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辰把杯子放在桌上，刚来不久就见这小隔间里的一对情侣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隔间，偏头一看，他们正在吧台前付钱。
除了那对小情侣，现在还在隔间里的只有游辰自己跟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首纯音乐还在播放，循环反复，游辰猜想这家酒馆里的老板一定很喜欢在这样享受的氛围里品酒作乐。
转念一想，音乐有时能治愈人，有时也能祸害人。
他掏出手机点开了“听歌识曲”的页面，手机屏幕的页面开始转动，很快就跳出了这首纯音乐的歌名——
《The Truth That You Leave（你离开的事实）》。
游辰眼神呆滞，映入眼帘的这行英文狠狠地冲击着他的内心，在他如今自作自受的处境下，这个歌名特别应景。
回忆不是一条通往圆满结局的归路，不管今天的游辰如何难过、后悔，当年他跟随家人抛弃季漫星就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的喉结随着牛奶入喉而轻轻滚动，连牛奶的香甜也不能替代心里的苦痛。
“放心，欠下的钱……我当然会还……”
那个坐在高脚凳上的男人背对着他，把手机贴在耳旁迷迷糊糊地说着话，游辰估计对方就是因为欠了债才来借酒消愁的。
他本来不太在意，别人的事与他本就无关，就在他想要再喝一口牛奶时，男人的下一句话让他停下了动作。
“你们先帮我找到那个什么漫星……该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姓什么。”
漫星？
游辰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他坐直身体，有些紧张，但这世上重名的人太多了，他不能肯定男人话里的人究竟是谁。
他这才抬眼仔细观察男人，只能看到对方身穿黑色马甲的背影，那有些肥胖的身材和那沙哑粗犷的嗓音让他感到莫名惶恐。
紧接着让他更加惶恐的话传了过来：“哈……她有什么能耐？整个D市只有A市的一半大，季相思难不成会把她藏到下水道里？”
两个游辰所熟知的名字从陌生男人口中道出，不仅如此，这男人嚣张跋扈的态度惹得游辰蹙紧了眉头。
他更加肯定男人确实意有所指，危机感瞬间涌上心头。
“我刘千良保证……你们只要肯帮我这个忙，成功之后，三天……三天我就还钱！”
游辰坐立不安，只见刘千良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酒气几乎缠身，怕是方圆几里也能闻到味道。
他猛然站起来，险些踢开了自己的木椅，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促使他径直往前走，直到停留在刘千良身旁。
刘千良看上去已经喝醉了，满脸通红却还贪恋着酒水，已经空了的两个酒瓶孤零零地摆在地上。
“你要对漫星做什么？”游辰挪了挪脚步关上隔间的门，控制住自己说话的语气，好让他显得没那么有敌意。
他能隐约感觉到刘千良眼里复杂的思绪究竟在诉说什么，那绝非温情，更不是任何积极情绪。
那双闪烁着凶光的眼睛才更像恶魔捧着不放的流光宝石。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从哪里来就滚哪里去！”刘千良微眯着眼，抬手环住杯子又喝了一口酒。
游辰的呼吸马上沉重起来，今天要是不问清楚实情，他就没有勇气踏出酒馆的门。
这件事很有可能关系到季漫星的安危。
即使他跟季漫星如今关系尴尬，两年都没见过面，但他既然听到了刘千良的那两句话就不能放任不管。
他深吸一口气，抬腿又迈了几步，伸手就抓住了刘千良想要朝酒瓶伸过去的手臂，脱口而出的话就像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敢动她，后果自负。”
那一年，二十一岁的游辰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
他长得帅、成绩好、受欢迎，这些小事不可厚非，可他压根没有对抗坏人的本事，更没有任何对抗坏人的经验。
他放着狠话，心里却在发虚，那样子就像一头既温柔又痴情的狐狸长出了狼的獠牙，季漫星就是他挺身而出的理由。
刘千良恶狠狠地看着游辰，眼神逐渐迷离，片刻后却像是突然清醒般狠狠甩开了游辰的手。
“臭小子，你认识她对吧？”
“不认识。”游辰矢口否认，但这句话跟之前前后矛盾，显然是个谎言。
刘千良放下酒杯，离开高脚凳站在游辰面前，虽然仅仅只比游辰高了快半个头，但那种压迫感难以言喻。
就像一栋高楼大厦顷刻间轰然倒塌，准备要压在游辰瘦削的肩胛骨上。
游辰往后退了一步，踉跄着努力稳住重心，他感到颧骨隐隐作痛，适才承受的那一拳让他措手不及。
