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考诤心里心乱如麻,他一想到纪涵央往日里的种种不冷不淡、冷静克制,心里就麻得发痒,脚步不自觉就快了,临到后来,发现身后的人拖着行李箱,累得脸通红却不发一言的样子,才堪堪想到要照顾一下女孩子的步速。
落了地,向考诤问她是直接转还是找个地方睡一觉明天再走。
房思韵说我可以回学校,反正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她先回学校准备一下再回上甫给工作结个尾。
向考诤说:“行,我刚好也回学校,拿点遗留的东西。”
房思韵有些激动,脸红扑扑的:“向律,你也要回学校吗?有点巧诶!”
向考诤不冷不淡地回:“嗯。”
纪涵央回学校取东西,北聆和北外距离不远,打个车的时间就到了,她出校门的时候远远看见一男一女。
向考诤和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脸乖巧的模样,脸红扑扑的,长得颇甜美精致,像个芭比娃娃,乖巧里有股古灵精怪的劲。
和她曾经一样的乖,看他的眼神,就像四年前的自己,可比纪涵央寡淡娴静的长相里多了份机灵。
看着好像比她这杯白开水要有胃口。
她手里的东西掉了,心口有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匆匆蹲下拾起,然后头也不回地偏头走。
脚步很急,胸口微喘,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堵着那么难受。
她为什么可以不把洪枝枝放在眼里,却被这么一个小丫头吓跑?
又不是不可以解释?
但是好像又不可否认,她这次真的怕了。
最怕情敌像你,却又比你多了一份自己都万分羡慕的东西。
可这个世界上,偏偏就是有这二者兼得的人。
她到北外研究生宿舍的时候,手机响了。
毫无预兆,是他。
可她看了那个号码好久,直到收拾东西的室友转过头喊了她一声,她才笼回思绪,拿起手机往阳台上走。
“喂?”她喉咙发紧。
“北外门口,出来。”他声音沙哑,似乎很疲惫。
纪涵央捏了捏手机,她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来说分手的吧?
确实,这几个月他们忙得都没空搭理对方,他喜欢上别人……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再见到他时,他手上搭着一件外套,手里一支烟,淡淡站在门口的树荫下,有进进出出背着包的女孩子们盯着他看,绯红着脸从他身边略过。
纪涵央手握了握拳,只一瞬,又松开。
“阿诤。”她站到他面前。
向考诤抬头看她,把手里的烟吸掉。
“我有事和你说。”
“好。”
“我们去车里说。”
“好。”
车门关上。
两人俱不言语。
车内气氛默契地低沉。
纪涵央手指互相捏着。
他喊了她一声:“央央。”
“嗯。”
纪涵央应一声,不知怎么心脏搅在一起,抽着疼。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很不对劲?”
纪涵央喉咙动了动,低着头,这熟悉的开场白,好像都能猜到他要发一张怎样的好人牌来提分手。
“我自己反思了很久,自觉我没有做错什么。”
“你的表白我回应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自问……做到了一个男朋友的职责……”
“嗯,你做的很好。”她应一声。
向考诤堵在喉咙口的下一句被她平稳没有波澜的话噎住。
堵着,突然没了开口的理由。
“我们……”他嘴动了动,不知下句该怎么接。
纪涵央撇过脸去,想起自己喜欢他却得不到回应的那十年,想起自己答应和他在一起的那天,自己不是计划地很好吗?说了只是当成一个梦,现在向考诤来亲自戳破了,怎么自己还这么不识好歹呢?
