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还没从动员大会中缓过神来，季漫星就从王梦昕那儿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世界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选拔赛还没结束，新的数学竞赛紧随其后，季漫星就是这次接到竞赛邀请函的幸运儿之一。
她的数学算是语数英三大主科里最拿得出手的，平均分在一百四十二分左右。
虽说每次都跟一百四十五分差了那么一点距离，但这样的分数足以把不少人甩在身后，以至于张梦怡曾经对着她跟言子诺抱怨：“数学好的人都是恶魔！”
季漫星是动员大会结束两天后才收到邀请函的，当时她靠在窗边，时不时就要转头看看窗外，明知那只臭狐狸不会再过来监督视察她了，但她总是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会不会有钞票从窗外飞进来，或者又有哪个腼腆的学弟带着情书往这里赶……
手指灵活地将签字笔转来转去，盛夏的气息渐渐逼近，她双眼微敛，困意也正好袭来，支撑她没趴下去的是杨月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季漫星！”
她浑身一抖，转着笔的手指岔开，那支笔顺势就掉到了纸上，她马上站起来朝窗外望去，杨月正拿着一张薄纸快步走来，百褶裙随着步伐也轻轻地摆动着。
季漫星离开座位到教室门口，此时杨月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伸手就把那张纸递过来：“这些是我们年段的老师共同决定要去市里参加数学竞赛的人选，麻烦你让班长贴到墙上去。”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叫班长？
她正想开口问，却看杨月又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温和的笑容，这样的微笑简直前所未有。
“要珍惜这次机会啊，这会让你离A大更近。”
季漫星一愣，听出了话中的深意，她感到自己拿纸的手在微微颤抖，低头朝纸上瞥去时，顺利地在高二六班的参赛人选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刮进教室的钞票，也不是送到手里的情书，季漫星万万没想到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竟然也能轮得到她。
年段里的高手太多，他们的数学成绩几乎能保持在一百四十五分左右，那是季漫星快要达成却难以实现的高度，对她来说，提高数学比提高英语还难。
过了几年后她才知道这个名额是杨月和王梦昕一起给她争取来的，不过那都是后话。
这个消息一传入张梦怡的耳朵就更加不得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你跟子诺都去比赛了，怎么能留我一个孤家寡人？”
她说这话的语气有些好笑，季漫星耸了耸肩，一本正经地说着欠揍的话：“那没办法啊，实力摆在这里，不去都难。”
“你这自恋肯定是跟那双标学长学的。”张梦怡话锋一转就想到了季漫星的狐狸哥哥，她看着季漫星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叫自知之明。”
恐怕任由谁看了这小姑娘都要心软几分吧……张梦怡拍了拍脑门，即使作为一个女生，她对着季漫星也没法真的生气。
如果要说上次捏了季漫星手臂那件事，她只能在心里默默承认，那确实是她小题大做。
正式的参赛消息已经通知到位，学校要求所有参赛选手准备好行李去D市进行一个星期的备考。
季漫星想和言子诺见面的计划瞬间打了水漂，言子诺要参加的国赛选拔赛的备考区在B市，B市和D市之间隔了一条长河和数不尽的房屋，距离太远，来回赶一趟都不划算。
准备和其他选手一起前往D市的前一晚，她安静地回到家，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打扰到游辰，到了房间门口才看到房门没关紧。
她疑惑地推门进去探了探脑袋，看到游辰正站在床边整理行李箱。
“游辰？”她不解地叫了一声，对方这才抬起头看她，行李箱的一侧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巧克力、果冻、棒棒糖一应俱全。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已经成为大孩子的季漫星确实还是很喜欢吃儿时吃过的东西，吃进嘴里的味道是甜的，甜到让人回忆起遥远的从前。
但与此同时，甜到深处就会变得越来越苦，她一直喜欢吃的棒棒糖是季相思以前经常买给她吃的，这些年来一直没断货。
那个牌子的棒棒糖也被游辰放进了行李箱里。
“明天就要去D市备考了，这时候还要让哥哥帮你收拾行李啊？”游辰这些天很忙，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习惯了游辰一向轻松揶揄的语气，季漫星蹲下身把其中几样零食拿出来，边拿边开着玩笑：“拿这么多干什么？之前还嫌我爱吃甜容易蛀牙……”