太疼了，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二十一岁的年纪还很年轻，人们都说每个孩子都是初升的太阳，游辰不再是小孩了，他虽不是初生的胚胎却依然沐浴着阳光生长。
把拳头还给刘千良时，他发觉自己是第一次殴打一个大人，而且对方是一个比他壮得多的男人。
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幼稚过头了，幼稚到就算明知很危险也要站出来，幼稚到非要说出那种让自己显得很不好惹的话。
他自小就知道冲动是魔鬼的道理，可正在气头上还挨了一拳就不可能当场认输，终究还是年少气盛，觉得不应该马上全身而退。
游辰的那一拳力度不轻，打得刘千良脸色铁青，刘千良抬手抚上被打的那边脸颊，难以置信地望向游辰。
“你敢打我？”
刹那间，危险开始逼近。
第七十六章
“后来呢？”警察全神贯注地听着，“我们通过监控录像发现你们两个是一前一后出来的，在你出来之前还发生了什么？”
游辰垂下眼眸，那些让人恼怒的场景历历在目，此刻他好像又感受到了颧骨的疼痛。
毫不示弱地厮打在一起，天旋地转，翻江倒海，他记得自己还听到了玻璃杯破碎的声音，一滩牛奶在地上流淌。
那个木桌也被踢倒了，发出一些声响。
刘千良也被激怒了，他觉得游辰这个毛头小子不该多管闲事，他甚至想把那还算脆弱的獠牙都拔掉。
他满口脏话，用力把游辰压制住，几乎让游辰无法动弹。
要不是游辰趁机拿了摔在地上的一块塑料立牌朝面前的脑袋拍过去，抬起腿往刘千良的啤酒肚上撞了一下，他很有可能找不到脱身的机会。
“我靠……”
见对方吃了瘪，咬紧嘴唇捂住了肚子，游辰立马翻身站了起来，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打斗下去反而会惹祸上身。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拍了拍衣裤上的灰尘，拉开门迅速走了出去，找到了站在吧台前的那个调酒师。
“小姐，那个隔间里有客人喝醉了在闹事，赶紧去看看吧。”他异常冷静，早就在心里想好了说辞，这样才能解释隔间里一片混乱的场景。
调酒师一愣，随即转身撩开了酒馆旁那个小门的帘子，把老板叫了出来。
两人一起往隔间里钻时，游辰已经戴上了外套的帽子匆忙地走出了酒馆，抬眼看了看不远处亮着红点的摄像头。
他忍着痛意，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往他订好票的学生公寓行驶。
入夜，窗外的风吹得人快要睁不开眼睛，自那之后游辰再也没有踏入过那家小酒馆，他怕再次碰到那个凶狠的男人……
他也怕下一次的自己压不住内心的怒气欲把刘千良置于死地，更怕季漫星受到伤害。
“我们了解到那家酒馆在那不久后就关门了，当时没人闻到尸体腐臭的味道，因为那尸体被装在盛满红酒的酒桶里。”警察眯起眼睛，站起来就跟游辰握了握手。
“好，没事，你可以走了，我们还会继续追查，感谢配合。”
一场回忆让游辰再次回想起当时不悦的感觉，他至今都不知道刘千良跟季漫星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心里冒出了另一个想法，刘千良的死不一定是件坏事，如果刘千良确实对季漫星构成过威胁，那杀害刘千良的凶手不过是为民除害。
不过他还不够了解刘千良，所以这样极端的想法很快就被他看淡了不少，只要季漫星没事就好。
他缓了口气，走出警局时被头顶的灯光笼罩，而季漫星就站在门口等着他，翘首以盼。
见状，他脚步一顿，有些意外，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怎么跟过来了？”
季漫星这下没有执拗，反而很是诚实：“担心你。”说出这话的同时面无表情，像是刻意伪装的结果。
游辰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一道巨大的坎还没跨过去，也是，重逢不过几天，季漫星不可能这么快就原谅他。
永远不原谅也并非没有可能，谁愿意在习惯了依靠之后突然被抛弃呢？
季漫星明亮的眼眸望向游辰，此刻她百感交集，一是因为游辰突然亲了她，二是因为游辰被警察问了话。
她心里有太多问题想要得到解决，越是好奇就越是无所适从，表面上的镇定自若都是装的。
“警察都问了你什么？”
等游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之后，她忍不住松了口气，从没想过那样的危险曾经离自己那么近。
直到与刘一鸣相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同母异父的亲哥哥，更不知道还有刘千良的存在。
倘若她真的被刘千良发现，小命难保。
“你认识刘千良吗？”游辰问。
季漫星摇摇头：“我没见过他，但他是我哥的亲生父亲。”
她本想以自己的秘密跟游辰换更多秘密，正等着对方询问，过了几秒却还是没听到。
