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工作以后，她还是渐渐地变了，新的人生好像就是从工作以后开始的。
她为自己的人生买单，而不是囿于过去父母的人生。
这让她多了不少勇气。
此时此刻，她的嘴唇依旧有些烫，背心升起来的温度也还没有下降。
她望着高未然的双眼，问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理我了？为什么说走就走，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我？”
高未然笑了，可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是我骗你的。”他的眉眼微弯，“周皎，我最喜欢你了，从前是，现在也是。”
周皎睁大了眼：“那为什么？”
高未然叹了一口气：“以前念书的时候，我有好多次都想告诉你，可是你那么敏感，又爱学习，我怕你不喜欢我，我告诉你以后，你就别扭，再也不和我亲近了。”
周皎张了张嘴，却听他又道：“你看周源多惨啊，表白失败以后，你是不是疏远了他。”
周皎扪心自问，确实是的，但高未然完全不一样啊。
“那跨年夜那天，你为什么说你从没想过？”周皎疑惑地紧紧地盯着他。
高未然避无可避，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还记得当年那个北门外，骑摩托，把你手弄伤的人么？”
周皎只遇到过这么一个摩托飞贼，当然记得。
她点了点头。
“那个人叫魏强，是个通缉犯。”他的声音平稳。
周皎却是一惊。
“我爸从前做卧底，破获了一起大案，魏强的哥哥就是主谋，被绳之以法，而魏强却侥幸逃脱了，我转学就是因为他找到了我爸，找到了我。兜兜转转几年，他还是又找到了我。那会儿，我妈想让我出去避一避……”
周皎从未想过竟是这样。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未然叹了一口气：“那天晚上，你着急从灯塔走了，我立刻就后悔了，也下去找你，本来想告诉你。”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但是我一出经贸，却被车撞了，那个开车撞我的人就是魏强。”
周皎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当时确实伤得挺重的，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我妈急得不行，等我刚好了一些，便把我送到了舅舅那边。”
周皎鼻子发酸，沉默地凝望着高未然。
“我很抱歉。”高未然末了说。
周皎摇摇头，胸腔里仿佛充满了酸涩的膨胀的气泡。
她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拥抱了高未然。
高未然伸手轻抚她的后背。
“你知道么，其实我去找过你，你入职三建的第一年，去了临川，对吧？”
临川水坝。
周皎浑身一震，“嗯”了一声，耳边又听高未然道：“屋台镇有间杂货小店，顺道卖冰粉，对吧？”
“嗯。”
“你和你们同事去过好几次吧？当时我也在店里，不过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听过你的声音，说说笑笑的声音。”
周皎心中陡然一酸，她抬起头来：“我不信，你既然都在，为什么不来找我？”
那个时候，他昏暗得，像个影子，他怎么敢走到她面前。
他根本看不见她，怎么敢走到她面前。
“我当时看不见你。”
周皎的表情一滞：“你看不见了？”
“是啊，车祸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看不见。刘思扬碰巧见过我一次，大概是这个缘故，他才有点可怜我吧。”他说得云淡风轻，一派轻松。
周皎耳边嗡嗡作响，她急切地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手指轻轻去碰他的眉毛：“你好了？”
高未然点点头：“现在都好了，你别着急。”他捏住了她的食指。
周皎欲哭无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原本不说，是不想你可怜我，但是后来我转念又想，你可怜我也好，可怜我的话，不就能多看看我了么。”
周皎哑口无言，惊惧过后，又觉后怕，继而道：“你傻啊，那你应该早说啊。”
整整四年，什么都不说。
“你什么都不说，四年了，如果我真的喜欢别人了呢？”