说到一半，她一顿，沉默片刻后才接着往下讲：“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没敢看游辰，埋藏在心底的爱意本就不愿张扬，凭借这点敏感就足以让对方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余光瞥见游辰果然也停住了。
他大概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吧，也许他也会不安。
“说什么呢……你要是打算远走高飞，带的就不止这一个行李箱了。”
游辰有时候就是有这样神奇的能力，他会试图去改变某个严肃的话题，要么是把话题给转移，要么就是避而不谈。
季漫星还挺吃这一套，每次面对这样的游辰，她总会变成涉世未深的小孩子，被迷惑着，被引导着，就这样跟着游辰化险为夷。
等她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时候，往往为时已晚。
她咧嘴一笑：“我哪有那么贪啊？”
“那上次说想要黄金的人是谁？”游辰抬手刮了刮季漫星的鼻尖，这是他最喜欢对季漫星做的动作之一。
“是我行了吧，你先出去，我要整理一下衣服。”季漫星朝游辰瞪了一眼，接着就走到对方身后，抬手去推那瘦削的后背。
关上门，顺便上锁，房间又归于一片寂静。
季漫星打开衣柜，一件件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她一恍惚，有一瞬间觉得那些套在衣架上的衣服就像是缺了血肉的人。
备考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正式地去参加市里的数学竞赛则需要两天，准确来说只要在D市暂住八个晚上就好了，换洗的衣裳不用带得太多。
一边收拾，她一边回想着除了学校组织的军训之外，这些年基本上都没怎么离开过游家，九天八夜已经是最长的时间了。
早上打电话给游皓成时，游皓成似乎在开会，周围有几个人低声议论的声音，季漫星一慌，不敢耽搁，只匆忙问了一句：“爸，最近妈妈好像都不在家里？”
“啊……她去看爷爷奶奶了，后天就回家。”
她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在什么时候告诉游皓成的，季漫星并不知道，她只知道林南依没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
郁金香还在那个房间的角落里散发着香气，理应在节日当天就收到鲜花的人却不在这里。
季漫星把衣服叠起来塞进行李箱，洗漱用品都用一个袋子装起来，勉强也能挤进箱子里，用力地拉紧了箱子的拉链。
要去D市备考的消息……到时候就让游辰去转达吧。
如果不是高三早上还有自习课的安排，季漫星觉得游辰一定会来校门口送自己。
“好好照顾自己”、“注意安全”这样的话从出生之后就牢记在心，在季漫星看来，这些话都只是客套话，不管对谁都能说得出口，就像风可以自由地吹过每个人的面孔。
上了老师指定的那辆前往D市的公交车，迅速地环顾四周，季漫星并没有找到自己认识的人，但这时候座位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都怪游辰，昨天拉着她叮嘱了一个晚上，害她今早差点迟到。
她背着书包，提着一个小行李箱，站在车上也不知如何是好，正想着要不要问问坐在前排的老师，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嘿，好巧啊。”
季漫星一头雾水地转过身，在这之前她真的以为车上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人了，映入眼帘的竟是那次辩论赛的对手——刘一鸣。
刘一鸣把头上的渔夫帽摘下来，露出那干净清爽的寸头，嬉皮笑脸地对着季漫星：“我看名单的时候就知道你也会来了。”
这表情和语气是什么意思？季漫星百思不得其解，她分明记得辩论赛那天的刘一鸣只用鄙夷的眼神看人，还差点跟游辰吵架。
她眯了眯眼，定睛一看，脸是一样的，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才过几天就不认识你的对方辩友了？”刘一鸣把帽子搁在一旁，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刘一鸣，刘姓你肯定知道，后面俩字是‘一鸣惊人’的那个‘一鸣’。”
这自我介绍的方式才正常，毕竟这个人可比游辰还要自恋一些。
季漫星眨了眨眼睛，不以为然，开口“哦”了一声就想走，对方马上就把她叫住：“这边刚好还有个位置，你坐我旁边吧。”
第三十八章
面对刘一鸣真诚的邀请，季漫星本想直接拒绝，但再抬眼一看，空余的座位所剩无几。
比起更完全不认识的人一起坐，她当然更想跟至少有点话聊的同学做个搭档。
“行，那我就勉强坐在这里了。”说罢就弯下腰把行李箱抬起来。
刘一鸣见状马上起身帮她，不等她反应就直接把箱子揽过去，稍微使了点劲就把箱子放到了座位上方的隔板上。
季漫星侧身走到刘一鸣旁边的位置坐下，瞥见刘一鸣拍了拍手，这点事根本难不倒一个力气大的男生，不过他主动帮忙倒是个令人意外的举动。
“谢了。”
她对不熟的人向来这么客气，抛开平时面对亲朋好友的活泼俏皮，整个人就像包裹上一层厚厚的保护罩，凭空生出不少距离感。
