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闭上眼,没好气地说:“谢曼琪是不是长得像你的初恋?”
古漳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老脸一红,“小琪比妙妙长得好看。”
唐梨回头盯着他笑,“有本事当面把这话说给小琪听。”她故意在小琪两字上加重音。
古漳陡然失去八卦唐梨弟弟的兴趣,意兴阑珊地问:“想听哪张?我给你拿。”
唐梨懒得例会他们之间“一个追一个逃,一个心累放弃一个索性自闭”的戏码,站起身来舒展了身体,仰起头看向放满唱片的架子。
要说古漳这人不愧是浸淫黑胶唱片界多年的老手,看似随意摆放的唱片,处处显示出他的历练和品位。在这里,骨灰级玩家可以按照各家厂牌的“tag”瞬间找到心头好,而初入门者也能循序渐进地按照唱片发展史先行听一听大师级的唱片。
要是来访者还有点时间,古漳自然愿意侃一侃他是如何“一入黑胶深似海,从此money是路人”。
对于唐梨这种资深乐迷,古漳这里的唱片还真没有哪个是她没听过的。
“妙妙”这里主营古典爵士,间或夹杂着布鲁斯、重金属、雷鬼或者HIPHOP,唐梨其实也没想好今天听哪张,她的视线在架子上一一掠过,一转身瞥见门后放着一个大纸箱子,里面塞着一大叠唱片。
“这是我朋友店清仓处理的,我友情价买来正准备看看塞哪里。”古漳走到吧台倒了杯利口酒。他知道唐梨喜欢干喝利口酒,所以只随意加了几粒冰块。
黑胶唱片太小众,要真没点财力和耐心确实难以支撑一份生活。
古漳絮絮叨叨地说着他那位朋友如何忍痛割爱,还说这箱都是对方千辛万苦收集的地下独立音乐的珍贵唱片,好多还是世上的孤品。
唐梨走过去,蹲下来一一翻看。忽然一张唱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方方正正的唱片上只写了两个字:刀锋。
字体苍劲有力,恣意飞扬。刀字横卧,如刀刃耸立云间。仔细看去,有三个影影绰绰的人,背对着,你扯我,我拽你,正在努力攀越这座刀刃之山。锋字偏偏变得柔软稀松,像被压平的纸片人,瘫躺在一旁。
“有趣有趣。左边激昂生猛,右边颓废无力,就像人生两种不同路径。要么奋斗,要么咸鱼。整个画面很有哲理趣味啊。”古漳凑过来,摇头晃脑强行解释一番。
“不。”唐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她的眸里流淌出几分异样的光彩,“心中有刀,何惧锋芒?我偏踏着层层锋芒,赤足带着血迹,亦要跨越救赎之道。”
古漳瞬时愣住,不愧是乐队经纪人,策划方案水平一流啊。他这沉寂多年的心差点被她的几句话给搅动得热血起来。只可惜,心里的那股劲咕噜咕噜冒了个泡就破了。
他从唐梨手中接过唱片。
角落处印着一行字:剃刀之刃难以逾越,故智者云,救赎之道亦如是。(选自《揭陀奥义书》)
“啧啧。看来你和这张唱片有缘,今天就听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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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默默无闻的唱片,唐梨见过很多。没有署名,没有厂牌,甚至连封面含义和歌曲内涵都不一定能被人看懂听懂。
但总有一群人,忍受地下的黑暗,只因音乐曾经投下一束光芒,便紧紧抓住。
当然也有很多人要么为赋新词强说愁,撕心裂肺表达对世界的不满,命运的不公,要么能力和梦想不相匹配,调不成调,曲不成曲,让人食之无味,弃之也毫不可惜。
唐梨摇晃着手中的利口酒,慵懒地窝在沙发里。
古漳把唱片放进唱片机,恰好有人进店,他抬脚迎了上去。
“狼成群,我独行。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剥掉名声,甩掉金钱,扔掉虚假的温柔。
欲为刀,刀刀斩。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踏破锋芒,踩破脚趾,喊破虚伪的喉咙。
剥掉!甩掉!扔掉!
踏破!踩破!喊破!
