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心事——栗子秋
时间:2022-06-13 07:22:13

  严娇问清楚了医院名,潦草洗了把脸,拉着不明状况的吕涵上了网约车。
  三院的急诊病房,姚仪躺在病床上,仍是昏迷状态,好在情况比较稳定。
  严娇跟先前通话的那对母女碰头,道了谢,并且支付她们事先垫付的费用,又拿着刚出来的片子去找医生了解情况。
  “……左边长了一个肿瘤,应该是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已经开始压迫视觉神经,导致病人出现头晕、恶心、视力下降、视野缺损等症状。但是按目前的情况来说,应该是一块良性的肿瘤,及时切除并且做好术后的护理,对于之后的生活还是不影响的,不过还是要定期复查才行。”
  严娇整个脑子都是木的,医生讲了一堆话,她只选择性地接收了“肿瘤”和“手术”这两组词汇,脸色发白,几乎要晕厥。
  “你是患者的孙女吗?应该还在读书吧,回去跟你爸爸妈妈商量一下,手术的话,我建议是越早做越好。”
  “好的,谢谢医生。”
  吕涵扶着她去外边的塑料椅上休息,给许星锐打了个电话,说了大概的情况,又从包里翻出了一包薄荷糖,拆了包装喂给严娇吃。
  薄荷的凉意在冬日里好似一柄锋利的刀刃,急促地落下,好让人瞬间恢复意识。
  严娇尝试给严芳蕊打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应该是在片场录节目。她又在微信上给她留言,让她看到消息后尽快回家一趟。
  许星锐丢掉了手头的工作跑来医院,还带了两份热乎的早餐,一份给严娇,一份给吕涵。
  但严娇现在并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
  许星锐拧开了豆奶的瓶盖,哄着她少吃一点,“医生不是说现在外婆的情况还算稳定吗?要是在她好起来之前你先倒下了怎么办?你先把这个喝了热热身子。”
  严娇听话地喝下了大半瓶豆奶,清甜的豆乳香气让她回想起之前姚仪给她做的两块并不成功的豆乳芝士麻薯。她那时候吃得急,并没有尝出什么味道。
  她现在突然很想吃。
  “许星锐,外婆会好起来的吧。她还没看到我拍的电影上线,也还没看到我漂漂亮亮地出嫁……明明昨天跟她视频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一定是我太忙了,没时间陪她逛公园,所以她生气了。”
  “那为了不让外婆生气,我们先好好吃顿早饭,可以吗?”许星锐蹲下身子,捧起严娇的脸为她拭去眼泪,一下一下啄吻,“你先把早饭吃了,吃不下再给我。”
  “好。”
  吕涵在许星锐来的时候就离开了。
  她在安全通道里沉默地吃完了早饭,有些食之无味。电话里跟孟安说这件事的时候觉得好难过,姚仪于她而言也是非常亲密敬爱的长辈,在她心里和自己的外婆没什么区别。
  孟安叫她找个地方坐着等他,可是她坐不住,跑到医院大门口看车流发呆。
  人总是在长辈的衰老和病痛里意识到自己真正的长大成人。他们作为自己与死亡之间的分界点,在此之前,不论是严娇,还是吕涵,又或者说是许星锐,从未感受过死亡的可怖与近距离。
  他们在长辈全方位的荫蔽下成长,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
  可是现在,这个高个子倒下来了。
  吕涵和孟安在病房的门口碰上从学校赶来的庄荷,三个人对视,眼里全是可见的沉重和关切。
  姚仪从急诊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费用是许星锐去交的。她睡得很安稳,严娇在旁边陪着她。
  严芳蕊刚才回了电话,说已经买了最近的航班回来,晚点会到医院和责任医生沟通手术的相关事宜,让她不要太过担忧。
  许星锐在住院部楼下抽烟,隐约地想起贺舒朗似乎也是神经外科的医生,在贺家的私立医院。
  之前总觉得跟贺家人沾上关系很恶心,可是现在又觉得那些身外事都无所谓了。
  如果是为了姚仪和严娇,他拉下脸皮去求情,也没有关系。
  于是他翻了通讯录,找到了那个没有署名的电话。
  严芳蕊登机前给严娇转了一笔钱作为医药费,说是先用着,并不知道许星锐已经前前后后打点好,甚至找了个手脚麻利的护工。
  他带人简单吃了顿午饭,因为工作得回一趟工作室。严娇在病房外跟他告别,脑袋贴着许星锐的胸口,听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觉得好安心。
  “我晚点再过来,你跟他们一起等小蕊阿姨过来应该没问题吧?”
