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下了场雨,从淅淅浅浅到晚来骤雨急。
藏岭出门时恰逢阵雨停,夕阳被窗棂切割成块,成片的散落在门廊前,整齐得像是校门口早茶店的黄金糕。
夏天的燥热被雨气冲散,傍晚的天气格外凉快,夕阳与斑驳的树影交错,满地锈色。
司机早已经等候在校门口了,见到藏岭出来,带着白手套微微欠身,恭敬地替她拉开车门。
藏岭欠身坐进车里,车里的空调温度刚刚好,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身子往后靠在舒服的椅背上。
车子平缓的驶出。
她这才有时间拿出包包里的手机,点开屏幕,上面的微信消息,都来自备注名为“姑姑”的人。
【姑姑:今天是以南的生日,记得晚上回你们在明水湖那边的公寓。】
【姑姑:记得给以南准备生日礼物。】
.......
藏岭抬手揉了揉额角,深深吸了一口气。
半年前,藏顾两家联姻,她嫁给了顾家的二公子顾以南,本着双方家庭利益的最大化选择。
她之前是对这场婚姻有诸多怨言的,甚至三翻四次耍性子想要拒绝。
但是藏家合年龄的女孩就她一个,七大姑八大姨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这小姑娘同意了这门婚事。
最后,还是藏岭的爷爷藏叶下了言论,让这两人见一面吧,兴许见面了投缘呢。
事实证明,还是藏爷爷了解自己这个孙女。
初见顾以南那天,南江古镇下了细细绵绵的一场大雪,飘飘落落。
南江的梨落石桥,三生古亭,仙姑庙,家家户户的青砖黛瓦上都覆了层皑皑白雪,庭院路灯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光芒,月光温柔的洒落在雪地上。
藏岭怕冷,是格外要温度不要风度的那种,她裹着厚厚的军绿色大衣,头上戴了顶狗皮加厚护耳风帽,下面穿了条在机场临时买来换上的绿底大红牡丹花的棉裤。
南江突然下了场大雪,藏爷爷连忙打电话给自家宝贝孙女,让她穿厚点回来。
藏岭在服装店一眼相中这条棉裤,旁边来接她的司机颤颤巍巍的擦了一把汗,小声问道:“小小姐,真的要这条吗?家里今天来了贵.......”
“贵客”两个字都卡在舌尖了,藏岭豪迈的挥了挥手:“不用包起来了,现在换上。”
司机拎着藏岭的行李箱,走在后面,胆战心惊的看着前面,单单看背影格外像村东头来唠嗑大娘的小姑娘,他伸手抹了把冷汗,想起老爷子藏叶叮嘱的话,今天家里来贵客,想着赶紧到宅子让小小姐回屋子里换身衣服,千万不能让客人撞见。
老爷子藏叶喜静,早在藏岭高中的时候就搬来了南江古镇,即便是年事已高,藏老先生依旧是桃李满天下,来探望的学生朋友络绎不绝。
老爷子也是第一次像今天这么重视,千叮咛万嘱咐让小小姐打扮打扮再来客厅。
司机小心翼翼的跟在藏岭后面,看着前面蹦蹦跳跳在雪地里踩来踩去的小姑娘,乌黑无害的眼眸里倒映着漫天飞雪,她蹦起来的时候,围着的红色围巾在半空中飞扬,像只振翅而飞的蝴蝶。
她是漂亮的,落落大方的,却不喜欢在人前刻意装扮。
司机初来时,小姑娘不过才上初中,粉嫩嫩的一小团,穿着漂亮公主裙,从老宅子的楼梯上走下来时,惊艳了藏家一众人,藏叶更是把她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抚养。因为藏岭的父母早早意外过世,藏老先生更是对她疼爱有加。
南城有位大设计师,姓沈,每年只接五单私人订制的女装。藏叶疼爱孙女,每年都要为孙女在沈大设计师那里定制衣服。
她那个时候是极爱漂亮的,衣帽间占了整整三百平的大房间,每次挽着藏叶的手来院子里聊天都像个精雕玉琢的冰娃娃,坠落尘世的小仙女。
后来,听藏家的佣人说,藏家小小姐上了高中,突然性情大变,将衣帽间锁了起来,常穿的衣服也从花花绿绿的小裙子变成灰白黑色系的宽松运动服。
没人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
藏叶的宅子紧挨着翠玉湖,湖面结了冰,像掉落进雪地里一块巨大玉盘,映着磊磊月光皎洁。
漫山遍野的风,浩浩荡荡的掠过湖面吹来。
藏家的宅子还是老样子,院落房子被笼罩在大雪下,院子里的葡萄架、石凳、水井边沿被雪覆上一层莹白,在月光下像剥好的荔枝般晶莹。
司机先一步拎着藏岭的行李箱去二楼的衣帽间了,藏岭慢吞吞的走在后面,迎着风眯着眼仰头看了看红砖院墙边缘覆着的厚厚白雪,上面落下几道阴影,还有簌簌白雪落下。
她将手抄进军大衣的衣兜里,往前走了两步,背部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砸了一下,她脚步顿住,穿着厚重的军大衣,手脚都不方便活动,扑腾着胳膊摸了摸后背被砸到的地方,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周围寂静,只听得到呼呼的风声。
是她的错觉?
藏岭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往前走了两步,一个更大的雪球凌空而来,砸落在她的肩膀上,白花花的雪沫纷飞,有的飞溅进她的眼睛里,刺得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在闭眼的空档,铺天盖地的雪球砸在她的身上,紧接着传来一阵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