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季漫星，你可真会挑时候……”
游辰揉了揉眼睛，起身靠在高三六班的窗台上，勾着嘴唇揶揄。
这个时间卡得确实不合适，季漫星实在想不到该找谁加入辩论赛，张梦怡不愿意，言子诺马上就要去参加国赛，何念和高思泉温和的性子也不适合……
辩论赛可不是小孩子玩泥巴那样简单的游戏，一来一往，唇枪舌剑，在季漫星心里，游辰就是参加这种游戏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那……那时间都这么紧张了你还趴在桌上睡觉，万一A大到时候不收你了怎么办？”季漫星叹了口气，想知难而退却被对方拍了拍肩膀。
只见游辰挑了挑眉，刘海被风吹得偏向了一边，眯着双眼自信满满：“我上次模拟考还是年段第一，早就是A大的大一新生候选人了，你先说帮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臭狐狸成绩好也就算了，怎么这么喜欢讨好处？
季漫星懒得跟他绕弯子，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出自己的目标：“跟你一起考A大，这算好处吗？”
她之前提到A大也只是在较劲而已，还从没这样坚定地表态过，游辰那有些诧异的眼神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沉默几秒，游辰抬起双手拍了拍双耳：“我没听错吧？”
季漫星快速地眨了眨眼，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是认真的，我要跟你一起考A大。”
游辰凝视着她，眼里似有顷刻间翻涌起来的江水涨落不定，他低头沉思，片刻后轻声答应：“好，辩论赛这个忙我帮了。”
季漫星满意地颔首，能在游辰这里占到便宜可不容易，反正他已经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把塞进口袋里的一张标签纸掏出来给游辰，中午临时被叫到办公室进行二次抽签，季漫星带头抽到了正方，标签纸上明确写着：“如果有一瓶药可以让你忘记痛苦，我会喝。”
“游哥哥辛苦啦，那我先走咯。”
中午临时被叫到办公室进行二次抽签，季漫星带头抽到了正方。
游辰垂眸看着这一行字，手指轻轻摩擦着这张薄纸，听着季漫星的脚步声越来越小，抬眼望去时，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指腹暗自用劲，薄纸出现些许细微的褶皱。
等到辩论赛那天，季漫星才意识到以前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不同于演课本剧，辩论赛要面对的是气势汹汹的对方辩友，季漫星盯着对面某个露出轻蔑眼神的男生，这还没开始辩就瞧不起人了？
聚光灯上次对准她的时候，她是荆轲，这次她就成了正方一辩。
以前从没有参加过辩论赛，毫无经验可言，季漫星提着话筒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在场的观众都注视着她，总不能一上场就给自己的队伍和班级拉跨吧？
她转眼望向站在四号辩手的游辰，对方迅速移动视线，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眼神。
提着话筒的手收紧了些许，季漫星深吸一口气，开始发言：“各位尊敬的评委老师、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好，我是此次辩论赛的正方一辩。想必大家都感受过痛苦，这是一种极其容易影响到身心的情绪，‘痛苦’二字出自《论衡》……”
在这之前她试过几次脱稿演讲，把稿子背得滚瓜烂熟，以为上场再紧张也不会忘词卡壳，结果说到一半，她就忍不住往桌上的稿子看去，状态根本不如之前演荆轲时要松弛。
“设想……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瓶药能让你忘记痛苦，这就意味着你将会和那些负面情绪说再见，你将不再惶恐迷茫，不再忐忑不安，回归到属于自己的舒适圈……”
对于季漫星而言，所谓的卡壳就是说完一段话之后忘记下一段话，以至于她总是要给自己几秒的时间回忆，要么偷看一眼稿子，要么就是和对面那个不给她面子的男生怒目而视。
等到她总算坐下来时，脑子已经一片混乱，想不起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但比赛还没结束，作为场上的辩手，她还是要尽量保持镇定。
主持人：“下面有请反方一辩发言。”
反方一辩拿着稿子站起来，看他的动作应该是没考虑过要脱稿演讲，即使这样，他整个人表现出的自信也难以忽略。
季漫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直接看着稿子念有什么好自信的？
“尊敬的老师和同学，晚上好，我是来自高二四班的刘一鸣。刚才对方辩友说得很有道理，一瓶可以让人忘记痛苦的药确实能够让人摆脱负面情绪，但这样的逃避并不可取，你能忘得了一时，不代表能忘得了一辈子……”
