填报表时要将修理机器的时间放在备注栏里。
舒泉今天刚上班时得知修机器,于是前两个小时的备注里的确写了修机器,可在后面的四个小时里,她都写了修理机器。
修了六个小时的机器。被车间组长看到这个报表后,当场给舒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接而立刻打电话,想到江景兴不在,就打电话给正牌的,管理整条线的线长李飞。
江景兴只是管理两条线前头的。
李飞一来,就被组长劈头盖脸一顿骂,奈何李飞脾气好,愣是一句话没说舒泉,被骂完就走了。剩她和组长两个人待在一起。
车间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看他们的人也多。
舒泉脸都红了,羞耻心从上而下蔓延出来。
组长嘴里说着不耐烦的话,又对舒泉翻了个白眼,将报表改完离开了。
她咬着下唇,有些委屈,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委屈的理由,的确是她的错。
被骂了,却依然要做事情。舒泉走到货架旁查找需要抱的料,那个位置是个空地,陈博洛刚巧能看到。
舒泉更是无地自容,她只能低着头看货架。货架上永远是满满当当,物料员永远不会让它空闲。
可满当的坏处是,舒泉找不到缝隙将料抱出来。
费了一番功夫才抽出来,她抱起来时,放料的空脆盘划了下她的手,舒泉倒吸一口气。
压了会板子,陈博洛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走的不快,像是在琢磨,又像是无所事事。
他走到舒泉身旁,弯下腰扔了个垃圾,接而装作闲聊般的站在她桌旁,看着她压板子,勾勾唇,问道:“刚刚说你什么了?”
明明不是那么委屈的事情,可陈博洛一问,她就觉得好烦躁。
大概是当着那么多人面骂了她,让她驳了面子才会委屈的不行。
“我报表写错了。”舒泉看着陈博洛,“被她发现以后就骂我呗。”
陈博洛没说话,半晌,他冷嗤一声,鼻腔里发出气音,似是不屑。
舒泉望他一眼,低下头继续压板子。
本以为两个人再没话题后,陈博洛会离开,可余光撇了有一会,他还是站在自己桌旁。
舒泉呼吸顿了顿,有些小心的抬起头,撞入对方眸中。
她轻咬舌尖,问道:“江景兴请了多久的假啊?”
陈博洛:“两个小时吧。”
舒泉张张嘴巴,不可置信地问道:“还可以请两个小时的假啊。”
闻言,陈博洛眼带笑意的睨了舒泉一眼,他语气温和,夹杂着笑意,轻声说:“不然呢?”
舒泉也笑,“我不知道诶。”
——话题结束。
舒泉抿嘴,不知道再该说什么。她不是一个经常同异性相处的人,在学校时那些男生也都以正常的心理去直视他们,而不是暗恋,喜欢这样的。
她沉默,手中的动作不停。
“我昨天…”陈博洛突然说,“昨天下班回去的时候我朋友要去人才公寓那。”
舒泉抬头,同他对视,听到他在和她分享生活,也乐意倾听,“去人才公寓啊?”
陈博洛点头,“对啊。”
“那么晚了,第二天还要上班,你们去人才公寓干什么啊?”舒泉道。
陈博洛挠挠鼻尖,平淡地说:“我朋友非要去捣台球,我就陪他一起。”
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复。
于是一个话题再次结束。
陈博洛是怎么样的人呢?
是会主动靠近女生的人?是对女生都会主动说话的人?是爱和别人分享生活的人?
