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皎觉得有点奇怪，心想，不如见面再说。
中午十二点不到，周达通提着饭盒回到了病房。
他这次拿的是一个崭新的三层保温饭盒，在沙发旁的矮茶几上一字排开，对周皎道：“我炒了一个甜椒肉丝，又在卤菜店里装了甜醋排骨，清炒的是笋片，米饭不够的话，我可以去楼下食堂买点儿。”
周皎接过他递来的筷子，说了一声谢谢，又问：“你不吃么？”
“我吃过了。”他冲周皎笑了笑。
卢萍的病号餐也很快送了来。
高未然到病房的时候，护士已经把餐盘收走了。
周皎也把保温盒饭收了起来。
卢萍一见高未然，便笑了起来，问他：“今天这么早就来了？不耽误你工作吧？”又对周达通说，“去给然然倒杯水。”
高未然连说：“不用了，叔叔。我不渴。”
“你吃午饭了么？”周达通面对高未然，倒不紧张，只熟稔地问道。
高未然摇头道：“还没。”
周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要不你先去吃饭吧，这会儿都快一点了。”
卢萍笑道：“对，皎皎，你先带他吃饭吧，这儿有你爸呢。”
周皎点点头，出了住院大楼，她问高未然道：“你想吃什么？”
高未然见她脸色比昨晚好多了，笑道：“想吃饺子。”
周皎闻言一怔，反应过来道：“原来那间饺子么？”
高未然点头：“嗯。”
高未然说的是家属院里，李叔的饺子馆，隔了这么多年，一直都还开着。
中午饭点儿，人正多，两人等了一会儿才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小桌子。
李叔端着饺子出来的时候，认出了周皎，忙问：“你妈好点儿了么？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恢复得不错，医生说两到三周吧。”
“挺好的。”李叔又转脸去看了一眼高未然，打趣道，“小同学没怎么变嘛。”
高未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李叔叔，我长大了吧。”
李叔放下碗，笑呵呵地走了。
高未然面带惆怅地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扭头却见周皎在看外面，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见到了门口那一棵大树，以及树下的石凳。
高未然笑了笑，问：“你还记得么，以前我老在那儿写物理。”
周皎笑了：“当然记得。”高未然束手束脚，弓着背坐在那里写他不会的物理的惨绿青春。
见她一笑，高未然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她的情绪比起昨天似乎好多了。
周皎因为吃过饭，只一勺又一勺地喝面前的海带汤，等到高未然快吃完饺子了，她才说：“我回头把余下的手术费转给你，你把账号给我吧。”
高未然先是皱了皱眉头，但最终仍旧老老实实地报了一串账号。
他可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周皎起争执。
周皎立刻拿了手机，给他转了账。
高未然觉得周皎还是把他当外人，心里正不是滋味，却听她说：“这次实在谢谢你，晚上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吃顿好的。”
高未然嘴角一扬：“我想吃背后那间火锅。”
“可以啊。”
高未然这一趟来家属院，点的都是从前高中时爱吃的餐馆。
下午，周皎回了医院陪卢萍，高未然也在病房里看电视。
护士来的时候，他帮忙扶起卢萍的背心，让她“被动运动”了一会儿。
卢萍欣慰道：“还是你撑得住些，他就不行了，小老头了。”说的是另一侧的周达通。
周达通确实见老了，背脊微微佝偻，就像是个小老头。
护士长听了也笑，夸道：“你女婿真的好，又高又帅，每天都来。”
周皎站在床的另一端，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倒像个“局外人”。
高未然侧目瞄了她一眼，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什么都没说。
卢萍到底还是有一点私心在。
周皎想让她高兴一点，也就由着她去了。
晚上吃火锅的时候，高未然问周皎：“你请了多久的假啊，你们单位怎么说啊。”
“批了两周，之后我打算给我妈先找个护工，按照医生的建议，一个月之后复查没什么问题的话，再找个家政阿姨吧，平时做饭打扫什么的。”周皎和卢萍商量过这些事情，她其实也想过要不回来算了，但是卢萍说她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可不能说走就走。
