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程玉表面淡定,我还是能从她上翘的眉梢感受到她内心已经雀跃地跳起了华尔兹。
一旁的刘言飞突然眯着眼睛咧着嘴,走到我面前捏了一把我的脸。
一个暑假没见,他晒黑了点,但少年感依旧十足,就像校园剧里面最受小女生欢迎的那种类型:帅气、阳光、挺拔。
“你在几班啊?开学一个多月了,竟然一次也没看到你。”他弯着腰笑眯眯地看我。
一米八看一米六,应该只能看到我略微显秃的发际线吧,我胡乱地瞎想。
“三班。”我答。
刘言飞和杨宥林搭着肩走了。张慧彤愣愣地瞧着他们的背影,又看向我和程玉:“好家伙,你们两个怎么认识这两个小帅哥的?那个男生竟然还捏温荔的脸!”
她愤怒地指着我:“你不是说你初中没有谈过恋爱吗?那他怎么对你这么亲密?”
程玉生怕张慧彤下一个指控的就是她,便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我:“就是!他为什么捏你脸?他跟你什么关系?从实招来吧!”
于是我又陷入了回忆。
从初二转到二班的时候,由于原二班同学已经相处了一年,再加上报到时“低保”这个词儿成了不少人给我打上的穷人标签,我几乎融不进任何圈子。
这和我在原来班级众星捧月的生活形成了翻天覆地的反差。
老师让大家前后左右自由讨论的时候就是我最难熬的时刻,因为只有我被难堪地落下了。
为了寻求安慰,每到课间我就会跑回八班找我的老朋友们。
刚开始她们对我的孤单表示很同情,可是慢慢我发现,即使站在她们的人群中间,能带动话题一起热聊的人,再也不是我了。
她们看我的目光,渐渐冷淡了,放学也不再等我一起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外流浪受尽欺负的小狗终于回到了家,却发现大家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快乐地过着没有它的日子。
后来我几乎再也没去过八班,把精力都花在了枯燥的学习上,人也越来越不爱开口说话。
初三的时候,跟我一直没有任何交集的刘言飞被老师换座到了我前桌。
他当时的女朋友林晓珺是我们班上最漂亮的女生。
刘言飞爱打篮球,众所周知爱打篮球又长得不错的男生总是少不了桃花的,他经常收到大堆女生的情书和礼物。
每次打完蓝球后,他会从一众送水的女生里挑选一个好看的接受她手中的水,就像皇帝翻妃子牌子那般高高在上的随性。
我初二常常会听到他又和谁在一起了,又和谁分手了。
一次体育课刘言飞刚打完球上来,教室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不想运动的女生,我埋着头对着一道几何题冥思苦想。
他在前桌坐下,仰着头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然后一个指尖突然落在我的书本上。
“选C。”他说。
我抬眼看他,对他突然的搭话有些不知所措。刘言飞却自然地将书本调转了一个方向,开始给我讲题。
我悄悄把目光落到他湿湿的嘴唇上,然后又看到他短短的头发上有几滴汗水落到我书上。
讲完题他眼睛亮晶晶地抬眼看我,像是在等我对他竖起大拇指,而我只是怔愣地望着他阳光的脸。
看到我的傻样,他顽皮地用大掌揉了揉我的刘海儿。
我的大脑告诉我应该立马推开他的手,然后义正言辞地告诉他男女授受不亲,但现实却是我不受控制地低头娇羞一笑。
刘言飞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凑近我的脸问:“你这是梨涡吗?”
没等我说话,他就直接用手指戳了戳我脸颊说:“挺可爱的。”
林晓珺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她快步走来,抱住了刘言飞的一只手臂,开始对他嘘寒问暖。
我看到她说话时用不屑的眼光瞟了我一眼。
当天晚上,我用妈妈的手机登上□□,收到刘言飞的好友申请时,我静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拒绝。
“然后呢然后呢?”张慧彤对这类情感八卦很是着迷,程玉也一脸津津有味地听着。
当然了,这段回忆里我只叙述了和刘言飞有关的片段。
听着上课铃催命似地狂响,我一把推开她们俩:“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靠!”程玉发出了极其响亮的一声感叹词。
时间在书本哗哗的翻页声中流逝得飞快,闷热的夏天终于沾染上了几分惬意的清凉。
我们班的英语成绩在夏江的带领下,一度要超越成绩最好的一班的平均分。
这也让本来对夏江太年轻而抱有疑心的家长们彻底放下心来。
我和程玉这次考得都不错。家长会结束后,第二天便是周六,程玉神神秘秘地问我:“想不想去酒吧玩一次?我发小的哥哥开的,可以免费带我们进去。”
彼时我因为前几日晚上家里没有热水而洗了冷水澡,不幸地患上了感冒。
虽然不太舒服,但在程玉不断地撒泼打滚和威胁下,第二天晚上我还是偷偷溜出了家门。
到“SUPER CLUB”门口的时候,程玉和她发小一脸震惊地看着我身上的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说:“你是来上体育课的?”