“你难道就不好奇？”
游辰的眼神几乎已经洞察了一切：“我站在你妈妈家门口的时候就猜过，这些事情不需要很复杂的推理。”
什么啊，整得像福尔摩斯一样……
季漫星在心里偷笑，很快连这样隐秘的笑都收敛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带给她的信息量太多。
所以游辰在下午的时候突然凑过来亲她是什么意思？
她有心思思考这个问题，却没胆量亲口问面前的人，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继续依靠对方。
唇上似乎还保留了游辰的一些温度，光是想想都足以让季漫星的脸泛起红晕，她移开视线，默默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送我回家。”
“言子诺不是要来送你吗？”余光瞥见游辰还在看着她。
这是哪来的小道消息？季漫星摇了摇头，她故意让语气冷淡下来：“我在这里等你这么久，你连送都不想送我？”
这时候狐狸和羊羔的角色似乎开始互换了，敏感的羊羔闹着别扭，温柔的狐狸只能败下阵来。
对季漫星而言，那个莫名其妙的亲吻就是能够摄人心魄的毒药。
她没让游辰叫车，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很久都没有这样一块走过同一条路了，以至于她已经忘了上次同行的场景。
她不得不偷偷承认，她还是喜欢游辰，她的心脏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只会为其加快跳动的频率。
即使只是走在一起而已也让她心动不已，被亲吻的惊喜和当年被再次抛弃的痛苦混杂在一起，她不知道如何选择。
抬头看向游辰时只能看到游辰线条清晰的侧脸，她想那张清秀的脸绝对被神仁慈地亲吻过。
生得好看的男生很少，生得像游辰这样好看的男生就更少了。
“你今年二十五岁了吧？”她冷不丁地问出这个问题。
游辰一愣，随即肯定道：“对。”
就你这张脸，看起来哪有二十五岁？至少要再减六七岁吧……
季漫星的内心戏又丰富起来，从警局一直走到单元楼下，两个人一来一回地聊着天，问来问去还是没问到重点。
她想等游辰主动说，可现在跟在她身边的游辰却不像以前那样积极地掌握主动权，游辰一直在迁就着她。
“游辰。”她在家楼下停止脚步，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你还没给我解释，今天下午你……”
直接说出来怪不好意思，她说到一半就合上了唇缝，有些不敢直视游辰的双眼。
你最好解释得合情合理一点，要是敢说那只是一个哄人的玩笑，我就会把你的腿给踢瘸。
她暗自想着，眼珠子滚来滚去。
游辰良久的沉默让她越来越不安，她害怕游辰的回答跟她的猜想背道而驰，如果那并不是她想要听到的答案，何必要听呢？
她站在风中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也罢，反正以后也不会经常联系吧，她垂眸，抓住楼梯口的扶梯就要往上走：“算了，不想说就……”
“我喜欢你。”
顷刻间，风刮得更厉害了，季漫星背对着游辰的身体一僵，感到那句话化身为丘比特的箭刺穿胸膛。
是喜欢，真的是喜欢……
风声很轻，季漫星确定她没有听错话。
她微微颤抖着，有些慌乱，正欲转身就被游辰阻止：“别转身，听我说完，好不好？”
“嗯。”她用鼻音迎着，右手还放在扶梯上。
她不知道游辰又在卖什么关子，下午让她别动是要亲她，现在让她别转身又有什么具体的目的？
还没来得及多想，游辰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过来。
从那低沉沙哑的嗓音里，季漫星听出了游辰如海浪般起伏不定的情绪。
“很惊讶吧？下午突然亲你，其实我很早就想那样做了。”
这话从游辰嘴里说出有些不可思议，但细想起来又觉得非常合理。
季漫星抬起左手轻轻放在唇上，百感交集。
“在你高考前，我妈瞒着我说服了其他人要把你一个人扔下，到最后才来争取我的同意，还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当时我就跟她坦白了，我喜欢你这件事。”
说起往事就会回忆起与那些事息息相关的场景，季漫星忍不住在脑海里开始构想当时正在对峙的两人。
他们会怎样对话呢？
其实并不难想象，争执最开始是势均力敌的，当那句听起来特别坚定的话脱口而出后，林南依抓住了机会。
“她不相信，她说我对你并不是男女之情，后来连我也开始怀疑，我怕我的私心会给你带来伤害。”
怕错把同情和怜悯当成深切的眷恋，更怕因为这样的错误耽误到彼此的人生。
“其实是我的错，是我太模棱两可了，如果我能说服她，事情就不会发展成这样，那时候我也在努力告诉自己那不是喜欢，可事实证明我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