“只是我妈还想开店，说什么也不肯歇业。”这事让周皎有点头疼，开店是件很辛苦的事，但卢萍再三强调，她现在都让别人干活，自己也就是个甩手掌柜。
“阿姨事业心挺强的。”高未然评价道。
周皎笑了笑，转而问道：“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去啊，总不能老在这里呆着吧？”
高未然却说：“我想呆多久呆多久。”
周皎无奈叹气：“我跟你说正经的。”晴天国际又不是小打小闹，高未然身上的担子肯定不轻。
“两个星期吧。”高未然试探地问道，“我们可以选一班航班回去？”
周皎没回答，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块锅中浮起来冬瓜，细嚼慢咽起来。
高未然着急地追问道：“你倒是说话啊？”
周皎抬眼仔细打量他的眉眼，他脸上略带紧张而着急的小表情。其实李叔说得不错，高未然确实没怎么变。
“可以。”她笑答道。
第100章
隔了一周，卢萍可以下床缓缓地走动了，恢复得相当不错。
按照医生的嘱托，周皎主要负责扶着她在房里锻炼。
出院前一天，卢萍趁着周达通去拿药的功夫，和周皎说起了悄悄话：“你爸这个人呢，不坏，他就是倒霉，运气差，现在年纪大了，老伴，老伴，老来伴嘛。”
周皎笑了笑，没说话，卢萍又说：“你呢，也不要觉得我们就非得找24小时护工看着，我们都有手有脚，你不要担心，好好地回去上班。”卢萍说到这里，语气急切道，“也赶紧定下来，然然是个好孩子，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周皎闷葫芦似的，根本没答话。
卢萍“啧”了一声，皱着眉头道：“你们是在谈恋爱吧？等你们回去了，也别光顾着工作，该搞浪漫还是搞一搞浪漫。”
“妈。”周皎正准备打断她，房门一响，却是高未然捏着化验单走了进来。
卢萍立刻换上了笑脸：“单子拿回来了啊？”变脸之快，令周皎叹为观止。
高未然愣了愣，点头道：“嗯，拿回来了，没什么问题。”
卢萍正式出院后，周皎的假期也到了头，她还是给卢萍暂时找了一个护工后，才回了三建报到。武山的项目报告审核顺利，报奖的材料也齐全了，如果优秀工程奖成功，周皎便能破格申报测绘工程师。年前的三建不算太忙，李工催促着她提前整理一些申报材料。
周皎回到单位的第二天，城里下了第一场雪。
下午四点不到，高未然给她发短信道：今天下雪了，去滑冰么？
周皎笑了笑，回复到：可以。
滑冰的去处自然是公园大湖，就是当年他们一起来滑过冰的地方。入冬以后，日短夜长，六点刚过，天色便已经暗了，公园里华灯初上，商铺的灯箱也摆了出来，湖面折射灯光，亮晶晶的五颜六色，冰面上依旧有不少人来滑冰，大多是嘻嘻哈哈的小孩和附近刚放学的穿校服的学生。
高未然先去了湖畔的服务中心，周皎等在冰湖旁，隔了一小会儿，见他一脸沮丧地回来，抱歉道：“租冰鞋的地方关门了。”
他们来得太晚了。
周皎扑哧一笑：“行吧，我们就在这里逛逛吧。”
本来她也不只是想来滑冰。
两人绕着湖边的红顶长廊走，冬日初雪不是疾雪，细小的一片又一片，轻柔地落在红顶上，冰湖上，转而消失不见。
工作以来，下班之后，周皎鲜少有这样的闲暇逛公园。
她侧眼看高未然，见他神色依旧有些懊恼，便问：“你就这么想滑冰啊，改天再来呗。”
他是想滑冰么，他是想搞浪漫。
高未然叹了一口气，问：“你饿了么，不如先吃饭，最近新上了电影也不错。”他还可以再补救一下。
周皎从善如流，两人吃过饭，去了附近的电影院，新上的电影是一部动作片，系列片第二部。
周皎没看过前作，但也不妨碍她看第二部。
工作日的电影院不算太忙，来看电影的，以情侣居多。
周皎的前一排坐着一对年轻的小情侣，看上去是大学生的模样。
兴许是第一次出来约会，两人看上去都有些紧张。
看电影的时候，并不专心都在悄悄地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张望对方。
偶尔，视线撞上的时候，都飞快地调转了目光。
周皎暗笑了一声，手背却忽然被人碰了碰。
周皎侧脸去看，见高未然无声地说：“专心点。”
她笑了笑，下一刻，放在扶手的左手便被他握住了。
高未然这才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去看明晃晃的大屏幕。
从电影院出来，高未然直到上车才松开了她的手，车内暖烘烘的，夜深之后的雪片似乎更加显眼了，窗外白莹莹的雪花如绒。车身穿梭在雪夜里，车灯闪过雪花，也像是细碎的星子。
哪怕是喧闹的城市，此时此刻也似乎静谧而甜蜜。