高未然笑了半声，这样的念头他不是没有过。
“那会儿我有的时候也在想，有人照顾你也好。”
周皎抽回了手：“我自己不能照顾自己么。”
“你当然能啊，你最勇敢了。”高未然顿了顿，说，“但是，我舍不得你。我想来想去，怎么都舍不得你，即便眼睛没治好，我也打算回来，大行山的项目从年初就开始接洽了。我提前告诉了刘思扬，也是想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你有男朋友了，我也可以知已知彼。”
周皎想到她当时撒的谎：“那万一我真的结婚了呢？”
高未然想也不想，立刻说：“那我等你离婚，搅也要把你这事搅黄了。”
周皎愣了愣，顺着他的话说：“难道你没听过说过成全才是最后的温柔吗？”
高未然理直气壮：“没听说过，谁来成全我呢？”
第102章
“周老师……”
“师姐。”王灵见电脑前的周皎久久没有回应，试着又叫了她一声。
周皎这才回过神来，扭头抱歉道：“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她的资料整理完了，下午的时候，对着电脑屏幕，又想到高未然，周皎有些心不在焉。
王灵重复道：“待会儿不是聚餐么，李工让我先订座，点一些大菜，师姐有忌口么？”
周皎摇摇头：“我没忌口，都行。”
王灵点点头，又转身去问办公室里的其他人。
四点半一到，大家都有点坐不住了。
这是年前的聚餐，也是实习生来了以后，组里的第一次集体聚餐，李工见众人蠢蠢欲动，于是大发慈悲道：“今天不用到五点了，早点过去吧，避开高峰，我们在餐馆二楼见，定位都发群里了。”
众人一哄而散。
李工却叫住了周皎：“你没开车吧，坐我的车吧。”
周皎料想李工还要和她聊工作，便点了点头。
然而，李工并没有和她聊工作，只破天荒地说道：“我爱人那边有个亲戚家的小孩，刚从国外读书回来，学的计算机，成绩好，品行也好，感觉和你挺合适，他虽然比你小个一两岁，但人很成熟，你看，要不要安排你们见一面，你要是觉得轻松点儿的话，在我家里吃顿饭也行。”
周皎：“……”
三建里给她介绍过对象的人不少，但李工这么正式地帮她介绍对象，还是头一遭。
李工瞄了她一眼：“你别不说话啊，什么个态度，你说一说。干我们这一行，确实有点儿受影响，常年出差，你看，眼下你刚好没项目，可以发展发展嘛。”
“呃……不，不用了吧……”周皎委婉地拒绝道。
“啧，咋回事啊？”李工强调道，“你知道我平时也不爱干这个，但那个小伙子真的可以，接触一下嘛，就当交个朋友。”
“李工，真不用。”
李工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仔细地瞅了周皎一眼：“你有对象了么？”
周皎顿了顿。
“真有了啊？”李工追问道。
“不算吧。”周皎想了想，答道。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嗯，也算吧。”周皎犹豫道。
听她的语气，李工便明白得七七八八了，感觉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了。
“行吧。那我回去和我爱人交代一声。”
三建聚餐的地方是间家常菜管，十个人的包间，菜量足，还上了几打啤酒。
酒一上桌，气氛便热络了起来。
两个实习生王灵和李啸坤，出乎意料地酒量好，拉着周皎喝了好几杯。
“师姐，我敬你。”王灵豪迈地仰头。
“师姐，我也敬你。”李啸坤跟着一饮而尽。
周皎为难道：“真的不用，咱们不兴这一套。”她迫于无奈也只得又喝了几口。
她的酒量也就一般般，坐下来的时候，脑袋晕晕乎乎的，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已经快八点了。
高未然的未读短信，还停留在屏幕上，却是五点发的。
高未然：你们没下班？
周皎回复到：今天聚餐，大家走得比较早。你在哪儿啊？
高未然：在你单位门口。
周皎：……
高未然：你们在哪儿聚餐？
周皎给他发了一个定位。
高未然：你们大概快完事了告诉我。
周皎本来想回“不用”，但转念一想，又回了一个“好”字。
坐在她身旁的李璐碰了碰她的肩膀，道：“差不多了，我和李工说一声，我得先走了，就不跟他们耗了。”
“嗯，那你路上小心。”
李璐：“我打车走，要不我们一块，我送你一程。”
周皎摇摇头：“不了，我再坐一会儿。”
李璐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手机：“怎么，有情况啊，有人来接啊？”
周皎点点头。
李璐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行啊，皎，改天咱得细说。”