闻声后，季漫星咬咬牙，默默地把“刘一鸣”这三个字记下，倒不是说他抛出的小观点有什么问题，主要是他说话的语气跟眼神一样惹人嫌。
“让我们回忆一下对方辩友还说过什么，她说喝下这瓶药可以回归到舒适圈，据我所知，在这个时代，勇敢地跳出舒适圈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主流。”
刘一鸣虽然拿着稿子，但状态远比季漫星要好，他侧过身面向观众，稍微收敛了一些，开始认真起来：“当然，我和大家一样讨厌痛苦，没有人会喜欢上负面情绪，但我们能让负面情绪和正面情绪共存。”
“法国作家巴尔扎克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那就是‘人生是各种不同的变故，循环不已的痛苦和欢乐组成的’，所以失去痛苦的人生并不完整……”
季漫星稍微冷静些许，全神贯注地思考刘一鸣所说的话，越听越觉得这辩题对反方更有利，转头看看另外两个队友毫无信心的样子，这场辩论赛要赢过对方估计已经没戏了……
作为反方一辩，刘一鸣还举了一些例子，在发言结束后有模有样地朝观众席鞠了一躬，场下响起了比刚才还要多的掌声，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季漫星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正方二辩和正方三辩上场时基本都在阐述自己的观点，没有针对反方的观点进行辩驳，气势远不如对方，发言结束得也很仓促，整场辩论赛的赢家几乎已经没有了悬念。
季漫星听到队伍里的第四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稍微低下来的脑袋这才抬起来，她仔细往游辰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游辰面前的桌上没有摆放任何稿件。
虽说这家伙是来打辅助的，但也不至于连稿子都没准备吧？
正担心着，游辰已经站起身，认真地开口发言：“我是正方四辩，首先针对反方一辩的发言，我想辩驳几句。”
刘一鸣落在季漫星那里的视线这才转移到游辰身上，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嘴角。
“你说勇敢地跳出舒适圈是我们应该追求的主流，我能不能理解为你觉得喝下这瓶药水就一定会留在舒适圈？”
在发言环节，对方辩友处于禁言状态，刘一鸣只能坐在原地干瞪眼，用点头这个动作作为回应。
“让我们换个角度思考，如果你不喝下这瓶药水，痛苦将伴随你度过一生，假设你是个抗压能力差的人，你会比喝下药水的人更眷恋所谓的舒适圈。”
第三十三章
所谓的辩论就是正反两方站在自己的角度和观点上看问题，灵活转换思路谓之“随机应变”。
游辰把手稍稍撑在桌上，极具攻略性的眼神就像在盯着一头快要掉入陷阱的猎物，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如果”、“假设”诸如此类的词汇几乎已经贯穿了这场辩论赛，说不上有多专业，毕竟坐在场下的评委老师都忍俊不禁，估计是把这场比赛当成了孩子之间的切磋游戏。
季漫星知道他是那种不管自己有没有道理都能把话说通的人，理不直气也壮，认真投入某一件事的样子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
“其次，喝下这瓶药水并不意味着会忘记给自己带来痛苦的事情，比如你今天因为吃到了榴莲饼而开心，后来你喝下了一种可以忘记开心的药水，忘了开心，但至少记得吃过榴莲饼。”
话音刚落，场下有几个观众开始忍不住偷笑，季漫星咬着已经勾起来的嘴角看向对面略显尴尬的刘一鸣。
难怪场上一直有股榴莲味，原来是这样？
“所以忘记痛苦有利于人们去反省某些事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影响，进而去改变自己看待事情的方式，喝下忘记痛苦的药水就代表给了自己一次喘息和重新计划的机会，尽管可能有时效性，我们也无法否认它的益处。”
游辰的状态跟刘一鸣发言时差不多，只是两人的自信体现得截然不同，季漫星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区别，再次转头看游辰时，对方专注的神情让她暗自感叹——
这家伙果然适合这种不够专业的校园辩论……
不知过了多久，在简单地总结之后，作为正方四辩的游辰也面向观众席鞠了一躬，掌声如雷贯耳，在此刻看戏的人只在乎这场戏好不好看，要是只阐述己方观点而不质疑对方观点就太无趣了。
等反方四辩站起来据理力争之后，这场辩论赛正式结束，评委老师在几分钟的讨论后给出了结果：反方获胜。
季漫星皱起眉头，她觉得以游辰的表现就足以赢下正方，正欲上前就被身后走来的游辰按住了肩膀：“没事，玩游戏罢了，让给他们吧。”
“为什么，我们……”
季漫星还没说完，余光就瞥见越走越近的刘一鸣，她转移视线凝视着对方，发现对方正盯着游辰看。
“小伙子哪个班的？辩得挺好，可惜还是输了。”刘一鸣双手插兜，朝游辰挑了挑眉，“缺少例子来支撑观点的辩论没什么特别，连支点都没有，你说忘记痛苦不代表忘记带来痛苦的事，那请问忘记痛苦之后还有人会在乎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