那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误入地球的外星人。但是她不知道,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衣服。
“程玉你再嫌弃我我就立马打车回家!你知道我偷溜出来有多么艰难吗?”
我故作镇定,朝她吐了吐舌头,作势要往回走。
“好好好,你是我的姑奶奶!”程玉吓得赶紧拉住我。
酒吧里灯光交错着,动感的音乐击鼓着人的耳膜,穿着清凉的男男女女在最前面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肆意地展示着年轻的生命。
不少人举着酒杯,目光如狼般地不断扫视着周围,像是在寻找着自己的猎物。
程玉的发小很快安排我们到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给我们点了度数不高的果酒和几盘小吃。
程玉面对这种从未见过的大场面显得很是兴奋,眼珠滴溜溜地四处观察。
我抬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头脑一阵一阵地发晕。
所以当我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我一度以为是自己脑袋发晕而产生的幻觉。
我用力掐了掐手臂,眼眶里很快痛得噙出了泪珠,而我终于确认夏江就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
和往日的温润不同,他表情冷漠,一身浓郁的黑色显得他贵气却也脸色苍白。
夏江并没有看酒吧里的任何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他半垂着眼盯着手里的酒杯,酒吧的光影遮掩了他的神色。
我被这种反差吸引了。
“我去趟卫生间。”
我跟程玉说完,便悄悄走到离夏江更近的位置,像个偷窥的变态似地观察着他。
他终是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人群,眼睛里像是泼了墨一般漆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跟随他的目光,打量着人群。
有人歇斯底里地喊叫,有人开心地把酒言欢,也有人借着灯光和音乐的遮掩默默流泪。
在平时的日子里人们的情绪总是理智的,有控制的。
而当到了这个旋转着欲望又抛弃着欲望的迷宫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自己撕成两半,把那些邪恶的、错综复杂的、令人崩溃的情感,统统扣出来,扔进这场爆炸里,期盼着它能烟消云散。
那么夏江想要抛弃的东西是什么呢?
一种莫名的情感从我晕乎乎的大脑中四处漫延开来,温暖又诱惑,让我无从发泄,我将它归结为感冒后遗症。
第3章
“我干你娘!”
舞台前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暴呵,这场旖旎的梦境被猛然打断。
我恍若初醒,心跳得飞快,然后看见舞台前扭动着身体的男女全都惊吓着散开了。
酒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一块。
我从吵架声中依稀了解到,大概是一个黑衣男人跳舞时多次触碰到一位女生的胸部和臀部。
女生的男朋友当然是忍受不了有人一直吃自己女朋友豆腐的,便和那个男人大吵了起来。
DJ在台上停止了动作,尴尬又惊慌地望着底下,几个工作人员连忙过去劝起了和。
那个女生大概是怕事情闹大,流着眼泪死死拉住身材健硕的男朋友。
黑衣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还疯狂地挑衅着,嘴里不断说着下流肮脏的话语羞辱女生,以表示自己完全看不上那样的货色。
身材健硕的男人脸上的青筋爆了起来,整张脸气得通红。
工作人员恨不得死死捂住黑衣男人的嘴,试图将他拉远一点。而他好像越说越来劲,疯狗一般持续刺激着面前的男人:
“不想被摸就别他妈的来这里啊?装什么清纯呢!”
事情就在一瞬间发生了。
身材健硕的男人一把操起附近桌上的啤酒瓶,狠狠向他砸了过去!
