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星，没事吧？爸爸给你准备好了早餐，我带你去吃。”
季漫星抬手揉着眼睛，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才听到季相思催促的声音：“阿晚，先让她去洗漱一下，别急着吃饭。”
“好。”
踩在一把小凳子上才能看到洗漱台上摆放的镜子，季漫星紧紧抓着牙刷，视线却放在身后与季相思交谈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长得高，足足比季相思高出一个头，但看上去更年轻、壮实，胡子像是刚刚刮过，或者那本就是一点不算起眼的胡渣。
季漫星咕噜咕噜地漱口，最后把牙刷放在牙杯内，跟其他两个牙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
这天是她和游辰又约定好一起玩的日子，下午她被季相思催着去洗头洗澡，换上了一件新的裙子。
这件淡粉色的裙子干净整洁，还有被精心设计过的花边，每个褶边规律弯曲，立体感显而易见。
“漫星，喜不喜欢跟游哥哥一起玩？”
季漫星的头发长了些许，不再是纯粹的苹果头，季相思一边帮她绑上蝴蝶结发圈，一边认真地问。
“喜欢！”
不知为何，季相思被那激动的反应逗笑，有一种要嫁闺女的错觉。
“那我们这次就陪游哥哥玩得久一点，好不好？”
季漫星点点头，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身处怎样的境地，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即将面对的生活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清晨时分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停后的空气更加清晰，一切都似乎有了尘埃落定的迹象。
牵着季相思的手，季漫星加快了步伐，不过是三四天没见游辰，她却走出了几年未见的急迫感。
“游辰？”
游辰并没出现，季漫星记得曾经每次约定都是自己姗姗来迟。
“我在这。”
这般稚嫩的声音似乎独属于小孩子，季漫星不用多想就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游辰正趴在自家的窗户前，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进步了嘛，比我还早到。”
季漫星看着游辰匆忙地下了楼，跑过来时视线落在了她的小裙子上，难得的精心打扮果然很容易引起注意。
季相思蹲下身，双手放在季漫星的肩上，又将季漫星鬓角上的乱发撩到耳后：“漫星，妈妈这次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听游哥哥的话，不许胡闹。”
游辰张了张口，在跟季相思对视之后欲言又止。
季漫星拉扯着季相思的衣角：“妈妈，那你要多久才能回来？”
“放心吧，会回来的。”季相思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话锋一转，“游辰，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们了。”
随即，她把一些钱塞进了游辰的口袋里。
“好。”
三人中，好像只有季漫星被蒙在鼓里，她歪了歪脑袋，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勉强答应。
斑驳的树影像人的心事一样繁多复杂，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声音像风铃声一样动听。
季漫星整理好裙摆蹲下身，拿起沙地上其中一根树枝，在沙子上开始写字，游辰见状也蹲下来。
“你在写什么？”
握着树枝的姿势看上去有点吃力，手指关节都开始泛白，季漫星如实回答：“我的名字，妈妈教我写过。”
游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聚精会神，认真地去看每一个字的笔画。
季漫星在沙地上写的字有些扭曲，看上去就像是个刚学会写字不久的孩子。
“这个‘慢’字错了吧？”游辰伸手指向沙地，“我记得你妈妈跟我说过，你名字第二个字的偏旁是三点水。”
被这么一提醒，季漫星后知后觉，她又低头去看，拿着小树枝涂掉了中间的字，在错字上方重新写上一个“漫”。
游辰还没开口再说些什么，季漫星就抢先一步催促：“你也把名字写给我看看。”
游辰接过树枝，毫不犹豫地往沙地上戳着，他写得更细心，速度也放慢不少。
两人的字形成了巨大的差别，季漫星抬起双手捧着自己的脸颊，不得不心服口服。
“名字好听，字写得也好看……”
游辰把树枝放在一旁，点点头：“漫游的游，星辰的辰，当然好听了。”
他们的小幼儿园远不如大幼儿园的整体布局和设施建设，躲避锋芒般隐藏在城市的一角，但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以至于多年后的季漫星还是会经常拜访此地，故地重游。
那天他们用小树枝在沙地上写了不少字，当季漫星说自己并没上过幼儿园时，游辰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不会吧？我爸妈说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该去上学了……”