刘一鸣可没有跟她一起沉默的打算，他扫下渔夫帽上的灰尘，把帽子放在前排椅子后面放下的架子上。
“其实那天辩论赛你们说得不错，站在不专业的角度上，我还是很认可你们的。”
这话听着有些愚蠢，让季漫星想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在审视和评价自己的部下，她挑挑眉：“我们不需要被你认可，参加那个比赛本来就是玩玩而已。”
她怎么可能会在对方辩友面前承认那天她很认真，虽说并没有拿出更漂亮的话来制造更具压倒性的优势，但她努力地去尝试和争取了，这样想来也不算后悔。
刘一鸣并不恼，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你觉得我表现得怎么样？”
此时公交车刚好启动，季漫星转头看向窗户外开始变化的风景，不假思索地答：“中规中矩，印象最深的就是还没开始辩的时候你看我的眼神跟吃人一样。”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开始好奇：“不过……你好像在辩论赛开始之前就认识我了？”
刘一鸣乌黑的瞳孔下藏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往后靠去，后脑勺压在软垫子上。
“一见如故，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毫无任何逻辑可言，类似于对人一见如故的言论一般都出现在经典的电视剧里，是编剧特意写好的桥段，季漫星摇了摇头，只觉得刘一鸣拿这样的答案来回答实在荒唐。
“随你怎么说，我先睡一觉，到站了再叫我。”
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季漫星抱着书包侧过身，抬手拉上车窗的帘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公交车一路颠簸，开上高速公路，穿过山洞，直往D市奔去。
参赛者在备考的一个星期里居住的是D市的一栋学生公寓。
听说每年都会有一定数量的参赛选手来到D市备考，D市领导为此费了不少心思，特意开会积极讨论了几回，最终筹备建设了一栋专门服务学生的公寓。
季漫星接过刘一鸣递上来的行李箱，小心翼翼地下了车，阳光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样炙烤着整个D市，这里比A市还要热，路人们早已套上了短袖衬衫。
“好，同学们排好队跟我一起进去。”带头走到公寓门口的老师开始发号施令。
大家随意地站在某个同学的身后，季漫星看得出来大部分人都很礼貌客气，这说明彼此素不相识，如果此刻张梦怡也站在这里，她估计说上一早上的话都不嫌累，不管听众愿不愿意继续听下去。
刘一鸣比季漫星晚下车，一下车就迅速跑到了季漫星后面排好，在所有同学拉紧自己唯一认识的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这样就不至于让自己显得孤苦无依。
刚建好的学生公寓透着一股青春气息，走廊里隔几个房间就会摆上一张小木桌。
季漫星跟着前面的同学往前走，看到每张木桌上都放着一个花瓶，每个花瓶都长得一模一样。
在老师跟前台的服务员议论时，季漫星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些花瓶上，她总觉得瓶子的轮廓和印上的图案有些眼熟。
龙凤在瓶面上腾空飞起、成双成对，花瓶从上到下延伸的弧度也恰到好处，让人联想到神话里身材姣好的女神，季漫星想，大概比维纳斯还瘦一些？
季漫星发觉自己早就见过同样的瓶子，游皓成曾在旧小区的房子里把那瓶子展现出来给她看过，花瓶和回忆里精致的样子完美重合。
“这是一个朋友送来的花瓶，当时这个花瓶价值不可估量，太贵重了。”她记得当时的游皓成说过这句话。
此去经年，这样的物品虽然还是有引人注目的魅力，但价值早已不如从前，市场上涌现出了一大批制造更加精良的花瓶欲取而代之，这是时代更迭带来的潮流变化和选择趋势。
它们那么美，真是可惜了。
季漫星似乎听到了这些龙凤花瓶在心底呐喊着不公，为什么要被市场和时代淘汰、为什么现在只能供人欣赏而无法畅销百万？没人可以回答。
经过商量，每个学生都能住到各自独立的房间里，每层楼有八个房间，按排队的顺序安排各自的住处。
比如队伍里前八个同学就住第二层楼，第九到第十六个同学住第三层楼……以此类推。
季漫星刚好在第九个，刘一鸣在第十个，他们俩就被安排到第三层楼正数第一和第二个房间。
“季漫星，你今晚打算几点睡啊？”刘一鸣拖着自己的行李箱，看着季漫星从老师那儿取到房间钥匙。
虽说和刘一鸣并不熟，但季漫星还是觉得对方说出口的话过于冒犯，她把钥匙放在手心里摇得叮当响，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
“你觉得问女孩子这个问题合适吗？”
“合适啊，竞争对手，我打听一下你的备考时间有什么不对？”寸头小子摆出满脸无辜的样子，把话说得理所当然。
闻声后，季漫星无奈地摇摇头，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迅速把行李箱拉进去，扔下一句话就紧紧地关上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