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草——冷有佳
时间:2022-06-10 08:14:42

“你怎么那么笨,还会摔倒!”
“怎么回事,削个苹果还会削到手!”
“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
久而久之,这类孩子就会变得不自信,没判断力,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自我认同度和自尊感降低,甚至有强烈的耻辱感和被抛弃感。
而闻秋,她就是在这样的惩罚式教育中长大的。
简寻说,闻秋很小的时候就得做家务,洗衣做饭,但又因为年纪小经常在切菜的时候切到手,这个时候妈妈就会狠狠骂她一顿。明明切到手指已经很疼了,但她还得挨骂,被骂到连心里都疼,有时候被骂哭了,妈妈还会把毛巾塞到她嘴里不让她哭出声……
次数多了,她就学会了千方百计地隐藏自己的伤口。
只要受伤的地方不被发现,就不会被骂。比起伤口的疼痛,挨骂似乎更让她难受。
简寻得出的结论是,闻秋长大后之所以还会这样,是因为她早就在长期的习惯中形成了应激反应。
现在看来,即使失忆,即使已经记不起曾经的伤痛,她还是习惯于独自舔舐伤口、独自愈合伤疤。
林寒声把闻秋带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又去找来医药箱帮她一点点的消毒,上药,最后贴上创可贴。
他轻轻把闻秋揽进怀里,“秋秋,以后受伤了要告诉我,我只会心疼,不会怪你,更不会骂你。”
闻秋点头。
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太过了,但她就是在下意识间做出了那样的举动,还说出了那样的话。
她把包扎好的左手伸到眼前,静静看了一会儿,发现除了那根被创可贴包起来的无名指外,中指和食指上竟然也有几个像是被刀割过的疤痕,大概时间很久了,疤痕的颜色很淡,不留意根本看不出来。
看来,她厨艺好但刀工并不怎么样,应该是以前经常弄伤手指吧。
“国庆假期,我们回菖兰看看吧。”
林寒声的话把闻秋的思绪拉回来,在得知她的老家在菖兰时,她就想回去看看的,但是林寒声总说她身体才刚恢复,不宜出远门,所以暑假就没让她去。
这次终于有机会回去了,她有点高兴,笑着说好,转而又问:“需要给你外公外婆准备什么礼物吗?”林寒声跟她说过,他的外公外婆在菖兰。
“不用。”他笑着捏了捏闻秋的脸,“我带女朋友回去已经算是给他们带了一份大礼了。”
闻秋的手受伤了,林寒声很自然地包揽了做饭洗碗的事情。
吃完饭,闻秋坐在阳台上的吊椅秋千上消食,江风习习,秋千轻晃,很是惬意。
手机振动,是赵星星发来的微信消息。
照见星星:【又是被编辑大大催稿的一天,可怜的打工人。】闻秋笑笑,回过去:【想开点,你不被催稿的时候过得多自在,是该让你偶尔尝尝人间疾苦。】照见星星:【呜呜呜呜……秋秋竟然不安慰我,果然是你!】照见星星:【说说你吧,工作还适应吗?】闻秋:【还行吧,工作我都能胜任,但我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很热爱这份工作。】这是实话,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备课、上课、下课,布置作业、批改作业、评讲作业……日子过得倒是井井有条,收入也还可以,但她觉得她对教师这份职业似乎没什么激情,真的就只是把它当做一份赖以维持生计的职业而已。但她大学学的数学专业是师范方向的,难道她不是因为喜欢当老师,所以才学了师范,所以进了云城附属中学吗?
想到这里,她问赵星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学师范吗?】照见星星:【啊!】
照见星星:【我还真不知道。】
照见星星:【高中的时候,大家差不多都有自己心仪的专业和学校,但每次问你的时候你都说什么‘考完了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之类的话,就连百日誓师那些活动上让我们写理想大学的时候,你也只是写个分数。真要说起来,我觉得你其实本来不应该读云城大学的,你高中成绩超好,排年级前三的那种,完全可以上一个名牌大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你高考发挥得不好,考得不太理想……】噢,这样好像就说得通了。
自己因为高考失利,分数不理想,失去了冲击名牌大学的机会,所以报了云城大学。这个师范专业,没准儿就是那个时候灰心丧气随便选的,然后毕业之后就顺水推舟地做起了教师。
“秋秋,要我帮你洗澡吗?”