她把自己含在眼眶的泪水强压下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分手吧。”她闭了闭眼,沉沉叹出一口气,终究选择先发制人。
她说得很轻,说完后,头无力地靠在U型枕上。
她其实想解释的,解释我觉得我们现在都太累了,这段关系把我们都逼得很累,我们之间有好多好多的矛盾,那些东西从刚开始的显眼到后来我们理不清,我们都习惯了但却忘了矛盾是不能积的,越积只会加速崩盘。
我会耽误你的工作,而你给不了我要的安全感。
我们都在内耗彼此的情绪直到崩盘。
我们其实都或多或少有错,我不是单纯的在怪你,我也怪过我自己的。
我怪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安全感,我也怪我自己总是患得患失、贪得无厌,害你一次次放下繁重的工作跑回来哄我,我不想做你的包袱。
更怪我自己明明想要任性、明明不甘心做你的第二顺位,却害怕争取。
因为我曾经看过太多次你的背影。
就像那次广播站乌龙说的,我将喜欢你藏的很深,我将不喜欢你演的很真。
你从未对我转过身,你从未正眼瞧过我。
向考诤你永远不知道,其实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就已经把失望攒够了。
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不甘心了,我想要我的十年暗恋有个结果,哪怕是一场迟早会醒的梦,那我也要看看这场梦里有你,会是什么样的。
现在梦醒了,也结束了。
而我也明白,一段感情的结束,很多时候,错在两方。
她想解释很多,可是当话真的到了嘴边的时候,又发现分手为什么还要解释呢?
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没有再矫饰的必要不是吗?
向考诤看她,他没想过分手,他只是希望和纪涵央来一场坦白局,可是她好像猜到了他要问什么,所以跳过了不必要的过程。
说了最后的结果。
他沉默,不说话,手指去摸烟,又自己止住。
“我们分手吧。”她仍旧这句话,很轻很轻,低着头,眼神散焦。
如果说第一遍是感性。
这第二遍,就变成了理性。
以至于说第二遍的时候,纪涵央冷静寡淡的面相,变得更加冷静了。
“不分。”
“行不行?”
他的语气近乎祈求。
纪涵央没回话,只是推门下车了,“向考诤,对不起,是我累了。”
“真的。”
“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砰”一声,车门关上。
她的背影那么决绝。
让向考诤想起曾几何时,纪涵央给他的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就好像……她随时准备着离开。
为此,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担心,他在很多个夜里,被噩梦惊醒。
而得到验证的今天,却那么平静。
纪涵央在校门口买了一束花。
只是现在八月尾,不到九月,她真正想买的那束花,还没到花季。
而那本记载了她十年暗恋的日记本,还差最后一页就要写满,但是写不满了,因为被她亲手扔进了垃圾桶。
你看,遗憾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差一点点,便不叫遗憾。
因为差很多的,叫奢望。
虽心有不甘,但至少心也不会很痛。
唯有差那么一点点的,才叫遗憾,才让人回味无穷。
父亲只差一个小时的手术费、
父亲对母亲只差最后一次的主动低头、
火灾那天恰巧路过的少年、
少年恰恰好的那件尤加利叶色的T恤……
拼成了她那将近十四年里的全部青春。
残壁颓垣百丈冰。
向考诤,我爱你,真的爱你,可是我不能爱你了,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啊。
我还要成为一个同声传译员。
没有你的八月尾,其实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只是天气依然好,而我的遗憾永不消退。
第49章 逢良(1)
五年后。
北聆, 冬。
纪涵央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室内暖气充足,她只穿着一件及膝盖的休闲裙, 细细擦着头发。
她还是不习惯用吹风机吹头发,喜欢自然干。
门外乒里乓啷地响。
这层楼除了她这间,其他三间基本都是空的。
高档小区的租户并不是很多, 业主更是少,毕竟这里是房价高昂的北聆。
前几个月才终于有装修工人来这里装修, 每天吵得她睡了懒觉,电视机里BBC电台的声音开到最大也盖不住隔壁的高亢噪音。
最后只能变成无效“磨耳朵”。
偏偏她又不能去物业那投诉, 因为这是装修的正常操作。
这几天新邻居搬来。
也许该送个礼物慰问一下?但碍于之前装修期间把她吵得每天睡不了懒觉,她私心里不大乐意。
但想到自己单身贵族的身份, 日后要是遇到什么小区惊悚悬疑事件, 她一个孤家寡人没有人撑腰,怪让人害怕的。
不太靠谱, 还是觉得有必要贿赂一下邻居, 以此维护一下邻里关系。
不过她现在心思不在这上面, 而在前几天见到的某个老熟人身上。
嗯不对, 应该是前男友。
纪涵央塞了颗润喉糖进嘴里,按了按遥控器,电视切到CCTV—9。
她对国际形势无甚兴趣, 但职业习惯, 需要记各种专业名词。
踢开一旁的瑜伽垫,踩上去,保持树式的站姿, 闭着眼睛, 耳朵去摸电视里的英式播音腔。
“Today……放那边放那边!”