山中月与风,快快入我怀。
吹他千百度,扶我上青天。”
唐梨的手指紧紧握着酒杯,耳膜里、心尖尖、甚至头发丝都在颤抖。
这首歌曲调并不复杂,可它巧妙地用唢呐声把歌词的每个字深深地嵌进去,搭起的曲调骨架里有琵琶声、箜篌声,在关键节奏点还有数次恰如其分的击钹声。
另外,为了弥补低音,倒是用了西洋乐器大提琴。
最让唐梨意外的是这支乐队的主唱,音域跨度极大,声音颗粒感十足,在跨度中游刃有余,不存在拉扯、硬撑或者声芯不畅的情况。嘶吼时字字泣血,低语时声声入心,于高昂处甩动自如,于沉寂时又可轻盈回旋。
而且这首歌唱出了不怒、不怨、不恼、不嗔,最后一句倒有种李白“呼儿将出换美酒”的恣意与潇洒。
古漳送走客人,回过头发现唐梨眼睛微微泛红。
唐梨让他把唱片拿过来,仔细翻看了半天,毫无乐队的任何信息。整张唱片就这一首歌。
又听一遍,唐梨总算咂摸出不对劲来。
这主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
起身,踱步,绕来绕去,绕得古漳头一阵阵的大。
忽然,她停下脚步,漂亮的眼睛轻轻眯起来。
某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前段时间被拒绝的好友申请还未通过。
非常自然地再次输入一个手机号。
她手指一停,微微皱眉,是什么时候她竟然把这串数字记得这么清楚?
好友申请框里,她敲下一行字:我想到你的窗口看月。
半小时后,对方仍无反应。
她又一次申请:夜深了,你还没睡,请问在你心里盘旋的那个人是谁?
半小时后,对方仍然毫无反应。
唐梨仰头把利口酒喝完,再次申请:这里是FM419,我是你们的情感纾解员,我是你们的情绪垃圾桶,我是‘夜夜夜’夜聊情感电台的主播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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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急诊室向来是人间疾苦的放大镜。
有老年人风烛残年器官衰竭的,有中年人疯狂加班加进ICU的,有年轻人伤情买醉喝得不省人事的,当然也有烧得哼唧哭泣的小朋友被急慌慌的父母送来的……只是门口这对年轻男人倒让人看不懂了。
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捂着嘴巴做呕吐状,两腿打着颤,虚弱地连路都快要走不动。另一个人身形修长,白净的脸庞被鸭舌帽遮住大半,漂亮的嘴唇被紧紧抿成了一条缝。
他一手扶着旁边那位几欲摔倒的男人,一手小心翼翼地搂着额头贴着退烧贴的宝宝。
大家自觉为这两位让路。护士小姐赶紧迎上去,刚要询问情况,那位鸭舌帽男士抬起头来,露出清澈得如同两潭深泉的眼睛,黝黑的眸子波光流淌,人畜无害且温柔似水的模样,瞬时把护士小姐的心吸了进去。
只是对方一张嘴,便夹裹着冷风,冷风中还夹裹着冷箭。
“你不应该叫白大仞,你该叫大白痴。”
护士小姐:“……”
被骂大白痴的家伙瞬时拉住护士小姐,一脸哭唧唧,“麻烦给我个桶,我抱着吐一吐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缩着肩膀转头可怜兮兮地说:“程庐,麻烦你带小银去看医生。”
程庐没理他,俯身温柔贴了贴怀中宝宝的额头,喃喃道:“小银不疼哈。”
他的声音充满着无尽的疼惜,尾处还挂着一丝慌乱,护士小姐瞬时忘记方才他清冷的模样,整颗心都快被他那不易觉察的脆弱给柔化了。
小银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眼窝处泛着青色,一看就是病毒入侵,正遭受着痛苦。许是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微微颤着睫毛,睁开了眼睛,看见程庐的那一瞬间,无力地喊了声,“爸爸。”
程庐露出温柔笑容,“爸爸在。”
白大仞凑过来,呜呜两声,“爸爸也在。”
小银瞥着白爸爸皱巴巴的哭容,再看看程爸爸好看的脸,顿时嫌弃地闭上眼,小嘴巴撇着撇着哇得一声哭出来,而后把小脸埋进了程爸爸的怀里。
白大仞:“…………”
护士小姐眼波流转,心中冒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
程庐一把推开白大仞,“护士小姐,这位白先生今天嘴贱吃了三斤小龙虾,上吐下泻,把马桶都堵了。”
白大仞:“……”大可不必这么大声。
“白先生从中午到现在拉了七次,拉到最后呈喷射状,我怀疑他已经严重脱水,麻烦推个轮椅给他。”
白大仞:“……”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家医院。我发誓。
程庐把只求速死的白大仞交给护士,赶紧抱着小银挂号等医生。一看就是来过很多次,不用医生交代,他便轻车熟路地带着小银抽血化验等结果,期间还去医院超市给小银买了只毛绒猫咪玩具,还不忘给猫咪的额头也贴上一张退烧贴。为了逗小银开心,他把脸藏在猫咪后,喵呜呜地说:“小银小银,我也发烧了,我好疼,你也很疼对不对?”
小银委屈地噘嘴,“小银好疼。”
“没事没事。我们猫咪家族有个传说,只要被勇敢猫咪亲一下,病魔就会被打跑,身体就不疼了。我亲亲你好不好?”