“……”
闻秋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不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还起了鸡皮疙瘩。
林寒声想着闻秋的手不太方便碰水,所以收拾完厨房就过来找她,虽然知道她肯定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但他还是说了,一方面提醒提醒她洗澡的时候要注意不要沾到水,另一方面也是想逗逗她,他喜欢看着姑娘红着小脸无所适从的模样。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闻秋说着,逃也似的去了主卧的浴室。
等闻秋洗完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林寒声已经洗漱完靠在床头开始翻看杂志了。男人的睡衣半敞着,露出分明的锁骨和胸前结实的肌肉。
不得不说,他这副样子真的很吸引人,即使同床共枕这么多次,闻秋还是会忍不住脸红。
她轻轻掀开被子躺进去,忽的就被人一把抓过揽进了怀里,林寒声把手里的杂志放到床头柜上,拉过闻秋的左手放在灯光下仔细查看,在确定伤口没有沾到水之后,他才放心地将手松开。
林寒声问:“要关灯了吗?”
闻秋轻应一声:“嗯。”
林寒声伸手摁下开关,灯光随即熄灭,房间里漆黑一片。
他紧了紧抱着闻秋的手臂,侧身靠近,在她的唇上轻啄了几下,最后珍而重之地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了一句“晚安”。
“晚安。”闻秋回道。
今天她也没有躲。
林寒声很高兴,闻秋已经不再抗拒他的亲近,只要他没有过火的行为,她一般都会配合。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她也没有再想起以前的那件事……
 
第九章
 
菖兰算是一座很小的城镇,大都市的繁华和它不太沾边,但这里的烟火气和人情味很浓。
这里四面环山,盛夏刚刚过去不久,山色还是苍翠的,抬眼望去,一片郁郁葱葱。一条河流静静地淌过,浅碧的河水将小镇划为两岸。
镇子上没有太多高大豪华的建筑,街面也不似大城市那样清洁,烟头和瓜皮果屑被随意丢弃,共享单车被乱放乱扔,偶尔有车飞驰而过还会在路面扬起一大阵灰尘,久久无法散去。
错落的街巷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十块钱三斤的橘子,五十块两双的胶鞋,应季的蔬菜瓜果,现做现烤的土豆烧饼……
两元店里的大喇叭在吼着:“两元两元,全场两元!两元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饭馆里的小伙子站在门外大声地吆喝着:“包子,米粉,稀饭,馒头……”,提着篮子上街买菜的老奶奶在和商贩讨价还价,一对夫妻带着女儿在服装店里试衣服,一群男孩子在街边玩着滑板……
这是失忆后的闻秋对菖兰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多好,但亲切、熟悉。
林寒声把车停在街边,和闻秋商量,“秋秋,这几天我们先住酒店吧,陪你在镇上玩儿两天,再去外公外婆家。”七天都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他怕闻秋会觉得拘谨。
“好。”
一路从云城开车过来,虽然路程不算远,但他们出发得晚,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两人找了一家酒店,开好房间,把行李放好,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准备出门去找地方吃晚饭。
林寒声牵着闻秋走在街上,一眼望去,冒菜、纸包鱼、黄焖鸡、炸酱面……各种招牌看得人眼花缭乱,他问:“想吃什么?”
闻秋答:“不知道。”
林寒声无奈地笑笑,两个人就怎么手牵着手在街上瞎逛,晚间的风送来几丝初秋的凉意,吹着倒也舒服。最后实在是逛饿了,他们才选了一家馄饨店去吃小馄饨。
“你以前也和我一起回来过吗?”等馄饨的期间,闻秋开始跟林寒声闲聊。
“没有,你自己好像都没有回来过几次。”而他,倒是因为要看望外公外婆而时常在假期里回菖兰。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闻秋最近一直跟他说想回菖兰看看,他也不会带她回来。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但这十七年里她并不开心,所以在大学的四年里她才一直不愿意回来,即使是春节她也选择一个人待在冷清的宿舍里。
现在,他也不愿意让她再回菖兰了,这里有着太多让闻秋痛苦的人和事,他不愿意让他的小姑娘再回到这个伤心之地。
两人正面对面坐着说着话,店里忽然又走进来一个中年女人,那人对着老板吆喝道:“一份小馄饨打包,多煮一会儿,不要辣椒和姜蒜。”
“好咧!”