答案无可厚非,舒泉似乎看的明白,她内心甜蜜摇摆,整个人似乎都有些飘飘然,嘴角的弧度也没下来过。
陈博洛离开没多久,江景兴回来了。
舒泉的位置靠在门口,一转头就能看到门,于是江景兴回来时,舒泉立刻就发现了,她和他对视时,江景兴说:“大姐好好干活啊。”
舒泉笑着点头。
“就你刚刚不在她还被马姐骂了呢。”陈博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说话时语气戏谑,舒泉听着很不舒服。
应该是看到江景兴回来,他想和他说话才走过来的。
可是关她什么事情呢?为什么要告状?这种事情应该她自己说啊,为什么呢。
舒泉没看陈博洛,装作不熟的模样。
她看到江景兴收起笑脸,接而同陈博洛一起离开。
舒泉独自生闷气。
她和陈博洛终究不熟,没到了解彼此的程度,也没到那种能看出彼此不开心的心照不宣。
陈博洛和江景兴似乎很熟,两个人一直聊天,也没工夫搭理她。
只是江景兴偶然会过来和她说话,一口一声大姐的叫着。
等舒泉再次去一二线后面抱料时,江景兴已经不在陈博洛身旁了。彼时陈博洛正一个人站着,似乎在发呆。
舒泉抿唇,推着车。她想要主动说话,以缓解她单方面的苦闷。
于是走到陈博洛身旁时,她语气轻快,夹着笑,她说:“哥,辛苦啦。”
一秒。
两秒。
没有得到回应。
舒泉看着陈博洛,他一眼都没有看自己,明明自己就站在他的身边,可他就是不说话,垂着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舒泉瞬间无地自容,拉着脸和别人聊天,却得不到回应,这是放在谁身上都要脸红羞耻的,舒泉更是如此。
她原本平静的内心一下子掀起波浪,她和陈博洛像是海面上的船只,因为舵手们的无声争吵而不再团结,所以他们集体罢休,所以海浪袭来,平静的小船被推翻。
舒泉垮下脸,面无表情的推车离开。
她回到工位,怒气后知后觉的冲上头。她喘着气,再看了一眼陈博洛时,对方还是那个动作。
盯着地面发呆。
“呵。”舒泉嗤笑一声。
她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女生而觉得真的要实现女追男,隔层纱的言论。她会是好朋友,会是树洞,会是垃圾桶,但绝不会是舔扒着的人。
舒泉压完板子,去货架抱料。彼时拍报表的人来催促,她又急急忙忙将一堆板子放在桌上,板子的脆盘压在她的手臂上,一条浅红的印在显现。
她倒吸一口气,蹙着眉回想数量。
她算不出来,为难的拖延时间,偏偏江景兴也不知道哪去了。之前因为写报表被组长骂过,她也没有胆子再去瞎写。
迷茫与担忧的同时,拍报表的文员也在催促。舒泉抿唇,刚想瞎写一个数字死马当作活马医时,身旁忽然出现一个声音。
“写65个吧。”
舒泉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手上动作没停,写下数字后,文员离开,舒泉这才定睛瞧看清人。
那人长得黑乎乎,嘴唇厚厚的,眼睛又小,怎么看都算不上好看,可他爱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有些狡黠,也不似老实模样。
她想起来了,是之前那个帮她输密码不对,让她喊李飞的男生。
舒泉瞧着他,不说话。
那人也不在意,从静电服口袋掏出口香糖,问道:“吃吗?”
彼时的舒泉对待陌生人已经放的开了,这还是要感谢江景兴每天同她聊天让她释放出本性。舒泉接过口香糖,诧异道:“车间给吃东西吗?”
那人大笑,笑舒泉的胆小:“不让他们看见呗。”
舒泉也笑,停下手中的动作便认真的同对方聊起了天:“诶,你来多久了?”
“大概一个星期了吧。”
舒泉哦了一声,低下头摆弄着桌上的杂物,再抬头时,瞧见有个少年缓缓走来。
他也不急,目光却始终环绕在舒泉身上。舒泉对上他的视线,心中还怨恨这少年刚刚对自己的不理睬。
她看着少年的眸,却不能捕捉里面的情绪。
陈博洛走到桌边,双手环抱在胸前,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舒泉同那黑乎乎的男生也不再有话题。
车间里的空调保持着恒温,舒泉的工位前有一个离子风扇,彼时风吹着,她的静电服帽子慢慢飘。
“大姐啊,你又聊天呢?”江景兴从过道后面走来,语气揶揄。
他们望过去,陈博洛却弯腰扔了个垃圾,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倒是那黑乎乎的男生,指着舒泉说:“你啊?你是大姐啊?”
舒泉瞪了一眼江景兴:“不是!他瞎说的。”
那男生却听在心里,和江景兴一起笑她的昵称。
是开玩笑,舒泉能感觉出来,她也不生气,喊喊也无所谓,倒更能拉近关系。
江景兴找她聊了会闲事便去找对象了。
舒泉嚼着口香糖,甜味在口中蔓延,面前流水线的机器也恰巧停下,她闲来无事,便蹲在地上。
酸痛的感觉传遍全身,舒泉没有受过这种累,心下又暗暗发誓干完七天赶紧跑路。
她站起身,捶捶腰背,陈博洛走来。
他看着舒泉,眸子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太过疏离。
舒泉也回视。
陈博洛率先转移目光,接而径直从她身后走过,走向三线,拿了两个针筒般的东西便折返回来。这次,没有看舒泉一眼。
舒泉长叹一口气,没由来的想起刚刚和黑乎乎的男生聊天时,他莫名的走过来。
最后扔了一个垃圾离开。
是为了扔垃圾?还是因为她和别人聊天?