  “许星锐,我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不是?在我这你永远是需要很多很多爱的小孩儿。”
  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好,心口处百感交集。
  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爱错人,许星锐会是那个让她一生都走得稳妥的巨人,她只需要站在他的肩膀上,迎接每一天的日出和日落。
  可她并不想一直一直做站在他肩膀上的小孩,她也想变成一个巨人,和他一起并肩前行。
  “你先去忙工作吧,这里有四个人呢,还有护工阿姨。”严娇退开一步,露出了来医院后第一个较为轻松的笑容,“我妈妈等下也过来了——会没问题的。”
  “好,那我先走了,记得吃饭。”
  “嗯,你也是。”
  严芳蕊是在晚上六点多的时候来医院的。先前许星锐跟她说了转院的事,让她考虑一下。
  贺家的医院口碑也很好,在职的医生也都是潜心研学医术的精英。虽说费用会更高,并且不能走医保报销的流程,但这是许星锐推荐的,他作为自己女儿的男朋友,她应该选择相信他。
  何况钱并不是什么问题。
  她现在有足够的钱,同样的也少了很多陪伴家人的时间。
  转院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两家医院做了工作对接,三院指派了救护车把姚仪送到了颐和医院。
  严娇走出住院部的时候同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擦肩而过,她不受控制地停住了脚步,回身,看见了阔别已久的周万泽。
  没有惊心动魄,没有大起大落,严娇只是觉得她身体里一部分,在近段时日一直躁动的情绪终于有了解释的理由。
  当时她在电话里听到三院的时候,曾下意识想到过会不会遇见这个人。
  而他们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她听见了自己命运里锈掉的那一段,重新转动轴承的声音。
  严娇还记得上一回姚仪晕倒来医院的时候,是周万泽陪着一起的。他们在医院里遇见了许星锐,也让严娇彻底同如今已成为她男友的这个人有了交集。
  如果说,那个时候姚仪的脑子里已经开始长坏东西的话,一切也是说得通的。
  严娇只是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多关注一点,如果当时做进一步的检查,是不是就能稍微幸运点地避开今日的混状。
  周万泽在对视后有一个短暂顿住的动作,但他并没有开口,也没有朝她走。他也就停顿了那么一下,然后又回身继续朝电梯的方向走。
  严娇看着他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合上,他们也没有再一次对视。
  电梯的数字在一层一层上升,在十二楼停下。
  严娇看了一眼旁边的住院楼的楼层索引,十二楼是肝胆胰脾外科的病房。
  她想,应该是家人生病在这治疗。
  继而,严娇又想到了周林朗,然后又觉得有好多好多眼泪在聚集,正要往外涌。
  和他们有关的事,总是让她觉得难过。
  许星锐在医院内部的停车场等严娇,严芳蕊是跟着救护车一起走的,所以他忙完工作直接过来接人。
  他发消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回复,正打算下车去找人,看到严娇两只手都揣在兜里,下半张脸埋在衣领后,心事重重。
  “怎么不回消息?我都要以为你在医院里迷路了。”许星锐调高了暖气温度,看严娇系好安全带才发动车子。“刚想进去找你——”
  “我刚才,在住院楼碰到周万泽了。”
 
第51章  心事
  “我觉得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看见他的第一眼让我觉得熟悉又陌生。”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看到他了吧。”
  车灯在严娇的脸上飞速划过。黄黑色分明的光影里,她的表情看得不是很真切。
  “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手机屏幕亮起,是微博推送的热点新闻,显然是娱乐版块的流量头条——
  当红小花疑似恋情曝光,深夜幽会神秘男友。
  严娇时不时能在网上看到这个小花的新闻报道,但不是很了解。蹲点跟拍的娱乐记者抓拍到的照片质量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真的不太行,糊的很。
  相关话题的实时微博内容写得五花八门,让人看花了眼。
  严娇仅凭借那张怪熟悉的侧脸,认出了这位“神秘男友”是周万泽, “好吧,他好像过得还可以,跟小花的绯闻都上热搜了。”
  她回忆起方才短暂的会面,觉得如今的周万泽和她记忆里的那个符号并不能完全地重叠。
  两年的时间让他的帅气从青涩却张扬走向成熟,他学会用沉默收敛自己的锋芒,看上去要比高中那会儿更值得信赖一些。
  不过,他好像瘦了很多,颧骨突得明显,也黑了很多。
  这段时间恰好是日本学校的寒假,时间大概是从平安夜开始,一直放到一月中旬。