一下两下三下,黑衣男人很快倒了下去,血流如注。
而身上气疯的男人也失去了理智,并没有停下手中挥舞的动作。
男人的女朋友已经吓傻了,呆呆地跪坐在地上。
周围的人群惊恐地尖叫着逃窜着,我也被这暴力的场景吓得腿软,想回身去找程玉。
慌乱逃跑的人群不断地从我身边经过,将我挤压到墙边,本就不太舒服的我顿时被撞得想吐。
后面一个女孩儿大概是嫌我太碍事,狠狠向前推了我一把,我不受控制地向前面凸起的墙角撞去。
一瞬间我脑海里已经幻想出我头破血流然后被人群践踏的惨样。
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拽住我的后衣领,阻止了我和墙壁的亲密接触。
我感激地向那只手的主人望去,便看到了夏江晦暗不明又带着怒气的双眼。
“还真是你!”他的声音隔着喧嚣依旧无比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
夏江拨开几人走到我身边,我看到他还冷漠地瞟了一眼那个刚才推我的女生。
“夏老师。”
我像被抓到的小偷一般心虚地叫了他一声。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先离开酒吧。
拥挤的人群让我更紧地贴到夏江的怀里。他侧着身子双手护住我肩膀,隔着衣服我恍惚还能感觉到他清瘦但坚实的肌肉。
那股令人倍感安心的香气又开始窜入我鼻中。
我觉得我发烧了,因为我的体温好像越升越高。
很快我们便到了外面,我像个做错的小孩一样低着头不敢看他。
夏江的声音带上了为人师表的严肃:“温荔,你怎么进去的?那是你应该去的地方吗?”
我小心翼翼抬眼看他,眼神充满乞求和乖巧,小声讨饶:“老师我错了,是朋友的哥哥带我进去的,我只是好奇而已,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这种高中生不应该来的地方。”
夏江的睫毛上好像凝了一层雾气,似是被我瓮声瓮气又卖乖的样子消减了一些,眼里逐渐被无奈取代。
夜色有点深了,带着凉气的风吹过我脸上的皮肤,我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夏江轻叹一口气,随即将宽大的黑色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外套的下沿盖住了我的膝盖,我整个人都被这股子温暖舒展地包裹着。
我的脸又开始滚烫起来,心脏像是受不了这样炽热的温度,砰砰撞击着我的胸膛,像是要随时破体而出。
看着我通红的脸,夏江抬手覆上我的额头,冰凉的指尖似是被我的温度灼到,轻轻一探便离开了。
我心里突然一阵失落。
“你发烧了,我去给你买点退烧药。你在这儿坐着,我待会送你们俩回家。”他往旁边瞟了一眼。
听到这话,躲在垃圾桶旁边探头探脑的程玉一脸不好意思地走出来,摸着后脑勺讨好地望着夏江笑。
“夏老师,好巧呀!”
夏江目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程玉立马规矩地收起笑容,站直了身体。
夏江没再批评她,嘱咐我们待在原地不要动,转身去买药了。
程玉看着我身上的外套,暧昧一笑,然后乐呵呵地钻了进来。
我和她身子紧贴着,她深吸一口气:“嗯~这就是成熟男人的气息吗?真好闻呀~”
我被她夸张的语气逗乐了:“离我远点!小心我把感冒发烧传染给你。”
程玉这才想起来我是个病号,连忙退出去帮我把身上的外套拢紧。
她拍着我的背,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说:
“温荔,我再也不带你来这种地方了,今天晚上可太吓人了!你瞧见那个男人身上的血没?唉,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被老师发现了,幸好是夏江,要是何老师,我们两条命算是完球了。”
酒吧门口很快出现了警车和救护车,夏江也提着一袋子药回来了。
我和程玉上了他的车。我盯着他握着方向盘因为受冻而有些发红的手指,想着要不要把外套还给他。
程玉则热情地和他搭着话:
“老师,你大学上的什么学校?”“老师,你英语为什么这么好,是不是出过国?”“老师,你一个人来酒吧的吗?”“老师,下次我的英语作文能不能给我把分打高一点?我妈答应我英语超过一百二就带我去四川看大熊猫呢。”
夏江对程玉孩子气的提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个温润的英语老师,耐心地回答了她每个问题。
“那夏老师,你有女朋友吗?还是已经结婚了?”
程玉眼冒金光,狡黠地盯着夏江挺俊的侧脸。
我不自觉摒住了呼吸,等待他的回答。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起来。夏江没有回答程玉的这个问题,只开口说:“到了。”
程玉不甘心地从车窗看了看自家小区门口,但也不敢再冒犯下去,道了谢下车了。
程玉一走,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
和夏江单独在一个狭小的空间,我开始坐立不安,紧张地吞口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由于自尊心作祟,不想让夏江看到我家破旧的楼,于是我让他在离家不远的小公园门口停了车。