到了绿洲小区里，高未然忍不住问道：“怎么样，今晚浪漫不浪漫？”
周皎一听，恍然大悟道：“你听见了？”那天卢萍在病房里的话。
高未然挑眉，笑了笑，却不答。
周皎推门要走，高未然却拉住了她的左臂，轻轻一拽。
他结结实实地亲了她的左脸颊一口：“我可以上去喝杯热水么？”
周皎立刻想起来了他上次上楼喝一杯热水的光景，脸上一红，摇头道：“不可以。”
他倾身又倾了倾她的脸颊：“真的，就喝一杯热水。”
周皎犹豫了一秒，抬眼只见高未然迅速地熄灭了引擎，开了车门下车。
“走吧，外面挺冷的。”他笑着，绕到车的另一侧，打开车门，拉着周皎下车。
他的掌心其实很热，一进房间，他便伸手摸了摸周皎冰凉的脸颊。
他微微俯身，是一个漫长的亲吻。
周皎沉溺其中，像是电影院里焦糖爆米花的味道，而他们两人也像是两个糖人，难解难分。
两人在进门处的狭窄过道，周皎往后一退，撞到了灯的开关，头顶的灯泡急速地闪了两下，“啪”一声灭了。
吓了她一跳，忙推开高未然，喘了一口气才道：“好像是跳闸了？”
高未然“唔”了一声，转而朝厨房的方向走。
家里的配电箱就在厨柜上面。
周皎心中愈发奇怪，这个配电箱的位置比较特别，即便来过很多次的客人也不一定能注意到。
她其实心中隐隐约约地早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趁着高未然去厨房的功夫，周皎摸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房东R，头像依旧是黑夜里的白月亮。
周皎飞快地给R发了一条微信。
下一刻，“叮”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从黑漆漆，静悄悄的厨房传来。
高未然站在橱柜前，原本捏着手机当手电筒，周皎的微信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跳上了屏幕。
皎：？
高未然太阳穴紧张地一跳，他刚才太上头了，听说一跳闸，便往厨房走，把这么一件破绽百出的事忽略了。
是巧合么？
然而，微信接着又发出“叮”一声响。
皎：你出来。
第101章
高未然把配电箱里的手柄往回一推，客厅的灯又亮了。
他的脚步有些沉重，忐忑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周皎抱着双臂，站在客厅的走廊等着他。
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她走到客厅的沙发落座，又拍了拍她身旁的空位，对高未然说：“过来坐。”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着实令高未然更加忐忑。
先前的旖旎氛围一扫而空，高未然坐到了她的身边。
周皎发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你一早就知道我住这儿么？”
高未然心知此刻再想隐瞒也不行了，便一五一十道：“前面那房东之前的买家不买了，他着急脱手时我买的……对，我一早就知道你住这儿。”
“你怎么知道的？”她的脸色暗了暗。
高未然声音低沉了些：“刘思扬告诉我的。”
抱歉了，刘思扬。
“刘思扬？”周皎的眉头皱了起来。
高未然解释道：“他之所以提起来，是当时房东脱手时，你急于租房。”
“所以你买房是想租给我？”
高未然点点头：“最初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你不是暂时找到住处了么，我就没这个打算了。”
“呵呵。”周皎笑了两声。
高未然紧张地问道：“你生气了？当初，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怕我一说，你就不租了。”
“千山公寓又是怎么回事？”
高未然摸摸鼻尖：“那可真是凑巧，谁能想到周源就住对面呢。”
“高未然。”
“好吧，我确实知道周源住那儿。”
“又是刘思扬说的？”
高未然微微地点了点头。
“刘思扬欠你的啊？”周皎没好气道。
高未然笑了：“刘思扬可能是可怜我吧。”他眨了眨眼，定定地望着周皎，“你真生气了？不生气了好么，我把房租退给你？”
“高未然。”周皎有些咬牙切齿道。
高未然大胆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我不是怕你多想么？我可不敢惹你。”
周皎拨开了他的手。
她的确是个敏感的人，自尊心强，小的时候，容易感到自卑，面对高未然，更是寸土必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