她忽然腻烦起自己的小情绪。
少年时的人都记仇,更受不了委屈,猜忌随意起,她更是如此。
可这样多烦呀。这样留意一个人,这样在乎一个人,这样对一个人感伤,多烦呀。
第6章 第六章
舒泉抬头望着天,觉得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云白天蓝,空气闷的不像话,她鼻尖冒着汗,蹲在厂门口吃完包子时走进换鞋区,刚进门,空调呼呼吹开,她心情顿时舒缓。
换完鞋,脚底一阵疼痛。她没有看见陈博洛。
她时常会想,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她不是没有谈过恋爱,高一时也算轰轰烈烈过,到最后细水流长分手后,再没喜欢过别人。
直到现在,遇到陈博洛。
她好像喜欢的人从来都是一种类型,高高瘦瘦,身材有型,站在人群里不会是第一眼,但第二眼绝对会是他。
可她其实更明白,陈博洛和那些人不一样。舒泉以往的恋爱都是靠着自己的一见钟情慢慢勾着对方一步步喜欢上自己,而陈博洛…
她再次想起食堂的那个对视,她想起他的笑颜,他的主动,他的小动作,他们的交谈。
可舒泉没有太多的恋爱经历,她没有主动过。她凭着网上别人的感情来分析自己才猛然发现,她和陈博洛没有交点,此时所有的一切都是朋友间该正常发生的。
她讽刺自己总爱YY。
——
上班的地方不提供黑水笔,舒泉每次记东西都得找他人借,东拼西凑的填完表格再低声下气的感谢。
江景兴同她的关系越来越好,好到只要找不到江景兴,他一定在舒泉这或是陈博洛那。
舒泉也不清楚他们平时都聊什么,从天聊到地,从单身聊到恋爱经历,白痴文学无所不谈。
恰巧这天,七月四日,舒泉再次找不到笔。每天早上上班时有一张一月一换,一日一记的点检表需要她填。
可没有笔啊,江景兴站在旁边,白来的羊毛为什么不薅?
舒泉彼时正站着二线的开头,投板处,江景兴站着一线开头投板处与操机处中间。她望了一眼江景兴。
江景兴的身旁,陈博洛站在那里。
舒泉还记着昨天陈博洛不搭理自己的仇,也想着别人不愿意同自己说话,自己也别喜欢了吧,刚开始的情愫能扼杀在摇篮里的时候就别让它滋生。
“江景兴。”舒泉喊。
江景兴回头,语气上扬,笑着回道:“诶,怎么了大姐。”
舒泉无视这个称呼,憋着气问道:“借个笔,我点检表没写呢。”
“笔?”江景兴愣了一会,“我没有啊。”
舒泉没说话,只是看着江景兴想办法。
彼时陈博洛已经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倚靠着机器,看着机器自行操作。似乎很慵懒,闲得慌。
江景兴瞥了一眼舒泉,沉默半晌,走到陈博洛身旁,将他拽到舒泉面前。
舒泉看着陈博洛,他们对视着。陈博洛的柳叶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他微微蹙眉,似疑惑。
江景兴搂过陈博洛的肩:“我和你说,这个小哥哥有笔。”他眉眼温和,“你以后没笔就和他要。”
舒泉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只是呆呆的望着他们。
陈博洛率先反应过来,一下子拍掉江景兴的肩膀,“滚啊,我借给人家要你说?”
江景房不搭理陈博洛,一把从他静电服肩膀上的放笔袋中拿出一只黑色的水笔给舒泉,他笑着说:“记得和他要。”
舒泉也微笑:“知道了大叔。”
舒泉写完点检表,默不作声地走到陈博洛身旁,江景兴此刻已经不在他身边,只剩下陈博洛一个人倚着机器发呆。他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给你。”舒泉将笔伸到陈博洛面前。
后者抬眸,柳叶眼掀起,舒泉觉得自己差点坠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