游辰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一脸迷茫的季漫星，心想难怪你写的字不如我。
“你的意思是……幼儿园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吗？”季漫星提起了精神，想要交朋友的冲动像火山里蠢蠢欲动的岩浆。
“当然了。”
闻声后，季漫星转了转眼珠，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开口的语气更加轻柔，百转千回：“那游哥哥……你能让我上学吗？”
近乎恳求，如同撒娇。
游辰扯了扯嘴角，总觉得奇怪，但又说不明白缘由，他挠了挠头，有点为难：“到时候问问我爸妈吧，他们肯定知道怎么办。”
也对，小孩子哪有做主的权利，季漫星点点头：“好吧。”
此时天色已晚，如果不是游辰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他们或许又会玩得忘记时间。
游辰滑下滑梯，走到仍然在沙地上写字的季漫星面前，眼尖地发现那件淡粉色的裙子沾上了些许灰尘。
对方扫掉裙上的灰尘，专心地拿着树枝练字，听到一声“嘿”之后才放下树枝抬起头来。
夜幕降临，布满星辰的天空就是游辰的背景板，散发着淡淡的亮光。
明明也是个小孩，游辰的轮廓却似乎比同龄人还要清晰得多，五官也更立体一些。
一时间，季漫星不知说天空更好看，还是这个站在天空前的人更好看。
“漫星，跟我回家吧。”
游辰弯下腰，朝她伸出手，像一个邀请公主共舞的王子。
脑内瞬间放起轻柔浪漫的音乐，季漫星仿佛被施了某种特别的魔法，呆呆地伸出手搭了上去。
她忍不住好奇，哪有王子在六岁的时候就把公主带回家的？童话书里也没写啊……
温暖的温度从一只手传递到另一只手上，后来季漫星回忆起这一刻时，总觉得就像触电般奇妙。
那一刻，画面定格一瞬，仿佛就能成就永恒，六岁的游辰认真地伸出手，五岁的季漫星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第三章
跟着游辰来到游家的季漫星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待遇。
被拉着的手有些热，手心贴着手心，传递着孩子之间的温度。
“漫星又来啦？”林南依说着亲切的话，可季漫星分明看见她微微皱了皱眉。
游辰把她领进自己的房间，一堆积木、变形金刚和遥控飞机摆在地上，那些都是男生才喜欢的玩具。
瞅了几眼，季漫星还是没找到她所熟悉的芭比娃娃和模拟切菜的道具，她抬手去摸遥控飞机的机翼，略显失望。
“你家里好像没有我喜欢的玩具……”她这才想到应该回家了，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游哥哥，我妈妈还会来接我吗？”
游辰搭的积木已经快要跟床板一样高了，听了这话，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险些让原来搭建好的那些积木彻底散架。
果然没那么容易，刚跟他回家就想妈妈了？
他马上紧张起来，双手扶好了积木，但眼神飘忽不定，说的话也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要等久一些？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小孩子的情绪相比大人显然更难掩饰，那时候同为孩子的季漫星也会在同龄人面前大胆地表达自己。
要想表达自己的方式太多了，季漫星选择的是最常见的一种方式。
她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游辰，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你说什么？”没等游辰回答就红了眼睛，再次跌坐在地上。
频繁地眨着眼睛，眼泪在下一秒就掉了下来，像开了水龙头。
“我要回家！我才不要住在这里！你骗人——”当时心甘情愿跟着游辰回家的小姑娘现在可不买账了，她忍不住哭，哭声大到好像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眼前的男孩一看到她哭就慌了，双手在空气中乱摆着，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毕竟这里确实不是她真正的家。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别哭啊……”
游辰想方设法要制止住这惹人发愁的哭声，但此时季漫星已经成功把林南依和游皓成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两个人快步走进房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游皓成蹲下身拍着季漫星的肩膀，柔声问他：“乖，漫星，有什么事情跟叔叔说吧？”
季漫星扭头看向游辰，对方挤眉弄眼，像是在试图发射某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信号。
她咬了咬嘴唇，偏偏不如他愿：“叔叔，游辰说我要先住在这里……”
林南依瞪大双眼，淡淡的皱纹扭成一团：“怎么回事？你妈妈要等明天才有空过来接你吗？”