小银弱弱地嗯了一声。
程庐举起猫咪,凑到小银的小脸蛋轻轻碰了一下,而后从猫咪身后探出头来,漂亮的眉眼弯弯,露出灿烂笑容,奶软软地叫了一声,“喵~~~”
小银方才还眯着的眼睛立马睁开,伸出手臂搂住了程庐的脖颈,“爸爸我爱你。”
在旁边打吊针的白大仞一脸无语,“拜托,到底谁才是小银的亲爸爸?”
程庐压低鸭舌帽,敞开衣服把小银往怀里裹了裹,而后冷着脸盯着他,“明明知道自己肠胃不好,还吃那么多小龙虾,你要是想自杀,麻烦等小银18岁后再死。”
白大仞被怼得脸臊红,“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程庐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冷峻。
白大仞赶紧朝地上呸呸呸了三声,委屈巴拉地说:“我当了三年的家庭妇男,好不容易小银她外婆答应照顾两天小银,我就给自己放个假。喝点小酒,吃点龙虾,看个电影……”
结果他刚吃完三斤龙虾,小银外婆就把小银送回来,说自己要和老姐们临时组队出去旅个游。小银一到家就开始发烧,他也开始上吐下泻,父女两人同时发病,吃了药也无济于事,到最后他越拉越虚,小银越烧越高,只能把程庐叫过来帮忙送医院。
想起忙得不沾家的老婆,白大仞忍不住叹了口气。
程庐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着小银的后背。
白大仞扬天长叹,“想当年,我可是圈内首屈一指的金手指,不管什么乐器到我手里……”现在金手指握的不是乐器,是尿不湿,是奶瓶,是柔软又累人的负担。
程庐抬起鸭舌帽,深邃的眸子里透着一层冰霜。
白大仞举手投降,“好好,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时程庐手机响了一声。程庐没理。
半个小时后,手机又响了一声。程庐还是没理。
又过了半个小时,在回家路上,程庐拿出手机,看到唐加加小姨发来的数条微信好友申请。
理由胆大又无理。
他转脸看向窗外,清俊而沉寂的面庞在车窗上与外面的灯红酒绿重叠在一起,朦胧而空廖。
第005章
唐梨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想要的结果。
翌日晚上十点,她准时守在收音机旁,结果“夜夜夜”深夜情感电台的主持人不是程庐,而是一位说话罗里吧嗦且毫无新意的女主持人。
“这位听友,你听大姐一句劝。婚姻需要双方共同努力维持,你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上纲上线,闹得双方都不愉快。”
“鹿城老师在哪?上次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婚姻中无小事,忽略负面情绪,委屈自己只能把婚姻走向绝路。”
“既然你都打过电话了,怎么还打电话?”
“鹿城老师说了,如果我感到不快乐,可以找他宣泄负面情绪。”
“……那等鹿城老师销假回来,你再打电话好吗?”
接下来的电话全是找鹿城老师的,搞得这位带班主持人整个人都不好了。电话接到最后,不等听众问,她直接帮忙回答:鹿城老师请假了。
唐梨忍俊不禁。人啊还真是上杆子找不痛快。上次听广播,这位程庐老师或者鹿城老师像是吃了炸药,动不动拉黑冥顽不灵不听劝的听众。现在看来,他也有温情时刻,让这么多观众惦记他。
她也惦记。
打开电脑,本以为搜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结果这个“夜夜夜”深夜情感电台还有微博超话。
#鹿城老师太绝了。听他一席话,贱男全滚蛋。
#呜呜呜鹿城老师把我手机号拉黑了,我换我妈电话接着打嘻嘻。
#有幸被鹿城老师拉黑五个手机号,好在现在悬崖勒马,我对渣男下头了。
#谁见过鹿城老师真人?声音这么好听,想必长相不差。
唐梨点进去这个帖子,全是粉丝在广播电台大门口蹲守拍的照片。有诸多年轻男子的照片,也有中年大叔模样的,甚至还有一位长相飒爽的女孩子……虽然唐梨并未见过程庐,可她知道这里的每一张照片都不是他。
研究到半夜,唐梨总算大概搞清楚,这档深夜情感电台开播三年有余,刚开始是由一个叫“大白”的人主持。大白的主持风格偏搞笑逗乐,能不能解决情感问题另说,但听众打完电话后心情好了很多,所以也算积累的一定的粉丝。直到开播半年后大白退出,鹿城老师接档,这档节目的风格陡然发生变化。
简单来说,鹿城老师毒舌,精准的那种毒舌。鹿城老师犀利,剖开人类心肺的那种犀利。鹿城老师暴躁,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暴躁。
粉丝爱称“人间清醒小鹿鹿”、“拉黑狂人”、“渣男十级鉴定专家”、“悬崖勒马好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