女人点好单,付了钱,坐在餐桌旁等待。
这时,闻秋点的两碗馄饨已经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她舀了一个在勺子里,又吹了吹,这才咬了一小口,鲜香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开来,很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女人在看着她,她有点不自在,只好埋下头默默吃馄饨。
中年女人打量了闻秋一会儿,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是闻秋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啊?”闻秋抬头,有点诧异,心想这个女人难道是自己以前的熟人,但她现在也记不起这个人了,好像有点尴尬。
“呀!还真是闻秋啊,大伯母可好几年没见着你了,刚才我都没敢叫你,生怕自己认错人了。”女人在闻秋抬起头后看清了她的容貌,已经确定了眼前这人就是自己的侄女。
这么一听,还真是自己的亲戚,林寒声跟她说过了,她好像跟这些亲戚的关系都不怎么样,闻秋扯出几丝生硬的笑容,“是大伯母啊,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到你。”
“没事没事,这几年你一直在外边读大学,我们也没怎么联系,你一个人过得还好吧?”
“嗯,我挺好的。”
中年女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唉,你表哥可不好!”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些抱怨,接着说道:“我跟你讲啊,你表哥上个月莫名其妙被人给打了一顿,就剩半条命了,在ICU里住了好几天,现在还没出院呢!”
“啊,这么严重啊,是谁打的啊?现在好些了吗?”虽然心里并不怎么关心,但出于人与人之间的交际礼貌,闻秋还是这样问了。
“那条巷子里没有监控,警察也没有查出什么,真是造了孽了,好生生的人怎么就被打成这样了……”
不一会儿,女人点的馄饨已经打包好了,她拎着打包盒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对闻秋说:“闻秋啊,你和你表哥小时候关系挺好,还经常一块儿玩儿,你要是这几天有空就来旁边的医院看看他吧,我得走了,你表哥想吃馄饨,我先给他带回去了。”
林寒声刚才一直在安静地吃着馄饨,没有说话,见那位中年女人走了以后,这才开口:“秋秋,你不会真要去看那个女人的儿子吧?”
“没有啊。”
出于人情世故,亲戚住院她确实应该去探望探望,但她现在也不认识他们,人都不熟,去了多尴尬。而且她对那位所谓的“大伯母”并没有什么好感,反而还从心底里对她生出了几分反感。明明那人刚刚也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或者做出些不好的举动,但她就是对这个人有些莫名的讨厌,她并没有从这位“大伯母”身上感受到什么亲人之间的温暖,大概她们从前就很疏离吧。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对这个世界太过于漠不关心了。即使知道自己和父母、亲戚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即使和亲人都没有什么联系,她似乎也就这样坦然接受了,没有疑问,没有失望,也没有试图去挽回一些亲情。
大概,所谓的亲人和亲情曾经让她受伤了吧,她很享受这种没有亲人参与的生活,享受自己一个人的时光。
甚至,有时候,自己会觉得连林寒声都是多余的。
不应该这样想吧,他们是亲密的恋人,林寒声对她那么好,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和情绪?
晚上,林寒声照样搂着她睡,她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怀抱,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让她觉得安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床的缘故,翻来翻去还是睡不着。
林寒声好像也还没有睡着,不如说会儿话吧。
她问:“林寒声,你说我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林寒声:“你想回去的话我就陪你去。”
默了默,闻秋说道:“以前的我,应该是不会想要回去的吧。”
“对。”林寒声偏头,在她的侧脸上轻吻。
其实,现在的她,心里依然不太想回去。
“家”这个字眼,之于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吸引力,甚至没有什么温度。就算是和林寒声一起住的陵江国府,她好像也从未认为那是家,那只是林寒声的房子而已。
“家”,是什么呢?她曾经有过幸福的家庭吗?
应该是没有的,不然她现在也不会对家一点眷恋的感觉也没有。
 
说起闻秋的家庭,那好像确实和幸福不沾边。
闻秋的父亲叫闻忠明,母亲叫夏敏。
他们是典型的父母安排式的婚姻,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只不过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所以在双方家长的撮合之下搭伙过日子而已。
但事与愿违,日子是过起来了,但过得并不舒坦。
婚后的闻忠明,褪去了忠厚老实的伪装,酗酒、赌博、打架,他平时就经常和夏敏吵闹,喝醉了之后则更是拳脚相加。
结婚不久,夏敏就受不了那样的生活了。她回到娘家,哭着吵着说要离婚。
但是,父母却不同意。大概那时候的老人还保留着旧时代的愚昧和保守,他们一味地认为离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女人。好像离了婚的女人就代表着不守妇道,连带着让娘家也抬不起头来,所以夏敏的父母死活不让夏敏离婚。
父母劝夏敏,说等两人有了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做了父亲,男人就会收心,就会顾家。
于是,就有了闻秋。
夏敏本也以为,有了孩子,闻忠明多少会收敛一些。但现实却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闻秋的出生,并没有让闻忠明有所改变。他依旧暴躁,依旧酗酒,依旧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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