在三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下，季漫星摇了摇头，特别坦诚：“我也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再过来……”
早知如此，就应该拉着妈妈的手不放开，季漫星后悔莫及，眼下却要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争执。
游辰搭好的积木在这时候刚好倒了下来，就像一座高楼大厦轰然倒塌，各种各样的零部件散落一地。
泪眼蒙眬，季漫星看到游辰轻轻握了握拳头，再眨眼时那双手已经轻轻地放到了裤兜旁。
那时候游家的大家长还没跟小家长分家居住，田莉梅和游志祥看到家里多了一个小姑娘，出乎意料地激动。
季漫星无处可去，只能先在游家住上一段时间，就算她再不情愿也要乖乖地守住最后一块相对熟悉的地方。
“乖孩子，你是游辰的同学吧？”田莉梅放下织毛衣的工作，抬手揉了揉季漫星白嫩的脸颊。
面对生人的触碰，季漫星有些害怕却不闪躲，她摇摇头：“不是，我还没上过学……”
“怎么可能？你还没去过学校？”游志祥一惊，放下报纸，把老花镜摘下来放在桌上。
季漫星只觉得脸上有团火在慢慢地烧着，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上学真的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吗？
她不太懂，只是诚实地颔首：“我以前一直跟爸爸妈妈住在一起。”
田莉梅和游志祥面面相觑，在眼神交流中似乎莫名其妙地达成了某种默契。
游皓成和林南依整整等了一个星期都没等到季相思登门拜访，此时他们坐在一旁坐立不安，尤其是林南依。
她盯着季漫星，像是要把这个小姑娘盯出一个洞，更想透过这个洞窥探一些可能不为人知的秘密。
“爸，妈，我觉得咱们得去做几份寻人启事。”林南依咬了一口苹果，牙齿上下咀嚼着果肉，“别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留在咱们家，她……”
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游辰这才着急地开口：“不行！”
四个大人纷纷朝游辰投来疑惑的目光，游辰似乎被看得有些心虚，他转移视线，还是坚持：“就是不行，让她住在这里不好吗？”总比流落在外、无家可归要强。
林南依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季漫星抿着嘴唇，抬眼看到对方又蹙紧了眉头。
“游辰，你才认识她几天？小小年纪不要自作主张！”
游皓成把领带搁在一边，听了这话就用手臂轻轻撞了撞林南依，示意她不要太激动，在孩子面前注意形象。
林南依会错了意，以为游皓成在支持游辰的话，她扎起已经披上肩的头发，看向游皓成的眼神放着不太友善的微光。
“怎么，连你都要跟着孩子一起无理取闹？”她的语气勾出些许嘲讽的意味。
“南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得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商量，再说孩子也是无辜的。”游皓成暂且把心中冒出的猜忌放下，他抬手放在林南依的肩膀上轻轻揉了揉。
季漫星只觉得现在的形势对她而言有害无利，小孩争不过大人，如果四个家长都不愿意让她留下，凭游辰一个人的力量是没用的。
她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察觉到自己仍然被田莉梅搂着，有些意外。
“皓成说得对，南依，我们进房聊，别在孩子们面前闹笑话。”
房门被紧紧关上，大人和孩子之间只差一墙之隔。
季漫星眼中含着热泪，数不清到底偷偷哭了多少次，只记得自己每天都盯着大门口，满心期待地等着那个熟悉的女人走过来把她抱进怀里。
这种期待并不长久，很快就被时间的流逝冲淡了。
她的脑海里还保留了几句躲在门边偷偷听到的话，大人们的争执复杂难懂，小孩子只能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中试图分辨一二。
不久之后，这场争执总算有了结果，在她跟游辰面对面玩游戏时，游皓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季漫星没有回头看，她深吸一口气，感到游皓成每一次沉重的脚步声都踩在她的心上。
孩子的心像一块薄冰，受不了任何重物放肆地用它们的重量打压自己，这与娇气毫无关系。
“游辰，以后漫星就是你妹妹了。”
这句话如一片羽毛轻轻飘下来，悬停在季漫星的心尖上。
“后天就带她一起去幼儿园上学吧。”
季漫星松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高兴，只见面前的游辰总算完全舒展开眉头，仿佛迎来了一个特别的春天。
好不容易看到游辰又笑了起来，对她勾着嘴角得意洋洋：“叫哥哥。”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下，季漫星早已摸透了游辰的个性，这家伙就是喜欢在关键时刻占尽便宜。
再说她早就叫过“哥哥”了，难道还缺这一次么？
她犹豫，却忽略不了游辰紧盯着自己的目光，这些天被游家的大人们盯了太多次，她表现得越发不够自然了。
然而在游辰面前，她还是愿意妥协，就算是给对方一个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