  严娇推算了下时间,猜测他应该是一放假就回来了。
  许星锐问她如果下次再碰到的话,会怎么做。
  严娇没有什么想法,她在潜意识里是习惯性地逃避这个问题的,所以在此之前,她从来没仔细想过。
  人的劣性本能造就了当肉身在面对外部压力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去回避,严娇觉得在精神层面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就像她掩耳盗铃般,选择以“没听见”为前提的沉默来回答许星锐的这个问题。
  太危险了。
  她根本没那个勇气去面对,甚至连设想,都不能够成为支撑她走下去的借口。
  但结果有些适得其反,她觉得这种用下意识的逃避换来的所谓的“安全感”反而更有压迫力。
  于是她还是决定豁出去,设想一遍。
  如果,再一次遇见的话,她会怎么做。
  是恰如其分的体面寒暄,还是沉默到尾的尴尬无言,再或者是偏移重点般地谈论天气好坏、热度新闻……
  好吧,她觉得自己很可能是第二种,她宁愿成为一只胆小的缩头乌龟。
  许星锐被她这番如此形象的回答可爱到,等红灯读秒的片刻瞬间也要越过中控台亲她,略夺她的呼吸。
  “其实,很早之前,我因为你跟他过于亲密的关系而暗自不爽过。”
  绿灯了,他退开,像是挤牙膏一般说了这么一个秘密,至于是什么时候,他绝口不提。
  颐和医院的病房是那种酒店套房一样的规模,除了病人的房间,还有一个小客厅,一个简易厨房,还有一间可以用来给家属休息的房间。
  他们到病房的时候姚仪刚醒不久,贺舒朗作为主治医师来例行检查,严芳蕊把他留下问了些关于病情的注意事项,以及手术安排。
  “手术安排在下周三,由我的老师主刀,我做一助。我老师是我们科室唯一能做颈静脉孔区肿瘤切除术的医生,很厉害。”
  贺舒朗带着一副无框眼镜,五官看上去是跟许星锐有那么一丁点相似,眼睛同样地狭长,但气质更儒雅一些,“他做的那个手术难度系数很高,因为肿瘤的生长位置与脑干、小脑还有很多神经血管紧密粘连,下刀不能有一点偏差。可能您听不懂,但是我的老师确实是非常厉害的人,我们很敬重他。”
  “所以也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完成这场手术。”
  因为许星锐的关系,医院给出的费用也是在用了员工及员工直系亲属内部折扣后的,和公立三甲医院的差不多,可能还要再便宜一点。
  许星锐跟贺舒朗单独谈话去了,严娇和严芳蕊在病房里和姚仪聊天。
  “那个小姑娘是你的女朋友吗?很漂亮。”贺舒朗并没有计较许星锐是因为有求于他而被迫主动的联系,口吻很日常,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里,和自己的弟弟谈论他的女朋友,“我之前好像见过她一次,嗯——应该有两年了吧,那会儿你带我去烤肉店吃饭……”
  许星锐明显没有他那么从容,讲话句句带刺,“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了?我的女朋友漂不漂亮好像跟你没多大联系,我喜欢就行。”
  “阿锐,不管你是怎么想我,但你得知道,我真的只是出于关心你而已,”贺舒朗对于他尖锐的反应有些无所适从,摊手表示自己的妥协,“不过能看到你过得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手术我们会尽全力,不必太担心。”
  “有空的话,就回家看看吧。爸爸总是念及你,他也老了很多。”
  “父亲”这个代名词对于许星锐而言,没有什么具体的人物形象,没有印象深刻的感人片段,不过是为他的出生,送出了那么一颗质量还算可以的雄性生殖细胞。
  从他落地到逐渐有意识,再到后续的学习和成长,其中的每一个环节,“父亲”这个职位永远都是空缺和失职的。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迟来的温情和愧疚也是。
  和没能第一时间说出口的话一样,过了时效期再说还不如一直憋到死。
  宁缺毋滥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短暂的元旦假期因为姚仪的病情,像是被人开了视频播放的二倍速一样,飞快地掠过。
  严娇跟学院申请了半个月的外宿,白天上课,晚上抱着电脑和平板在医院陪护。经常因为要赶作业而彻夜不眠,几天下来,一双眼熬得通红。
  许星锐因为这个,破天荒地朝她发脾气。
  其实在一起的这半年多时间,他们几乎没吵过架。别的情侣在热恋期也能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可他们从没有因为鸡毛蒜皮,或者说今天许星锐多看了哪个美女一眼,昨天严娇回消息慢了一点等等之类的无聊问题起过矛盾。
  对于前者,他们一直认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符合常理,只要不作出违背原则和道德的事情就行。对于后者,大家有时候忙到饭都顾不上吃,哪还有精力回消息,等空一点下来再回也一样。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