李璐走后，周皎给高未然发了短信，说差不多快走了。
等了约莫十来分钟，高未然便到了门口。
周皎起身和李工以及众人道别。
李工说：“我送你出去。”
两人一出餐馆的门，便看见停车场里的高未然。
李工“呵”了一声，一脸的“我就知道”，却对迎面而来的高未然客气地笑了笑：“一段时间没见了，你们那项目挺顺利的吧。”
“托福，挺顺利的。”
“行了，那我回去了。”李工转身又往餐馆折返。
他走远以后，周皎才笑出了声。
高未然扭头见她脸颊泛红，问：“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
他又问：“你笑什么？”
周皎答道：“李工送我出来，是怕我蒙他。”
高未然一脸疑惑，周皎却不愿再往下说了。
转眼便是元旦，许菲菲也从蜜月旅行回来了，她给周皎带了礼物，约她出门吃饭。
火锅店里热气滚滚，暖气十足，周皎脱了外套，坐在对面。
许菲菲眼尖地发现，她脖子上有道可疑的红痕。
她伸长了手摸了摸，问：“这是怎么了？”
周皎连忙一闪，躲过她的手：“没怎么，蚊子咬的。”
许菲菲冷笑道：“你当姐没读过书啊，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蚊子！”
周皎避重就轻道：“你读过书啊，我们还是同班同学。”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和谁啊？”许菲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是不是高未然？”
“算吧。”
许菲菲眉毛皱作一团：“算吧？到底是不是，你们什么进展了？”
周皎回忆了一下，牵手，拥抱，亲吻。
“也可以算谈恋爱的进展吧。”
许菲菲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周皎笑了一声，缓缓说：“高未然还是挺感谢刘思扬的。”
许菲菲捏着筷子，愣在原地：“你知道了？”
周皎反问道：“你也早就知道？”
许菲菲慌忙摇摇头，着急地解释道：“我是婚礼那天，刘思扬才告诉我的，他不让我跟你说，说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周皎笑了笑：“其实，我也挺感激他的，改天请他出来，好好吃顿饭。”
“得了吧，用不着。”许菲菲顿了顿，正色道，“不过，皎皎，一码归一码，同情也好，怜惜也好，感情的事情可不只是这样，你可得好好考虑。”
周皎给她夹了一颗鱼丸，笑道：“当然。”
*
这一年的跨年夜，高未然特意预订了近郊的温泉山庄，据说山巅还有焰火，这可不多见，城里这几年早不让放了。
三建的假期从跨年前一天开始放假，周皎收拾了两件厚大衣和高未然去了温泉山庄。
虽然地理位置幽僻，但是山庄里来度假的客人不少，比周皎想象得热闹。
他们的房间在顶层，是个阁楼的三角结构，客厅宽阔，自阳台放眼望去，尽是山色。
房间里只有一间卧室，地热晕得暖和，当中只有一张两米宽的大床。
一进入卧室，气氛便不由得暧昧起来，但是，白日里明晃晃的太阳还在天空挂着。
周皎将行李放进衣柜后，转身见高未然已经将自己的行李箱推到了角落里，人立在窗户边默默看她。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着他的脸庞，他的眉目舒展，神情自在而放松，身上不是平时西装革履，只是简单地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和牛仔裤，浸在日光里，整个人干净爽朗，宛如从前的模样。
周皎看得一愣，而高未然见她收拾得差不多了，抬脚便朝她走了过来。
周皎没来由地更加紧张了，连忙假咳一声道：“不如我们先去山里去逛逛，再去泡温泉？”
“好啊。”高未然笑了起来，转身从衣架上取了厚厚的黑色羽绒服，递给周皎。
山庄附近的配套设施修得齐全，背阴的山面还有一小片滑雪场，挤满了游客。
周皎没带滑雪的设备，况且，她好不容易放了假，只想休闲，于是两人沿着山里的林道慢慢走。
到了山里泡温泉的地方，门口的服务员分别递给两人一人一块小木牌：“男汤在左，女汤在右。”
周皎这才发现男女是分汤，不得不说，这顿时让她放松了不少，她捏着木牌，赶紧往右一拐，进门后才换上了泡温泉的浴袍。
温泉池畔由小小的白石块堆砌，周皎一进池中，暖意顺着脊背往上攀，她只觉身心舒畅，不由地闭上眼睛，趴在池边，过了一小会儿，原本沉淀下来的紧张又一点点地在心里探出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