比赛都结束了还要辩？
季漫星快被这些观点绕晕了，她想拉着游辰赶紧离开，到底要不要喝下忘记痛苦的药水这件事另说，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再看见这位高傲的反方一辩。
游辰：“你想到榴莲饼会觉得开心吗？”
刘一鸣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当然，那是我喜欢吃的。”
游辰戏谑地笑着：“同理啊，就算你忘记了开心这种情绪，当你看到榴莲饼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自己应该开心。”
“这……”
“至于到底在不在乎……因人而异吧，懒得再辩了，祝贺你们获胜，我和我妹没空，该去吃午饭了。”
说罢，游辰伸长手臂揽着季漫星，不再去看此刻气得咬牙的刘一鸣，转身就朝礼堂门口的方向走去。
刘一鸣虽然赢了，但心有不甘，回忆着游辰说的那些话，他忍不住在原地嘀咕了一句：“无理取闹……走着瞧！”
为了感谢游辰帮忙，季漫星花了“巨资”请他吃了顿饭。
言子诺发了一条消息过来说她已经出发了，季漫星把筷子搁在碗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移动。
“最棒的子诺加油！”
对方秒回：“行了，收回你的阿谀奉承。”
翻白眼的表情包即刻发出，季漫星把手机放回桌上，正想继续挑起面条，坐在对面的游辰就开了口：“你觉得我今天辩得怎么样？”
挑面条的动作一顿，季漫星胸有成竹：“还行吧，我现在觉得比起辩论，你更擅长跟人吵架，想到刘一鸣赢了你又黑脸的样子就解气！”
游辰喝了一口雪碧，笑出了声：“会吵架也是拜你所赐啊，以前可没少跟你吵过。”
不对，这话题怎么又绕到她身上了？
季漫星撇撇嘴开起玩笑：“那这顿饭得让你请我吃才对吧？”
小姑娘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可爱样让游辰拿她没办法，本该是和和气气的氛围，游辰在低头时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瞬间变得黯淡。
“等你考上A大再说。”
季漫星眼睛一亮，马上抬起头看向游辰：“说定了，到时候你要请我去五星级的酒店吃饭！”她深知话不能说得太早的道理，但只要能占到便宜，她就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机会。
面前的游辰又被逗笑，早上跟刘一鸣辩论时的气势全无，满心满眼只装得下季漫星，他颔首，看了看季漫星面前的碗。
“好，五星级就五星级，你赶紧吃，面都快凉了。”
得到了回应，季漫星满意地低头继续挑面，碗里冒出的热气让她面红耳赤，恍惚间，有个决定在她心里悄悄埋下新的种子。
冬天的雨雪早已远去，正值春天里的人们怀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或许会在下个夏天得到答案。
走出面馆的时候，季漫星将双手放在身后，踮着脚尖走到游辰前面，红着脸迎接灿烂的阳光和温柔的微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怕打破这样美好的氛围。
那年她不甘落后地定下了考上A大的目标，以为一切事情的进展都在自己的规划里，等她的目标实现之后，或许她就能花上更多的事情去寻找亲生父母，或许她就不会再受到林南依的排挤。
或许……到时候她也能把自己的心意告诉游辰。
事实证明经过努力之后提升英语成绩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被班长通知要去一趟办公室的消息，季漫星忐忑不安，拿起一本笔记本就走出了教室，手上没拿点东西总觉得空落落的。
她抬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探进去时刚好看到王梦昕和杨月在聊天，似乎正聊到兴头上，距离太远，她听不清那两位老师在说什么，进退两难，犹豫半天还是用了点劲继续敲门。
“老师？”她试探地叫了一声，杨月先把目光聚焦到她身上。
一改往日严肃的风格，杨月笑了笑，向季漫星招手：“敲门之后直接进来就行了，以后别傻站在那里。”
季漫星对这样的杨月感到诧异，难道杨月是因为跟王梦昕相处久了、被磨平了棱角？挑选辩论赛人选那天分明就不是如此。
她礼貌地露出标志性的假笑，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紧张，只怕两位老师摇身一变成了老虎，要把辩论赛糟糕的结果再复述一遍给她听，要么就是上周的月考成绩退步？
用漫长的几秒时间走到老师们面前，季漫星正琢磨着应该说点什么才好，王梦昕就从桌子左上角堆积的卷子里抽出了一张答题卡。
紧张到喉咙都快发不出声音，季漫星看着整洁的地面，不太自信地咬了咬唇，下一秒却听王梦昕拿着答题卡激动地说：“漫星，你这次英语单科是全班第三名！145分！”
什么？季漫星惊讶地抬起头，紧接着王梦昕就把那张答题卡展示给她看，第一页的右上角明明白白地写上了145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