“We are ……那个位置不好看, 歪了你要把那个沙发竖过来师傅!”
“There are one thousand……啊啊啊啊啊那个花瓶很贵的轻点轻点!”
“咯嘣——!”她嘴里的润喉糖被咬的稀巴烂!
她想骂人。
但是听着外面是个女生,所以新来的业主是个女孩子嘛?
算了,第一印象搞不好,以后要吃大亏的。
她整理了一下所有的资料,换了厚羽绒服,拿着笔记本电脑出门找咖啡厅。
出门的时候看到一个穿浅粉色羽绒服的小姑娘,扎个丸子头,挺可爱乖巧一姑娘。
但是嗓门怎么会那么大呢?纪涵央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和她擦身而过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女式香水味,甜丝丝的,不腻,和她本人很搭调。
“哇!”那个姑娘猛得回头,把抱着笔记本的纪涵央吓一跳,不过她表情一向寡淡而冷静,所以她被吓到了这一事实在对方眼里,其实并不明显。
纪涵央看着对方光明闪亮的大眼睛,一阵惶恐,勉强挤出一抹笑:“你、你好。”
“姐姐你用的什么香水哇?好好闻诶!”
纪涵央微微松了口气,笑笑:“超级雪松。”
纪涵央几年如一日地用着冷感疏离的超级雪松。
走在路上,冷风吹得人生冷,她把脸往脖子上那条灰蓝色的围巾里埋了埋,长短发被风吹打在脸上。
出了小区,路边有车“滴滴”响了响。
她下意识看了眼,耳朵里塞的蓝牙耳机放着一首日语歌。
最近手上这个case,是一个关于法律会议的谈判,大概是一个产权纠纷,但是纪涵央在看了大概的中文资料后,发现其中还牵扯一些经济纠纷,案件看起来比较复杂,而因为其中一方是一家日企,所以涉及语言障碍的问题,如果只是简单的交流,很多从业律师其实私下也会学一些其他语言,但是一旦涉及法律这种专业性很强的谈判,专业名词繁复,机翻永远干不过人翻,所以廖喆就找了纪涵央来。
所以她现在抓紧一切时机,比如路上的空隙,就会放点日语相关的歌来率先磨磨耳朵。
她听到车喇叭响抬头,这动作是下意识的,但当她看到车子里悠闲按着喇叭的是谁时。
嗯,她不大淡定了。
她隔着街看了他一眼,和他对视三秒,移开,继续往前走,脸往围巾里埋得更深。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向大律师。
五年了,他倒是没什么变化,就算有,也只能是更加成熟有魅力了吧?
毕竟二十二岁就是合伙人,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在红圈所出名,今年一回国还上了ALB的十五佳律师榜……
这些荣誉加身,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天之骄子。
耳朵被风吹得有点红。
黑色的车身停到她的前方,她看见黑色的保时捷车门打开,一双黑色的切尔西靴踩地。
有周围路过的行人往这放一眼。
向考诤修长的手指搭在车门边,黑色的高领羊绒衫将他衬得过于冷感疏离。
纪涵央轻轻咽了口口水。
第一眼好奇往这看的行人,看见向考诤时,又放了第二眼。
“明星吗?好帅啊。”有人笑着讨论一句,和她擦身而过。
然后又有人放了第三眼,还有人放了第四眼。
但没有人放第五眼。
因为他们放第四眼的时候,向考诤已经拦住了纪涵央的去路。
结局满足了行人的好奇心。
“纪翻要不要搭个车?”他扯住了她的胳膊。
纪涵央扭了扭手腕,他不松,脸上有些气,挺明显的气。
大概是在气她的假装不熟。
与她这些年耳闻的“冷漠的辩护机器向par”有点差距。
抓着她胳膊不松手。
纪涵央沉了沉气:“向律,你别知法犯法。”
“倒是不知道纪翻这么懂法,看来这么些年没少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